張雪彥 王天元

為了抓到欺騙她們感情、詐騙她們錢財的“網絡騙子”，這群網戀女子自發(fā)組成婚戀投資反詐騙維權QQ群。加入這個群之前，她們多是一群受傷很深的受騙女子；加入這個群里之后，她們也是屢屢“施騙”的溫柔復仇者?！拔业尿_騙” “婚戀投資反詐騙”QQ群建立僅2個月，已經集中了51名在婚戀網上遭遇詐騙的受害者，1名男性，50名女性。 每天早晨7點出頭，群里便開始熱鬧起來。大家互道早安，聊起各自的“騙騙”。 “我的騙騙是在香港做生意的臺灣人?！?“我的騙騙不抽煙不喝酒，還特別孝順。” 大家這么聊著，像是說起一個舊情人。她們用“騙騙”這樣一個溫情的昵稱，去稱呼那些心狠手辣的騙子。 只有在這里，沒人會笑話她們傻?！斑@里的人，誰不是傻過一回的呢？”群主小丸子說。 何夢今年2月2日入群，發(fā)現自己競還算幸運的，只被騙走2萬，其他人的被騙金額集中在10萬至20萬，51人的合計金額已超過485萬。就像群里說的，“你總能碰到更慘的”。 近年來，利用婚戀網站實施詐騙的現象從未間斷過，網站客服甚至每天都會接到數個或上十個這樣的投訴，受騙的多為30歲左右的單身女性，或40歲以上的離異女性。雖然騙子的手段在不斷翻新，但基本遵循一個規(guī)律：給你畫一張大餅，讓你愛上他。 “那真的是一個完美的男人，一段完美的愛情。”何夢回憶起那段和騙騙短信不停、無話不說的日子，還有些恍惚：早上7點有早安短信，晚上11點有晚安短信，兩個月，沒有一天落下；第一周，騙騙喊她作“夢”，第二周喊她“親愛的”，到了第三周，就喊成了“老婆”。培養(yǎng)感情的時期，被她們稱為“鋪墊期”。鋪墊期一旦結束，這樣一個堪稱完美的男人，便都會遇到“人生中最大的挫折”?！跋袷堑暨M了萬丈深淵，我非得去救他不可。”何夢說，“我的騙騙從沒跟我主動要過錢，他的苦肉計，讓我覺得我要是不幫他，良心都過不去?！?何夢給出的2萬元人民幣已是她的全部積蓄，陷得更深的，甚至向朋友借錢，或向銀行貸款、透支信用卡，為騙騙拱手送上。 她們并不是沒有過懷疑。許多人曾試圖查驗騙騙提供的信息?？僧斔齻儼l(fā)現公司名稱、地址不存在，身份證號是一個70歲老頭時，仍然選擇了盲目地相信，甚至為騙騙找齊了借口：“可能他的公司太小，網上查不到吧，也可能是他寫錯了?！狈催^來騙騙子 陳霞進群的第一天便發(fā)現，自己的騙騙和何夢的竟是同一個人，網名“偉明”，在香港做生意的臺灣人。 “我們核對了照片、QQ、微信、電話號碼和詳細的‘劇本，最后核對了聲音，確認是同一個人。”2015年2月初偉明被何夢戳穿后消失不見，同一時間，陳霞也與這個已經騙走她11萬多元的情人失聯。此時的陳霞仍沒有醒悟，直到遇到和自己同在一座城市的何夢。 春節(jié)后，偉明改頭換面，用新的頭像、新的身份信息，在世紀佳緣網再度現身。何夢發(fā)了瘋似的到QQ群里喊：“陳霞，我們的騙騙又出現了！”為了不暴露身份，何夢拜托群員王琴當先頭兵，加了騙騙的微信。 緊接著，王琴要到了偉明現用的QQ號，另一位群員林美上場，順利成為了偉明的QQ好友。與此同時，何夢、陳霞在世紀佳緣網上重新注冊賬號，更換頭像，虛構了兩個“又美又有錢”的女性身份，吸引偉明上鉤，成為好友。 每天早晨10點前后，偉明的頭像亮起?！膀_騙上班了?！币蝗嗽谌豪锖?，四人同時開始與偉明交談。偉明常常不得不一人分飾四角，手忙腳亂，顧上了何夢，忽視了陳霞，安慰了林美，得罪了王琴。 她們樂此不疲地將聊天截圖發(fā)到群里。一模一樣的劇本開始上演。何夢以一個預言家的口氣說道， “接下來他該叫我老婆了”，沒過兩天，果然叫了。騙騙像是掉入了大家設下的圈套，逗得所有人捧腹大笑，拍手叫好。 一時間，偉明成了所有人共同的騙騙。 但這樣的做法，只能帶來精神上的滿足，虛構一個“勝利”的假象。 依托虛擬的網絡，試圖尋找現實愛情的人越來越多。她們發(fā)現，自己也可以和騙子一樣，輕而易舉地在婚戀網上注冊一個虛假的賬戶。 “我們這些受騙的，現在反過來騙騙子，簡直就是諷刺?！标愊紵o奈地說， “但我們只有套住他，穩(wěn)住他，再想辦法套到一些有用線索。他在，就有希望，如果他消失了，可真就一點辦法也沒有了。”網戀黑洞 “電信詐騙”的受害者若到法院起訴，能否勝訴的關鍵在于“關鍵證據的保全”，例如轉賬憑證、通訊記錄。但前提是你必須掌握到了對方的真實信息。這恰恰是何夢最苦惱的地方。即使她已與騙騙交談了近4個月，從頭到尾也無法知道，騙騙究竟是誰、在哪。 于是，她時常想象著：就在某個村、某條街、某條巷里，窩藏著一幫專門混跡婚戀網的職業(yè)騙騙，她的騙騙就是其中一員；他們或許還沒結婚，或許結了，在家人面前還是個好好先生；他們的“辦公”地點應該是一個類似傳銷窩點的昏暗臥室；他們可能是一個團伙，有導演，有軍師，有劇本。討論各自對騙子的想象，也是群里的熱門話題之一。 “我有時盯著騙騙的頭像閃動，感覺他就在那里，好像很近，又好像很遠。”何夢總有對著屏幕伸出手，有一把抓住他的沖動?！拔覀兠髦浪驮谀莾?，每天和我們說著話，可我們就是抓不到他?！?現在的何夢已經“身經百戰(zhàn)”，能夠給新來的姐妹支招了。討論最多的，莫過于如何面對警察。 “警察覺得我們傻得不可思議?！崩罾蚝途炀执蛄私肽甑慕坏?，立了案，提交了線索，便再也沒下文。讓她最不能忍受的，是警察嘲諷的眼神和語氣： “他們不斷重復的一句話是，連面都沒見過，就給人家匯錢，你真有錢??！” “他們讓我有新線索就提供給他們。我倒成了查案的了?！标愊汲＝o派出所送去新線索，可派出所的反饋總讓她頗為惱火?！澳闳ゲ檫@個郵箱的IP地址?。〈蚴謾C定位?。〔殚_戶行！調攝像頭錄像！”陳霞急得跳腳，“你太沒經驗了，連我都不如！” 陳霞只好更加積極地收集線索。騙騙說今天淋雨了，她就打開天氣預報，把全國剛剛下過雨的省份全查一遍。騙騙提到了今天的溫度，她便去比照天氣預報表，把類似氣溫的省份全找出來。 只不過，這些捕風捉影的線索，她們覺得并不會“被警察放在眼里”。于是，更多時候她們只能同仇敵愾，發(fā)泄心中的憤怒、無助與不甘，憤怒的對象既包括騙騙，也包括婚戀網站。 2011年8月，國內出現第一例用戶起訴婚戀網站的官司，將婚戀網站的安全性討論推向高潮。但案件以原告敗訴終結。網站只是提供了一個中介平臺，很難讓網站平臺來承擔責任。 為了彌補傷痛，群員鄭欣每天都去婚戀網上找騙騙。“看頭像和資料，就能一抓一個準。理財師、在香港的臺灣人可能性最大。” “騙子都是裝得什么都懂，卻又有點白癡的樣子?！编嵭揽偨Y說。與騙子聊天，“哄他們玩”，會有“騙到騙子”的快感。 一次，鄭欣被騙騙假裝的孝順給逗樂了?！澳慵夹g不高哦，這樣能騙到人嗎？”對方故作不理解，發(fā)來了一個疑問的表情。鄭欣冷笑著回道：“裝，繼續(xù)裝?！?“婊子。”騙騙一連罵了好幾聲，頭像一黑，消失在屏幕背后的黑洞里。（資料來源：《南方周末》，文中名字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