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湯 計
作為一名記者,追求真相有時是孤獨的,一路走來,仿佛身邊的人越來越少,但也有很多人不斷幫助你。你也成了他們的家人,他們似乎就是你的親人。
2015年11月11日凌晨,呼格吉勒圖的骨灰從舊墓地轉運到呼和浩特市安佑生態(tài)紀念陵園。12日一早,李三仁、尚愛云夫婦前往新墓地,對呼格吉勒圖進行祭奠。在呼格吉勒圖的新墓地前,尚愛云用手反復撫摸著墓碑上兒子的遺像,泣不成聲,“現(xiàn)在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清白的了。兒啊,你知道媽媽有多想你嗎……”呼格吉勒圖骨灰遷入新墓,這是對逝者的一個告慰。
我做記者有三十年了,我的工作經(jīng)歷和經(jīng)驗告訴我,一個好的記者,首先必須是一個好人。記者的工作永遠要與社會、與人民緊密相連,與人民同呼吸、共命運?;蛟S追求真相的道路是孤獨的,或許探究事實的過程是寂寞的,但是我愿意在這條道路上繼續(xù)走下去,享受這個過程帶給我的意義。
我之所以積極籌建呼格吉勒圖的新墓地,撰寫“呼格案始末”,并請求著名法學家江平先生為其撰寫墓志銘,就是想讓我們的后代永遠銘記,手握司法權柄者,當以法律為最高信仰,切勿學法懂法而后玩弄法律。
對于呼格吉勒圖的家人來說,2014年12月15日是個揚眉吐氣的好日子。這天上午,內蒙古高院的法官們到他們家莊嚴宣布:十八年前以“流氓殺人罪”被判處死刑的呼格吉勒圖,無罪!
這一刻,呼格的父母親整整等了十八年;這一刻,我,一個老記者也等了9年多!當時,我老淚縱橫、雙手合十,在心里默默地說:“孩子,你終于清白了,安息吧!”
呼格的父親李三仁和母親尚愛云,都是呼和浩特毛紡廠的工人。他們有三個兒子,呼格是老二。1996年4月9日,呼格發(fā)現(xiàn)毛紡廠公廁里有一具女尸,主動到公安機關報案,卻被認定為“流氓殺人犯”,兩個月后被執(zhí)行死刑。那年,他剛滿18周歲。
呼格被執(zhí)行死刑后,父母在鄰里鄉(xiāng)親面前抬不起頭,因為他們有一個“流氓殺人犯”兒子。然而,事情終有水落石出的時候。2005年10月,殺人犯趙志紅被抓,他供認的十起殺人案,有一起發(fā)生在毛紡廠公廁里。這起命案,當初認定的兇手是呼格吉勒圖。
警方帶著趙志紅勘驗作案現(xiàn)場時,鄰居們告訴了呼格的父母。這讓老兩口埋在心底多年的疑問有了答案:“看來,兒子真是含冤屈死的!”為了替冤死的兒子討說法,他們四處奔走鳴冤,卻沒有人搭理。于是,老兩口找到了新華社內蒙古分社,也就是從那天開始,我與老兩口開啟了長達九年的申冤歷程。
2005年11月23日,根據(jù)采訪獲得的情況,我寫出了第一篇反映呼格冤案的內部報道,報道引起了黨中央和自治區(qū)黨委的關注,內蒙古自治區(qū)政法委專門成立調查組,抽調法學專家與偵查專家復查這起沉睡多年的冤案。
幾個月之后,調查組認定,當年法院判處呼格吉勒圖死刑的證據(jù)嚴重不足,是一起冤案。但是,這個黨內監(jiān)督結論進入法律程序后,在法院陷入了“拖字訣”。拖來拖去,呼格立案再審無果,而殺人犯趙志紅的羈押期已到。殺了10個人的趙志紅被檢方以9條人命起訴,唯獨漏掉了毛紡廠公廁的命案。
2006年11月28日,法院開庭審理趙志紅,參與旁聽的許多干警反應強烈。為了不使呼格冤案永久成謎,為了保住關鍵證人趙志紅的性命,我寫了第二篇有關呼格冤案的內部報道。
報道發(fā)走沒幾天,趙志紅在看守所的記事本上撕下一頁紙,給檢察機關寫了一份償命申請書。就是這份償命申請書,在遞送過程中,干警擔心“遺失”或因其他原因到不了領導手里,就暗中復印了一份送給我。我至今記得他拿出警官證時的莊嚴,記得他充滿期待的話語:“人命關天,得讓領導知道??!”我就是帶著這樣的囑托,用黨中央賦予新華社記者的話語權,向呼格冤案發(fā)起了一次又一次沖擊……
整整9年,為了推動呼格冤案再審,我先后寫了9篇內部與公開報道。在這期間,我經(jīng)歷了許多事,有很多領導關注呼格案,有很多辦案人員默默地給我支持,也有人給我設下?lián)趼肥?,甚至威脅說,要把我“抓進去”……追求真相有時是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