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雨歌

有人說高三是兵荒馬亂的世界，其實我覺得，初三就已經(jīng)戰(zhàn)火彌漫了。

小暑

暑假開始了一個星期，每天都有人奔波在各式各樣的輔導班之間。烈日下滿頭大汗背著書包還皺著眉頭看著表的，不用問都知道是準初三生。我突然想起放假前班主任在講臺上嘮嘮叨叨地說著暑假注意安全不要沉迷網(wǎng)絡等，突然話鋒一轉臉沉了下來，“別想著天天玩，想想明年這時候你們在干嘛！”我還在因為窗外一只飛過的足球出神，同桌夏戳了戳我，低聲對我說：“你信不信，等下老板就要宣布輔導班的事情?！蔽姨ь^一臉真誠地看著班主任，結果夏的話果然證實了，班主任拿著成績冊開始點名。

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前桌的琪也回頭看了我一眼，眼里滿是鄙視。所幸我的語文還不錯，不然這一聲笑出來之后就要心驚膽戰(zhàn)地想著班主任是不是要我參加輔導班。

收回思緒看著面前的英語課文，發(fā)現(xiàn)除了一堆冠詞以外我什么都不認識。忍無可忍打電話給小貓，三秒之內(nèi)就被掛斷了。我捧著手機滿臉郁悶地又打了幾次電話，最后一次她索性關了機。我把手機向床上一扔，埋頭背起書來。

第二天上課時見到她，我問她昨天為什么要掛電話。她沒好氣地翻了我一眼，麻利地抖出一張課程表給我看。我看了幾眼，她在一旁用紅筆畫了兩圈，說：“這是我一周休息的時間?！编?，星期一下午和星期三晚上，其他則被密密麻麻地排上了數(shù)理化英語語文。她在我耳邊咬牙切齒地指著課程表說：“昨天你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正在上化學課！害得我還被罰站了！”我順著她的手指看去，星期二下午，兩點到六點，物理和化學連堂。我盯了一會，不知道要說什么，只好輕聲說了句抱歉。

我記得小貓成績并不是特別差，至少我剛剛入學時的成績跟她差不多。但是看著她風一樣地奔波在城市的各個角落時，我就在反省自己是不是不夠努力。突然她湊過臉來神秘兮兮地問我：“以熙，你有沒有上什么輔導班??？”我搖搖頭，想了想又補了一句：“除了這個英語課?！?/p>

她似乎想說什么，但是看了我一眼又和別人搭上了話，于是很快就有人跟她聊得熱火朝天。我盯著昨天背了兩個小時的英語課文發(fā)呆，聽見從他們嘴里時不時蹦出一兩個著名輔導班的名字。好像大家都在聊天，又好像“中考輔導班”的話題永遠不會冷場。這給我一種強烈的感覺，大家都在頭破血流地爭明年“一六八”的名額，就我一個人無所事事地抱著胳膊站在人群外旁觀。

有個學姐說，這樣的人都是會在中考這場戰(zhàn)役里被干掉的;又有個學姐說，還是努力努力為好。

回過神，似乎聽見有人說：“今天小暑了?！?/p>

我抬手擦了下汗，繼續(xù)看著長長的句子發(fā)呆。身后有空調嗚嗚地吹著風，好像一點都不涼快。

大暑

今年的天氣還算涼快，至少沒有像去年那樣天天太陽天，曬得我們都像咸魚干一樣可憐地上課。還有兩個星期英語課就上完了，大家都在興致勃勃地討論去哪里玩，我們可愛的英語老師也加入了討論。大家都在七嘴八舌地說各大旅游景點，問到我，我想了想，然后很認真地說了香港某個著名景點的名字，并說我可能會在那里度過剩下的暑假。身邊的一幫人立刻滿臉崇拜地看著我，我輕咳了一聲，最后大笑著說：“我家小區(qū)的名字和它重名??！”一堆人笑，老師也笑。我又用這個用了幾年的梗成功逃避了這個問題。

換做以前，父母一到暑假就開始忙，忙得天昏地暗，根本沒時間管我，更不要說陪我出去玩了。今年倒好，更有理由拒絕我了，“你明年要中考了，還不好好復習？天天就想著出去玩！”我當然不會這么笨地去找罵，于是早早在家捧著九年級上冊的語文書背古詩。

“好了！課前討論到此結束，下面開始上課！”老師站回講臺，拍了拍手。

我們的英語課一向很隨性，有點像西方教育的模式。大家可以隨意走動隨意發(fā)表觀點，這讓老師的課堂人數(shù)越來越多。認識的不認識的，通通都在這里捧著新概念第二冊學得認認真真。背書老師也有方法檢查，以朗誦演出的方法背書，所有人都要站在講臺上對全班同學背書。

八班的一個朋友也在這里上課，她叫菁。她的長發(fā)及腰，一綹一綹仔仔細細編成兩個馬尾辮，垂在身子兩側。我正在認認真真觀察菁發(fā)梢的細微分叉，老師突然點到我背書。我慌慌張張地站起來，抱著書站在講臺上，深吸了好幾口氣才恢復正常。

總算順利地背完整篇長長的課文，老師說了聲：“Ok，great！”我才放下心來。打算坐下，又聽見：“以熙啊，就這么認認真真地學下去，中考145沒問題！”我分明感到四面八方投來的或羨慕或嫉妒的眼光，但是只有自己才知道用了多少力氣在一篇篇滿眼生僻詞的課文上。別人都知道用20分鐘可以將課文磕磕巴巴地背出來，但是好像沒人知道要將一篇新概念第二冊的課文背得滾瓜爛熟要兩個小時，更不知道我從下午午睡起床之后就一直抱著書直到睡前才敢放。

菁湊過來，端詳著我的書，話卻是對我說的：“以熙，你好厲害！”末了她頓了頓，又加了一句：“她們都說我‘頭發(fā)長見識短！”我一時不知道要說什么，是謙虛還是恭維一下她？但是她依舊絮絮叨叨地說著：“劉老師說，你中考能考145哎！好厲害呢！一定是你太聰明！”我聽見時愣了一下，但是硬著頭皮還是說了那幾句話：“每個人都在風光背后付出過，沒人什么都沒做就能得到肯定和成績，所以，你沒必要這樣說?！?/p>

那時的口氣一定很差，我?guī)缀蹩梢韵胂蟮侥菚r我鐵青的臉。我大概知道為什么生氣，我想沒人愿意自己的努力被當成天賜的機遇而夸獎，更有可能的，是被老師那一句“中考145”壓得喘不過氣來。一邊的琳趕忙過來打圓場，氣氛嘻嘻哈哈地緩和了一點。我也知道這件事是我不對，也順著臺階下，說了句：“天氣太熱，口氣都嗆了點?！?/p>

菁也很理解地點點頭，“是啊，天氣這么熱。大暑了啊。”

大暑了啊。我微微偏頭看向窗外的天空，有厚重云彩覆在藍天上?！耙掠炅税?。好悶?！?/p>

也不知道是因為下雨還是更加令人感受劇烈的中考。

立秋

立秋那天，淅淅瀝瀝下了一天的雨，氣溫低得一點都不像八月。

起床后第一件事不是上廁所，不是洗漱，也不是吃早飯，而是頂著亂蓬蓬的雞窩頭坐在書桌前背了20個單詞。背完抬手看表，居然才6點50。我伸了個懶腰，才走到洗手間慢吞吞地擠牙膏。

瞟了一眼鏡子里的自己，差一點就被嚇了一跳——劉海沒整理，亂七八糟地翹起來了;頭發(fā)也沒梳，好像發(fā)梢上打了許多結;臉上掛著兩個黑眼圈，眼睛里有深深的憔悴。我趕緊收回目光認真地看著洗臉池，匆匆洗了臉就出了門。將早餐塞進肚子里之后再看表：7：00。

打開電腦，找出在網(wǎng)上買的網(wǎng)校課程學習起來。記得上次去這個網(wǎng)校的官網(wǎng)了解老師信息時，看到了高中部的課程正在做活動，標語是這樣的：“九百八十五，包你考上985！”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萬一人家要考211呢？莫非有二百一十一的課程套餐？然后又想到，有沒有一百六十八的？是不是能夠包我考上“一六八”？

我拍了下自己，順便嘲諷了下自己怎么凈想這些沒用的。

鄰居嘉敲門，邀請我一起出去玩。我想都沒想就拒絕了，理由是我今天要學習。這話說出口我就愣住了，我從來都不是刻苦學習的好孩子，但是什么時候開始的？我不再登錄QQ跟朋友徹夜聊天？不再逛貼吧一遍一遍地按f5？不再一本一本看花哨的小說？

有點傷感，什么時候開始的？

嘉的神色有點尷尬，但隨即就恢復了常態(tài)，笑著對我說：“沒事沒事！你要有時間就去我家找我玩，我家有你愛吃的龍眼?！蔽倚χf好一定的，關上門想的卻是剛剛老師出的一道關于圓的題目。

昏昏沉沉地學到12點，從冰箱里掏出了昨天剩下的土豆和辣椒，匆匆吃飯之后就躺在了床上。幾乎是同時墜入了睡眠，但又因為飄窗的窗簾忘記拉，總是有光泄入房間，好像又一直沒有睡熟。一點半搖搖晃晃地從床上爬起來洗了把臉，往肚子里灌了200ml的水之后才完全清醒。繼續(xù)做到桌子前上課。語文，物理，英語，化學。老師在屏幕里走來走去，講題目總是離不開“中考”二字。我聽到時總是微微皺眉但是會認真地記下來，上課上了一個星期，一個160頁的本子用了一大半。

總是會想，我們這么努力，什么時候才會有出頭之日？家長告訴我們，考上一中就解脫了;學哥學姐告訴我們，考上一中就是被踹進了另外一個坑。

關系很好的閨蜜昕問我上個期末考得怎么樣，我仔細地想了下，說：“兩百多名?！彼l(fā)給我一個鄙視的表情，我還了一個微笑的表情。在逛空間的時候看見她開了一個網(wǎng)店，號召了一堆朋友幫她做宣傳，空間里滿滿都是她網(wǎng)店的刷屏，我隨便找了個人問了下，果然是在做淘寶店。我一向熱心助人，就問她要不要也幫忙發(fā)信息宣傳?？匆娝沁叀罢谳斎搿钡奶崾咎撕镁茫前l(fā)過來的卻只有短短的兩句話：

“不麻煩你了，你跟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我盯著看了一會，許久才回了一句：“那算了，上課去了。88?！北阃肆薗Q。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覺得好像有什么與我分離了，就像盛夏和清秋，被立秋分開了。

處暑

暑假結束還有一段日子，我已經(jīng)把所有作業(yè)寫完，天天和中考復習課程打交道。

從親戚家抱了高高低低一堆書回家，全部都是《中考試題大全》《中考試題模擬》《中考試題研究》之類與中考有關的書。一位我喜歡的作家說，他曾經(jīng)看見有題冊的封皮上寫著“題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我想我的書架上可能馬上就會有類似的書了。

書架上所有課外書都被收了個干凈，連文學雜志都一本沒留。只偶爾能從教輔書中間找到一本《傅雷家書》或是一本《沈從文散文集》?？匆娨槐剧髟?jīng)推薦過的《麥田里的守望者》，記起來好像是全英文版的，所以就沒有拿走。我吸了口氣，感覺中考的刀光劍影就要直逼我的鼻尖。

看見QQ空間里有好多人在信誓旦旦地說明年期末要考進年級多少名。好像每年都有人發(fā)，我去年好像也跟風過。雖然今年的人數(shù)明顯比以往多，但是我的手在鍵盤上猶豫了下還是選擇了放棄編輯。目標不是喊出來的，而是實踐來的。暑假初我還焦躁不安地對中考持有不耐煩態(tài)度，而現(xiàn)在我坐在電風扇前耐心地算一道中考幾何模擬題。我不知道我為什么會恭恭敬敬地對待中考，但是我知道如果明年考不好接下來的50年甚至60年70年都會受它的影響。

有人曾經(jīng)說過“我和中考的戰(zhàn)役是沒有硝煙的”。我想說：我與中考之間，不是戰(zhàn)爭，而是一種惺惺相惜的友情。有朋友笑我，說：“你都快和中考談戀愛了！”我笑笑，其實也無妨啦。

今天處暑，太陽出來了，但也熱不到哪去。插圖/胡嫄嫄

發(fā)稿/沙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