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夫
跟攝影圈的朋友聊天,很多人都提到馮立,說他拍得與眾不同,說他的作品“兇猛”、“太狠”、“尖銳”、“陰郁”、“暴力”、“讓人不舒服”,甚至有“活熊取膽”的感覺。也許這些在暗夜里被閃光燈突兀地曝亮出的人,確實有悖我們通常習慣的觀看,這些“不好看”的照片帶著某種刺痛,讓我們在照片和現(xiàn)實之間看到了被我們忽略的銜接與距離,以及對自身再次審視的不安。
馮立作品中出現(xiàn)的每一個場景,隨時都發(fā)生在我們的身邊,這些人物每一刻也都可能與我們擦肩而過,這里沒有明顯的情節(jié)和故事,但場景、人物、表情、體態(tài),或是一盞懸掛著鳥的家庭吊燈,共同構(gòu)成了一個或幾個邏輯不連貫的故事,片段地講述著當下的社會與人。作為攝影者的馮立似乎并沒有刻意尋找所謂的怪誕與夸張,他以獨道的看便能敏銳地在瞬間感受到強烈的相互影響和刺激,同時他用勇氣和勤奮把這些拍攝了下來。在繁雜又貌似平靜的生活里,從他相機投射的一束光暴露了被表象遮蔽的一種真實,也揭開了隱藏在黑夜中不加掩飾的人的狀態(tài)。正如他自己所說:“我的所有照片都有一個基本點,你會覺得總有哪里不對,總有一些匪夷所思的地方,好像是在現(xiàn)實生活中不應該發(fā)生的,但確確實實發(fā)生了?;恼Q也好,戲劇性也好,都不是我刻意擺拍的,是我看到的一瞬間?!?/p>
不論馮立的作品給人怎樣的意味,“不平靜”該是觀者共同的感受。如果我們能敏感地體會和懂得我們的生活,在他的作品中就可以找到感同身受的契合與共鳴,然后在臉上定會露出自己都沒有發(fā)現(xiàn)的苦笑。
上世紀70年代初,馮立出生于成都,后來再也沒離開過那個城市。他對攝影的興趣據(jù)說是因為在上學的時候,喜歡上班里一位來自藏區(qū)的羌族女生,某年暑假他借了親戚家一臺鳳凰205相機跑去那個女生在藏區(qū)的家,他拍了一路,盡管后來膠卷沖出來發(fā)現(xiàn)很多曝光不對。
中醫(yī)專業(yè)畢業(yè)后,馮立被分配到區(qū)屬衛(wèi)生局,因為業(yè)余喜歡攝影,后調(diào)到當?shù)卣麄鞑块T,便有一個與攝影相關的工作—拍攝各種類型的宣傳照片。而從2005年開始,十年間馮立只拍攝這一個名為《白夜》的主題,都是他工作之外的照片。十年前的那個冬天,馮立受命拍攝當?shù)卣e辦的一個燈會活動。燈會選在郊外的曠野,夜色中濃霧彌漫,突然遠處一座幾十米高的圣誕樹猛的亮起來?!暗浆F(xiàn)在我都難以言說那種情景,用迷幻和超現(xiàn)實來形容不足為過。眼前的一切好像專門為我準備的一出情景劇,分不清是白天還是黑夜,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那一刻,恍若白晝。”由此,也確定了他未來輕易不會改變的拍攝主題。
寫《景觀社會》的法國人居伊·德波曾說:“當真實世界簡化為視像時,后者就成為一種真實的存在?!瘪T立作品的真實,在于他并沒有思考其批評或者其他更了不起的意義,他的拍照“沒有初衷,這些照片都是自己堆積在心里的一些話,時間長了就自然而然的吐露了出來?!备緵]有人們替他合理地解釋那么多連他自己都沒料想的意義。他的拍攝是本能的,“就是自言自語”,就像一個坐在水邊的垂釣者,萬一釣到個把條魚,除了自身的愉悅,沒理由思考是清蒸還是紅燒,是參加比賽還是制成標本。如本雅明所說:“只有借著攝影,我們才能認識到無意識的視像?!?/p>
我們對照片的閱讀與評價方式,似乎輕易不愿意對既定模式的打破,一組在理智的情緒下拍攝的日常生活中司空見慣的場景,卻讓我們感到大逆不道的恐懼。女孩的手臂上站只鳥,中年男子擺弄玩具手槍??這些再正常的不過的,幾乎沒有沖突、沒有特別言說的畫面,居然就讓我們好奇的心脆弱起來,似乎我們愿意把這些“不正?!钡膱鼍昂侠沓勺约盒闹械膭”?,獵奇地續(xù)寫下去,或是像少見多怪的圍觀者一樣唏噓一番。
馮立作品就是他生活中用影像涂鴉的“一張便條紙”,它的價值其實再直接不過,作品中的場景、人,就是十年來對一座城市活生生的記錄,也是我們整個社會某些局部的真切寫照。若干年后,當我們再回看它們時,反倒是該目瞪口呆。
馮立的拍攝與攝影數(shù)字化和互聯(lián)網(wǎng)有著不少的關聯(lián),他這種扎進人群貌似隨意的拍攝,與全世界每天出產(chǎn)的上億張電子影像異曲同工,只是他的拍攝更準確更有目的性。作為微博控,他幾乎每天更新多條,“網(wǎng)絡提供了一個非常自我的平臺,我不斷地拍照,不斷地放上網(wǎng),有些是作品級的,有些也如同嘮叨一般。我覺得,照片拍完了往網(wǎng)上一放、往微博上一發(fā),似乎把該說的話說了就足矣,沒有必要把這話寫在墻上掛起來,或者是用什么框子裝起來。趁著對現(xiàn)實還沒有徹底絕望的時候,多拍一拍。”
馮立還將長久地行走在他再熟悉不過的那個城市的黑夜,去尋找他感興趣的畫面,去等待那個他不太習慣的黎明。
馮立如是說
馮立對攝影投入了很多精力,勤于拍攝也勤于思考,在朋友聊天或面對媒體,他總有些獨道的對攝影的見解。
—我甚至不知道這樣算不算攝影,但我相信這就是現(xiàn)實的另一面。我無法解釋這些照片的確切含義,就像我依舊沒有徹底弄明白這個世界一樣。
—很多時候我不過是一個提問的人,我唯一能告訴大家的就是我的疑問,或者是用一個疑問來回答另外一個疑問。答案,其實永遠都是一個問號。
—相機,充當了我提問的工具,讓我隨時可以舉手發(fā)問。閃光劃過,在內(nèi)心深處留下深深的顯影。
—說起大師,我喜歡過黛安·阿勃絲、維嘉,還有荒木那個老妖怪。在我看來他們的生活狀況和精神狀態(tài)甚至比他們的照片更為精彩。
—攝影的路就是自己生活的軌跡。
—這些照片都是自己堆積在心里的一些話,也是自己生活和情感的體驗,時間長了就自然而然地吐露了出來。
—剛開始的時候我覺得攝影應該就是黑白的,只有黑白才能讓照片純粹一些。但是現(xiàn)在我覺得彩色的照片會保留更多的信息,更接近于現(xiàn)實,黑白太過于攝影了一些。
—我只關心人,或者是人性。
—所有的照片都是偶遇的瞬間,但是這一瞬間絕對是蓄謀已久的不期而遇。
—我是個悲觀的人,但我不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