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jiān)娙?安徽省文學(xué)院簽約作家。一個(gè)戀舊、安靜的平凡女子。落筆清麗唯美,哀婉沉涼,如江南流水,在石拱橋下低聲潺湲,絮絮訴說著舊日纏綿。喜歡躲避車馬喧囂,鋪雪種字;喜歡與芳草為鄰,聽風(fēng)絮語。
與盛唐的豐腴相比,大宋顯然清瘦了許多。瘦到風(fēng)清月白,瘦出清逸之氣,瘦成一枝梅、一闋詞。
18歲的李清照嫁給了趙明誠,汴京城里這枝深宅梅花開出了一段玲瓏人生;28年后,明誠病逝,當(dāng)年的馥郁情濃,只剩梅萼插殘枝,和訴不盡的凄婉之聲。
再?zèng)]什么比梅更適合她了。那時(shí)靖康之變,宋室南渡,從汴京的繁華到偏安一隅的落寞,怎一個(gè)殘破可以描畫!幸而有她—一朵開在瓊枝上的寒梅,雪霽云消后,還有暗香一縷,盈滿大宋的書頁。
“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點(diǎn)綴瓊枝膩……莫辭醉。此花不與群花比”,那是她無憂的少女歲月。因出身書香世家,她在純真爛漫的年紀(jì)便清雅別致,也因此與儒雅逸致的趙明誠有了死生契闊的惜逢相守。
她一生的綻放,因趙明誠的在與亡,流溢成了截然不同的兩段香,縱然江山崩析,也比不得他去后逼近內(nèi)心的離碎哀痛。他在時(shí),哀與愁只是露冷香凝,是含了嗔的怨;他亡后,那香便裹了寒氣與哀寂,趁醉插花,可憐已春老香殘。
居青州的十年,是花好月圓的一段佳期。她與明誠烹茶賭書,那難忘的快樂使她甘心在此終老一生;趙明誠為她畫像題詩,伴她讀詩書研金石,兩心和悅,亦愿在此偕隱一生。
如果余下的光陰就這樣一直恬淡下去,人生將是多么完滿,但花月輝映總是短暫—很快金兵攻破汴京,北宋滅亡。突來的國難掀翻了愛巢,她和明誠開始了顛沛難安的生活。
即便如此,在冬日里她仍滿懷詩情,頂笠披蓑,遠(yuǎn)游尋詩,每得佳句便與夫唱和。國破巢傾,但愛人還在,內(nèi)心仍有微火暖照,寒梅還有瓊枝可倚,那濃香仍可幽遠(yuǎn)綿長。
“庭院深深深幾許?云窗霧閣常扃。柳梢梅萼漸分明。春歸秣陵樹,人老建康城。”這年她已46歲。八月酷暑,趙明誠在上任途中,感疾病逝。
那枝清逸的梅,被寒風(fēng)吹盡殘香,從此只剩孤寂和悲凄。人比黃花瘦的女詞人,從此滿衣清淚,兩鬢霜華。
金兵持續(xù)南下,她獨(dú)自攜帶明誠遺留的金石書畫,漂泊轉(zhuǎn)徙,途中屢遭兵毀盜搶,抵達(dá)杭州時(shí)那些金石書畫已散佚殆盡。
她心存一絲僥幸,以為可以在杭州安頓下來,忘卻過往,將漸老的身心無悲無喜地渡到生命盡頭,于是她開始了一段短暫又痛不欲生的再婚生活,盡管她甘愿冒牢獄之災(zāi)以求離異,但她清芬孤傲的那縷余香,已和淚伴塵,了無生趣了。
只是如今憔悴,她倦了梳頭,謝了酒朋詩侶,索性與孤寂相伴,著手整理明誠的《金石錄》。只有那段燦爛的時(shí)光,那些在書頁里重現(xiàn)的溫暖才知道,她是一枝梅,寒香清遠(yuǎn),幽香了無數(shù)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