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永昌

青春，不過是漫長人生中短短幾年的光陰，卻贏得了百年千年的溢美。成功人士在鎂光燈下動情地回憶青蔥歲月，詩人作家為描繪青春用盡了光鮮明媚的詞語，就連市井庸人嘮嗑時提及當(dāng)年也常常痛哭流涕。很多人因此以為，青春是比一切都要美好的存在。青春，到底美在哪里呢？

我拿“青春”二字問那八九歲的小孩，他瞪著圓溜溜的黑眼睛，迷惘地?fù)u搖頭，下一秒就被街邊五顏六色的棉花糖吸引了去。才剛識字的他，除了《白雪公主》和《喜羊羊與灰太狼》這樣的童話、動畫故事外，恐怕再沒什么能讓他細(xì)想的了。

我無奈地轉(zhuǎn)過頭，瞥見街角三五個吃著冰棍兒、說著悄悄話的女孩，心里一陣狂喜，趕緊奔過去?！澳銈兒?，請問你們是怎樣看待青春的？”如果是群善良的姑娘，不遞白眼，一笑而過;倘若是群豪放的女孩，一番挖苦之外，呼朋引伴的狂笑怕是免不了的，足以讓你在逃出百米后還覺得耳膜微振。

我安慰自己，再來一次。我緊緊地盯著某高中學(xué)校的校門，挑選著自己認(rèn)為最合適回答這個深沉又不失文藝問題的人。一個瘦弱的男生映入我的眼簾。就是他了！我激動地小跑上前，親切地問道：“同學(xué)，請問青春的味道如何？”他扶了扶眼鏡，給了我一個燦爛的微笑。我的心在狂跳，來了！終于能有一個靠譜的答案了！就在他張口的那一瞬間，幾個魁梧的男孩撲了過來?！昂伲∽咏裉煺]替我寫作業(yè)？”“中午的鹵肉不錯，明天再帶點過來！”他們一會兒撓撓瘦弱男孩的頭，一會兒揪揪男孩的耳朵。遠(yuǎn)處有個女孩子嬌滴滴地喊了一聲誰的名字，這幾個男孩就一窩蜂地跑遠(yuǎn)了。風(fēng)里，似乎還夾雜著淡淡的香煙味。

驚愕之際，尚余半分清醒的我哪里肯放過先前的那個男孩。哎呦！面紅耳赤，低垂著頭，若喪家之犬般，幾欲奪路而逃。我攔住他，卻迎來他劈頭蓋臉的暴喝：“滾！”臉上赫然掛著兩行清淚。我連連后退，鞠躬道歉不止。轉(zhuǎn)身時，聽見有人小聲說，“年級第一，又讓人欺負(fù)了，真可憐！”回頭再看時，男生背著碩大的黑色書包，吃力地快步走著。孤單的身影，好似冬天麥田里的一個稻草人。

呆呆地目送這個最佳人選消失在下個十字路口，我不知所措?；蛟S，我該去問問那些成熟的、經(jīng)歷過青春的人？

四十歲的文具店老板正忙得不可開交，哪怕我問得很有禮貌，舉止也得體，她只當(dāng)是個添亂的家伙;快餐店廚師八成將青春和油、醬、蔥花、大蒜一塊兒炒了;洗頭大媽的青春淹沒在雙手白花花的泡沫里;饅頭鋪大叔的青春與面團(tuán)攪和在一起，然后在發(fā)酵過程中變成了另外的什么東西。樓下溫文爾雅的知性女白領(lǐng)？別提了，正在教訓(xùn)青春期綜合征發(fā)作的兒子呢，根本沒空搭理我。

拖著疲憊的身子走在回家的路上，我不禁感慨：是否青春太美好，以至于凡人道不出它的真諦？蛋黃色的夕陽懶懶地倚在樓頂，仿佛在嘲笑我一無所知、一無所獲。我不禁怒從中來：“太陽啊太陽，你自以為是這世上最了不起、最完美的吧？哼，人類雖然微小，但我們所擁有的青春，要比你美好上千萬倍！”太陽默不作聲，傳達(dá)室的老頭卻受不了我那鬼哭狼嚎的聲音，探出頭，掃視了一圈，又縮回了那間龜殼般的小屋里。在這一剎那間，我好像又有了新的希望。“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fèi)工夫?！彪y道每個故事的結(jié)尾，每個峰回路轉(zhuǎn)的橋段，都有一位智慧的老者笑瞇瞇地等待著嗎？

我熱情地期待著，并堅信他一定能幫我撥云見日，將他多年積蓄的精妙哲理，娓娓道來。就著這份死灰復(fù)燃的熱情，我謙遜地敲開了傳達(dá)室的門。老者顯然不適應(yīng)這種情狀，有些驚恐。那一瞬間，我哀傷而不失志氣，急切而不失穩(wěn)重，迷茫而不失聰慧地深吸了一口氣說：“爺爺，您是怎么看待青春的？”

老頭一愣：“看啥？”我也一愣，隨即悟到，六十好幾的人不一定聽得懂“青春”二字。于是改口道：“您覺得您年輕的那些日子咋樣？”老頭呵呵地笑了，“原來是找我聊天呀?！庇谑俏铱粗榱艘桓忠桓南銦煟犓v了一籮筐又一籮筐的牢騷話，卻也沒有聽到幾句嘆息青春不再的話。我急了，莽撞地問：“難道您就不想變年輕？不想腰不酸、腿不痛？”老頭歪著頭想了一下，干脆利落而又平靜地說：“不想。”

看著我困惑而吃驚的樣子，他勉強(qiáng)地多想了一分鐘，丟掉煙尾巴，支吾著道：“年輕時是有勁兒，也不知道累，但就是因了這個，做了不少傻事。硬要說的話，有一年外婆做了米酒，大家伙兒都不喜歡，她要我嘗一點，我也不肯。后來她去了北方，再也沒回來過。現(xiàn)在我也到這把年紀(jì)了，想起十七八歲的日子，也就這些小事想重來一遍?！蔽翌拷Y(jié)舌地望著老者，他溝壑縱橫的臉上全是坦然，風(fēng)淡云輕，沒有一絲再青春一回的欲望。

青春，居然是這樣微不足道的嗎？紅艷艷的晚霞里，我不甘心地問自己。為什么人們都是毫不在意的模樣？左思右想，我只能這樣回答自己：“青春，可能微不足道，卻藏身于微小?！被叵肫饛亩询B如山的作業(yè)里抬起的笑臉，工地上大汗淋漓的少年結(jié)實的肌肉，委屈淚水滑落時輕輕的擁抱……我慢慢相信，或許這才是青春本來的模樣。

起初的不甘心已消失殆盡，此刻只余心滿意足。青春不是金字塔尖上的美好，而是生命的天幕中最燦爛的微小星辰。

（指導(dǎo)老師：羅小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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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jīng)歷過的最美就是青春

在眾多描寫青春的文章中，本文可謂獨(dú)樹一幟。作者擺脫了或過于激昂或過于頹廢的格調(diào)，以一種記錄新聞的文筆通過他人之口冷峻道出了青春的涵義。也許作者最終也沒有找到他心目中理想中的答案，但眾人的答案早已構(gòu)成了蕓蕓眾生最真實的青春。

年少時青春在我們眼中總被冠以神圣的光環(huán)，以青春之名行事是最無怨無悔的選擇。文中卻處處充滿了理想與現(xiàn)實的沖突。為什么成年人的回答都這么泠漠？這種落差大概緣于經(jīng)歷了柴米油鹽的摧殘后，發(fā)現(xiàn)原來的小情愫不過是不值一曬的過眼煙云，曾經(jīng)的夢幻世界卻并不會因自己而轉(zhuǎn)。

也許孩子和老人的回答更能引起我們思索。如果世界是完美而少有缺憾的，為什么要舍近求遠(yuǎn)追逐遠(yuǎn)方的朦朧？所以無關(guān)年齡，無關(guān)職業(yè)，我們能經(jīng)歷過的最美就是青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