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禾
一
已然入夏,蘭州的柳絮卻剛剛開始飛舞,夸張到20多度的晝夜溫差讓我在毛衣和襯衫間猶疑不定。而此時的鄭州,太陽炙烤著大地,你的短袖總在籃球賽后染上了汗?jié)n。
8 點鐘,我吃了一碗放了辣椒油的牛肉面,西北的早晨還帶著一絲慵懶的睡意;而此時的你,已然坐在了教室,和機械原理與制圖測繪苦苦搏斗。
12點,我還在教室和英語死磕,并抱怨為何都用北京時間卻要比東部晚下課;而你已經一個人穿行在食堂,吃完了一個人的午飯。
16點,在陽光眷顧的自習室,才子佳人并肩而坐。而我們只能默默地打開手機視頻,我寫我的稿子,你畫你的制圖,不說話,只偶爾看看屏幕那頭的人。
20點,浪漫的少年約上心愛的姑娘看一場情真意切的電影,我在宿舍的電腦前,和你一同打開同一部電影,看似同步的時空格外珍貴。
22點,西北的夜幕才算真正踏實地落下。我在暖風里按時跑步,路過一對一對的情侶,耳機里響著的,是你唱給我的情歌。
……
我們的戀愛沒有紅娘,只有距離;沒有牽手,只有時差。
我們形單影只在各自的校園,所有的交集,全憑一根網(wǎng)線,一個手機,幾條聽不出語氣的短信,幾通看不到表情的電話。
在偌大的大學里,你路過空氣曖昧的情人坡,我走進成雙入對的圖書館;你對周圍的鶯鶯燕燕不屑一顧,我對身邊的花花草草熟視無睹。我們在高考的陰差陽錯下失去了在大學校園中風花雪月的機會,但又固執(zhí)地放棄了其他走近自己試圖取代性地長伴的人,在各自的城池畫地為牢,只等唯一擁有鑰匙的人,跋涉而來。
我說過,愛就是一場漫長的修行,讓人心甘情愿地把金縷衣?lián)Q成百衲衫,不顰不蹙踏上不歸路。
哪怕異地戀。
二
初一初二,是我們校園生涯中僅有的兩年同班。我曾在生日的早上發(fā)現(xiàn)桌角放著一枚粉紅色的水晶之戀,寫著“我喜歡你”的小紙條上還畫了笑臉。我冠冕堂皇地和你說“要好好學習”,卻還是把你一筆一劃寫下的4個字看了無數(shù)遍。如今,那些奢侈的歲月已經遠得有些模糊,卻又明亮地讓人掉眼淚。折過的千紙鶴,也被塵土藏在了時光的角落。
初三分班,你分到了別的班,我成了語文老師的新任課代表。
高中三年,第一次異地。也會覺得苦澀,但每當你躲在廁所打來隔著幾座城的電話,我都會繼續(xù)戴上盔甲向前走。
大學假期返鄉(xiāng),你從南方北上,我從西邊東歸,就像我們一路的愛情長跑,無論以怎樣的姿態(tài)各自天涯,總會在故鄉(xiāng)的牽引下回到起點。
去看望了初中的語文老師,留在家里吃飯。我對家務一竅不通,只倚在廚房門口看你嫻熟地擇菜。老師笑著調侃:“小伙兒不賴啊,還蠻賢惠的?!蹦氵叴饛屠蠋熯厡ξ覕D眉弄眼:“奶奶說將來媳婦要是不會做飯就得我做啊?!崩蠋熜χ次?,用手里的芹菜指了指沙發(fā)上的老公:“丫頭還真是好運氣,你看你高叔,別說做飯了,打醬油都不管。”
你把頭俯在我耳邊,聲音清淺——
丫頭的手負責拿筆桿和敲鍵盤就好。
在我尚未來得及感動,你便轉過身繼續(xù)和老師閑聊: “老師,等我們過幾年真走進婚禮殿堂,您可得給兩個課代表當證婚人啊。”
老師佯裝慍怒:“我才不去呢!得意弟子在自己眼皮底下早戀,為師威嚴何在?”
我在笑語歡聲中竟然羞紅了臉。
轉過頭看向樓下,夕陽里老頭老太買菜回家。老頭把老太拉到身側,左邊是車水馬龍的街道,右邊是自己的世界。
真好。
三
很多人不看好異地戀,很多人輸給了異地戀。我從來不信別人怎樣怎樣,卻著實對異地戀的艱辛,了然于胸。
你在籃球賽中受了傷,我問傷到了哪,你戲言 “左腕,左胯,左腿,左踝”。你說傷得不重,我還是聽到電話后面你舍友說 “給你午飯”,到最后,你的受傷我的關心竟成了我的眼淚你的安慰;我忘記吃早飯暈倒在烈日下的體育課上時,背我去醫(yī)務室的是陌生的男生;晚課結束后無視別的姑娘被男友接走,一個人沖進摻雜著塵土味的雨中,像個落魄的勇士。
也有太多時候,距離會讓人變得格外敏感,我們因為微不足道的事誤會、爭吵,甚至拿出最刻薄的言語相向。但吵吵鬧鬧,分分合合,最終還是破鏡重圓。
有句話說,十四五歲的時候不要試圖去愛一個人,因為這個人會在你心里住下來。
如今,十四五歲的少年早就住進了記憶里,少女的虛榮心也不再期望靠男孩子的情書來維持。曾經一起走了兩年的教學樓被改造成了學生宿舍,曾經說過幼稚誓言的城也在歲月里格外單薄。但相約勝利會師的夢,卻在風風雨雨中歷久彌堅。
有時候,覺得異地戀和單身基本沒什么不同,但似乎又有很大不同。至少,你住在心里之前,心似平原,廣闊無垠,簡單卻空曠。而你安營扎寨之后,金碧輝煌的宮殿拔地而起,用雕欄玉砌的殿堂陪襯你的威嚴,用富麗堂皇的冠冕點染你的高貴,用華麗精美的龍袍裝飾你的圣潔,給你至尊的高位,無人可以僭越,唯有萬首稱臣。你也不辱使命,給了我心的天下一片長樂未央的安生。
物理老師說,相遇就是兩個質點同一時刻處于同一位置。所以,所有的相遇都應被視若珍寶,有了時間與空間賜予的機緣,以后種種,再多艱辛,也不覺得殘酷。
夏風起的日子里,我在西北的暖陽中喝了一杯溫熱的紅豆奶茶。
幾米說,我看不見你,卻依舊感到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