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科佳 李彥紅
摘 要:高麗時期一然所編撰的《三國遺事》,其中包含了大量神異故事,然而卻也不乏有血有肉的平民女性形象。通過考察這些女性形象,不僅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了解當時中下層女性的生活面貌和角色地位,同時也反映了作者一然的宗教理想。
關鍵詞:一然;三國遺事;平民女性形象;佛教;佛儒交融
一然(1206~1289年),高麗王朝后期名僧。俗姓金,名見明,字晦然,出家后改名一然,號無極、睦庵。由他編撰的《三國遺事》是韓國第一部通史性著作,全書計5卷,分為8個部分,共有140個篇目①。其中出現(xiàn)的女性形象大致分為兩類,一類是具有神通的異類女性,如由熊變身而成的熊女,幻化成人形的觀世音菩薩等;另一類則是凡人女性形象,既有像善德女王、桂花公主這樣的上層貴族,也有像貧女、桃花女這樣的平民百姓。本文將著重考察后者中的平民女性形象,并梳理這類普通的凡人女性形象特質,從中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了解古代朝鮮半島三國時代女性的生活面貌,明確其在家庭中的角色定位,同時也揭示出這些女性被賦予的時代特征。
一、《三國遺事》中的平民女性形象
(一)孝女
孝道自古以來是為人子女所要遵守的基本準則。《三國遺事》孝善第九所載的貧女養(yǎng)母②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關于貧女的孝行,《三國遺事》有如下記載,“此女家貧,乞啜而反哺有年矣。適歲荒。倚門難以借手”。即母女遇上饑荒,每日行乞卻也無力奉養(yǎng)母親,貧女不得不瞞著自己的母親,“無贖賃他家,得谷三十石。寄置大家服役,日暮槖米而來家,炊餉伴宿,晨則歸役大家”。為了奉養(yǎng)自己的母親,貧女不惜舍棄了自己的人身自由,其孝行可謂感人至深。而老母眼瞎心不瞎,對這幾天的變化說出了自己的憂慮:“昔日之糠秕,心和且平;近日之香粳,膈肝若刺。而未心安。何哉?”貧女告知真相后,母親痛哭。而貧女也感嘆自己對母親“但能口腹之養(yǎng),而失于色難也”,母女就這樣在路邊相擁而泣。
孝宗郎從自己門徒口中得知此事,不禁潸然,遂“送谷一百斛,郎之二親亦送衣褲一襲。郎之千徒斂租一千石遺之”。當時的新羅真圣王也因其孝行“賜谷五百石,并宅一廛。遣卒徒衛(wèi)其家,以儆劫掠,旌其坊為孝養(yǎng)之里”。后來,貧女“舍其家為寺,名‘兩尊寺”。
貧女因其孝行,不僅獲得了衣食住所得以繼續(xù)奉養(yǎng)母親,而且為鄉(xiāng)里也爭光添彩。
(二)“貞婦”
在《三國遺事》中,不僅有像貧女這樣的孝女,也不乏對丈夫忠貞不二的女性。
1. 桃花女③
在《三國遺事》紀異第一中,記載了桃花女與舍輪王的人鬼戀。關于桃花女,從原文中“沙梁部之庶女,姿容艷美,時號桃花娘”的記載中,我們可以知道:桃花女是一名非常漂亮的平民女子,具體姓名不得而知,卻有“桃花娘”的名號。接著,“王聞而召致宮中,欲幸之”。而桃花女卻拒絕了?!芭兀皇露?。有夫而適他,雖萬乘之威,終不奪也”。舍輪王便以死加以威脅,逼其就范,而桃花女始終沒有動搖,“寧斬于市,有愿靡他”。自此,桃花女展現(xiàn)的是一個典型的貞婦形象,對其丈夫忠貞不二。
然而桃花女也并非是一個“從一而終”,“不更二夫”的典型烈女形象④。面對舍輪王“無夫則可夫”的追問,她的一句“可”,留下了一種可能性。而后桃花女的丈夫去世,舍輪王的鬼魂來找她履行當初的諾言,桃花女也最終與之結合。
2. 安吉的三個妻妾⑤
《三國遺事》紀異第二中,記述了新羅文武王的宰輔金車得的軼事。當時金車得在武珍州微服私訪,一個叫安吉的小吏請他到家中設宴招待了他。宴畢,安吉把自己的三個妻妾叫到跟前,說道“今茲侍宿客居士者,終身偕老”,“二妻曰:‘寧不并居,何以于人同宿?其一妻曰:‘公若許終身并居,則承命矣。從之。”在從夫和對夫忠貞這兩個本該一致的選項出現(xiàn)了背離的時候,不同的女性做出了不同的選擇。
(三)母親
《三國遺事》所記述的母親中,她們或循循善誘,為子女指明前進的方向;或甘愿拋棄所有,只為子女能夠修行得道;或為子女終日祈福,以求安康。
1.我道的母親
我道,又名阿道,為朝鮮半島最早的佛教傳播者。據興法第三·阿道基羅的記載,在我道還是5歲的時候,他的母親就讓他出家,并告訴他,“此國于今不知佛法,爾后三千余月雞林有圣王出,大興佛教。其京都內有七處伽藍之墟?!郧胺饡r伽藍之墟,法水長流之地。爾歸彼而播揚大教。當東向于釋祀矣⑥”。正是高道寧的這種先見之明,也成就了我道這位佛教高僧,也促成了佛教在半島的落地開花。
2.真定的母親
真定法師同樣也是一位得道高僧,而他的皈依之路并沒有那么平坦。據孝善第九·真定師孝善雙美⑦的記載,真定既想出家學佛,又想孝順自己的母親,一時間在兩者當中難以取舍,而真定的母親“三勸”其出家修行。
當?shù)弥獌鹤酉朐趯ψ约罕M孝之后,再去學佛的想法,她就勸解道,“佛法難遇,人生大速,乃曰畢孝,不亦晚乎?曷若趁予不死,以聞道聞?慎勿因循,速斯可矣”。而真定還是擔心母親的晚年沒人照顧,她再勸,“噫!為我防出家,令我便墮泥黎也。雖生養(yǎng)以三牢七鼎,豈可為孝?予其衣食于人之門,亦可守其天年。必欲孝我,莫作爾言”。見真定沉思良久,“母即起罄倒囊儲,有米七升,即日畢炊。且曰:‘恐汝因熟食經營而行慢也。宜在予目下。餐其一。槖其六。速行速行。”從真定的母親“三勸”中,我們可以看到她對兒子的愛,寧愿犧牲自己,也不愿成為兒子修行的絆腳石。
(四)獨立女性
《三國遺事》中,除了記述以上這些特定角色范圍內的女性形象外,還記述了一位特殊的平民女性郁面。
據感通第七·郁面婢念佛西升⑧的記載,郁面是阿干貴珍家的一個丫鬟,跟著主人來到寺院,“立中庭,隨僧念佛”。主人憎恨她不能盡自己的本職,于是每天給她兩擔稻谷,要求她一個晚上舂出米來。而郁面“一更舂畢,歸寺念佛”。傍晚時分,她感到有些疲倦,“庭之左右,豎立長橛,以繩穿貫兩掌,系于橛上合掌,左右游之激勵焉”。正當其邊舂米邊念佛,激勵自己的時候,天空中高唱道,“郁面娘入堂念佛”。寺內的僧眾聽到了,就勸她進入佛堂。于是郁面隨同大家一道精進?!拔磶?,天樂從西來。婢涌透屋梁而出,西行至郊外,捐骸變現(xiàn)真身,坐蓮臺放大光明,緩緩而逝”。
一名普通的丫鬟,能夠恪盡職守,做好份內之事,同時不間斷地念佛向善,最終得以得道成佛。這種變化的背后,得益于當事人想要改變現(xiàn)狀強大的意志以及個人的努力。
二、《三國遺事》中的平民女性形象的特點
史書的編撰是有其時代要求的,而鑒于《三國遺事》作者的身份特性,書中也凸顯了其信仰。因此,《三國遺事》中出現(xiàn)的平民女性形象,也同樣具備這些特點。
(一)佛教色彩濃厚
《三國遺事》的女性形象中,包含了各種佛教理念,體現(xiàn)了佛的神通顯靈。
這種神通首先表現(xiàn)在那些自然科學無法解釋的靈異現(xiàn)象。我道的母親能夠準確地預見到幾百年后佛教在新羅地區(qū)的興盛和發(fā)達,更明確地指出各個寺院所在的位置,從而能夠指導我道走上出家求佛的道路;而郁面能夠聽見上天的召喚,最終得道成佛,坐臺蓮花。這些都體現(xiàn)了佛教的神秘色彩。
而這些奇異現(xiàn)象的背后則是佛教的相關理念。一是眾生平等的理念。郁面出身貧賤,是一名丫鬟,卻照樣通過自己的努力,最終得道成佛。這種眾生平等的理念告訴人們,一個人無論出身如何,只要努力修行,一心向善,最終都可以脫離苦海,到達極樂世界。二是因果報應的理念。貧女就是典型。她寧愿犧牲自己也要孝敬老母,最后獲得了衣食住所得以繼續(xù)奉養(yǎng)母親,還廣受褒獎。
女性形象的這個特點,我們很容易同作者一然的僧人身份聯(lián)系起來。他僧人及第,當過住持,為國王講經,被推舉為國尊(僧侶的最高職位),可謂一代名僧。而《三國遺事》作為其私人著作,書中宣揚佛法,勸人向善便是自然之舉。
(二)佛儒交融現(xiàn)象
除了上述的佛教色彩,這些女性形象也包含了儒家所宣揚的社會理念,呈現(xiàn)出“佛儒交融”的現(xiàn)象。
“孝”是儒家倫理思想的核心,是維系家庭關系的最基本準則。貧女的孝行正是儒家倫理所要求的,因此會被統(tǒng)治者作為典范而大肆宣揚,以期望達到教化大眾的目的。這體現(xiàn)了儒家的社會理念。然而,一然在故事結尾,又特別強調了貧女舍家為寺,將佛的精髓融入其孝行中,體現(xiàn)了“佛儒交融”,達到了兩者的和諧統(tǒng)一。而真定法師孝善雙美的故事也堪稱“佛儒交融”的典范。他孝順母親,又在母親的支持勸說下出家修行,使母親死后往生天堂。母親的“三勸”起到了關鍵作用,最終成就了真定。一然在言辭之間,也是非常認可這種行為,因為行善信佛與孝悌完美地結合在一起,也就是把佛家與儒家的理論相互融合。
儒家強調女性要“三從四德”,其中把“貞”當作婦德的核心。也就說,對丈夫要忠貞不二,堅守節(jié)操。桃花女就是這樣一名女性,面對舍輪王的要求,以“不事二夫”為由斷然拒絕,甚至在受到死亡的威脅下也不動搖。但是后來在丈夫過世之后,還是同其結合。這種兩性關系中的開放態(tài)度,大致可以解析為佛教中的“緣起緣滅,緣聚緣散,一切都是定數(shù)”。而安吉的三個妻妾的不同選擇,也體現(xiàn)出作者對婚姻中女性不同選擇的包容態(tài)度。這也是一種“佛儒交融”。
兩大社會信仰的這種水乳融合,體現(xiàn)了當時的時代特征。高麗中期之后,社會矛盾日趨尖銳,統(tǒng)治階級內部傾軋加劇,在歷經兩次臣子叛亂之后,統(tǒng)治者更加強調以儒排佛和強化國家王權以及社會秩序的重要性。而一然雖說是名得道高僧,理應堅守自己的信仰高地,卻也是受到了朝廷的尊奉和供養(yǎng),因此采取了一種的“折中”策略,巧妙地將兩者融合,不失為一種兩全其美的做法。
注釋:
①陳蒲清,《論<三國遺事>的歷史地位與文化價值》,廣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第 6卷第6期,2007年,p.86.
②一然著,(韓)權錫煥//陳蒲清注譯,《三國遺事》,岳麓書社,2009年,p.501.
③同上書,p.68.
④金東旭,《<三國遺事>桃花女_鼻荊郎條人物性格分析》,延邊教育學院學報,第28卷第6期,2014年12月,參考p.1-4.
⑤一然著,(韓)權錫煥//陳蒲清注譯,同前書,p.106.
⑥同上書,p.215.
⑦同上書,p.492.
⑧同上書,p.441.
參考文獻:
[1]陳蒲清.《論<三國遺事>的歷史地位與文化價值》.廣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2007,第 6卷第6期,
[2]金東旭.《<三國遺事>桃花女_鼻荊郎條人物性格分析》.延邊教育學院學報,2014,12.第28卷 第6期
[3]金錦子,高航.《論<三國史記>列傳中的女性形象——兼談金富軾的女性觀》.延邊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4,5.第47卷第3期.
[4]一然著.(韓)權錫煥//陳蒲清注譯,《三國遺事》.岳麓書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