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朝陽

如今，第一代獨生子女步入中年，面臨房貸、孩子、贍養(yǎng)父母三座大山，如何平衡好三者關系？2014年11月27日發(fā)生的一起血案值得我們思考……

單身老父腦梗偏癱，兒子轉嫁負擔遭拒

2012年10月9日，北京朝陽醫(yī)院產科門外，劉軍陽難捺心中激動：5分鐘前，妻子李晶誕下一個3.9公斤的兒子。30歲做父親，劉軍陽心中溢滿幸福。劉軍陽是北京人，家住朝陽區(qū)雙橋花園小區(qū)，是一家寬帶公司的程序員。李晶與丈夫同齡，河北張家口人，在大眾汽車4S店上班。懷孕期間，兩邊父母將李晶當國寶呵護。因此，盡管妻子胸高腹大行動不便，劉軍陽仍有著單身男人的瀟灑。然而兒子一降生，他的生活驟然冰火兩重天……

10月16日，李晶與寶寶出院回家，婆婆趙定菊與親家母陳香萍爭著照顧母子倆。婆媳難相處，李晶選擇自己的父母，陳香萍和丈夫成了女兒家的免費保姆。李晶在家休產假，每月領取500元生活費，家里一應開支全由劉軍陽承擔。他每月薪水4500元，房貸月供就2700元，剩下的1800元要負擔一家人的生活費、人情往來，兒子的奶粉、尿不濕……常常不到月底，劉軍陽就鬧饑荒。兒子的艱難，趙定菊點點滴滴看在眼里。雖每月只有2000元退休金，她仍勻出500元給兒子，但對劉軍陽來說這只是杯水車薪。除了經濟壓力，體力負擔也讓劉軍陽難以招架。岳母58歲，岳父年過60歲，一天忙碌下來，老兩口又是捏胳膊又是捶腿，說這里疼那里酸。擔心岳父母累倒，自己會被妻子架到火山口，兒子滿月后，晚上劉軍陽主動帶兒子睡覺。夜里寶寶要喝水、把尿、喂奶，一宿醒來四五次，劉軍陽每晚的正常睡眠只有4個多小時。獨扛房貸、孩子兩座山，劉軍陽心力交瘁。

2013年春節(jié)過后，李晶返回單位上班，劉軍陽的經濟、體力負擔有所緩解。然而，他來不及喘口氣，更頭疼的煩惱呼嘯而至。劉軍陽15歲那年父母離異，他跟隨母親長大。父親劉聯(lián)合再次經歷失敗婚姻后，與一個小自己10歲的女人同居。這年3月19日，劉軍陽突然接到父親女朋友的電話：“你爸得了腦梗塞，你趕緊過來?！碑斕煜挛?，劉軍陽趕到醫(yī)院。劉聯(lián)合躺在病床上，陷入深度昏迷。醫(yī)生告訴劉軍陽，患者病情非常兇險。劉軍陽別有滋味。他交給父親女朋友5000元，默默坐一會走了。第二天，劉軍陽將父親的境況告知母親。當年趙定菊因丈夫婚外情離異，這么多年過去了，她一直耿耿于懷。她責怪道：“他不要你，你管他干嗎？以后不要再搭理他，隨他是死是活。”為不讓母親傷心，此后劉軍陽一直沒再去醫(yī)院。

2013年4月11日上午8點，劉軍陽準備去單位上班。一走出門，就看見父親的女朋友，用輪椅推著父親從電梯里走出來。劉軍陽什么都明白了。對方告訴他：“我和你爸只是男女朋友關系，沒有為他養(yǎng)老送終的義務。他住院做手術，我前前后后花去了6萬多元，也算是仁至義盡?，F(xiàn)在他左半邊身子癱瘓，你做兒子的不盡孝，還指望外人嗎？”劉聯(lián)合眼淚汪汪哀求兒子：“軍陽，我是你爸，別丟下我。”樓道里開始有鄰居圍觀，劉軍陽無奈將父親推回家。

李晶和岳父母向劉軍陽施壓：“這套房子總共才79平米，住5個人已滿滿當當，還是我們回老家給你爸騰地方吧?！眲④婈栃膩y如麻，再沒心思上班。當天，他臨時請假在家處理父親這個棘手包袱。一個小時后，從兒媳那里得知消息的趙定菊氣沖沖趕了過來。她二話不說，就將劉聯(lián)合推到走廊上：“別來煩我兒子，你找其他女人快活去。”劉聯(lián)合眼歪口斜，說不出話，趴在輪椅上流眼淚。劉軍陽轉身將父親推回家：“媽，他畢竟是我親生父親，現(xiàn)在都這樣了，如果我不管他，別人會說我不孝?！毕肫鹱约号c兒子一路走來的艱難，趙定菊哭了。

自己沒條件讓父親長住家里，劉軍陽決定將他送養(yǎng)老院。但問過十來家養(yǎng)老機構，像父親這種情況，每月費用不低于5000元。劉軍陽根本無法承受。傍晚，劉軍陽焦急來母親家求援：“媽，我實在走投無路了，你替我照顧爸爸吧?！壁w定菊憤怒了：“你爸傷害我還不夠深嗎？我一分鐘也不愿面對他。就讓他去死吧！”劉軍陽黯然離去……

轉嫁贍養(yǎng)義務，單親母親替兒子收留前夫

劉軍陽一進家門，李晶就逼問道：“你到底打算怎么安置你爸？”“暫時在咱們家住下，容我想個穩(wěn)妥辦法?！崩罹樕幊粒骸敖o你三天期限，到時你爸不走，我?guī)Фc爸媽回張家口?！眲④婈柌还制拮?，他與李晶從戀愛到結婚生子，父親很少與他們來往，連自己買房他都沒給過實際幫助。如今他生活無法自理，卻要投奔自己，大家沒怨氣是不可能的。

當晚，劉聯(lián)合坐著輪椅在客廳枯坐一宿，劉軍陽衣不解帶守了父親一夜。次日早晨，劉聯(lián)合哭著對兒子說：“你……把我……掐死……不怪你?！眲④婈柨蘖?，生活將自己和父親逼上絕境，他不知該怪誰。

上午10時，劉軍陽推著父親來到母親家。一見面，他就雙膝跪在媽媽面前，哽咽訴說自己的艱難。趙定菊不為所動。劉軍陽使出殺手锏：“媽，如果你也不幫我，我就推著爸爸去流浪，我們死在哪里，哪里就是我們的墳墓。”聽了兒子這番話，趙定菊心都碎了。她攙起兒子，哭著說：“媽答應你，只要你一家過得好，媽受苦受累也認了。”說著，她轉臉呵斥劉聯(lián)合：“我是看在兒子分上才收留你。告訴你，當年那些傷害，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

媽媽答應幫自己承擔義務，劉軍陽糾結數(shù)日的心終于舒坦下來。他主動幫媽媽清理次臥，讓父親住了進去。趙定菊當著兒子的面，對劉聯(lián)合約法三章：未經允許，不準進她的臥室;不準將生活費、醫(yī)藥費轉嫁給她和兒子，必須從自己退休金里支付;兩人已離婚，劉聯(lián)合不準向趙定菊提過分要求。劉軍陽問父親：“爸，這些你能遵守嗎？”劉聯(lián)合連連點頭。劉聯(lián)合進駐家門后，趙定菊的生活被徹底打亂了。且不說心里別扭，光工作量就增加數(shù)倍。劉聯(lián)合平時不是坐輪椅，就是臥床，趙定菊要給他洗衣做飯、端水遞藥、擦臉、清潔口腔……忙忙碌碌就是一天。這些她還能應付，可給劉聯(lián)合擦拭身體、洗澡，趙定菊感到極不方便。在她的要求下，劉軍陽每個星期過來給父親洗一次澡。趙定菊與劉聯(lián)合已離婚10多年，趙定菊早已將前夫視為陌路。趙定菊從不推劉聯(lián)合下樓散步，更不與外人談論他。鄰居來家里串門，她命令劉聯(lián)合躲進次臥回避。

2013年7月，北京進入盛夏。劉軍陽不可能天天趕過來給父親洗澡，趙定菊不得不面對這個尷尬的現(xiàn)實。臨睡前，她給劉聯(lián)合洗上半身，然后將他攙進澡盆，讓他自己洗下半身。一次，劉聯(lián)合站立不穩(wěn)，連人帶澡盆栽倒在地。聽到前夫的呻吟聲，趙定菊趕緊推門進去?？粗厣习谆ɑǖ囊黄?，她閉著眼睛，用床單裹住劉聯(lián)合，費盡全身力氣將他背到床上。趙定菊委屈地哭了，她不知這種日子何時才是盡頭……

這年9月，趙定菊從鄰居那里了解到，小區(qū)一位偏癱老太太經過幾個月針灸治療，生活能自理了。當天，趙定菊將兒子召到家里：“長期伺候你爸，媽也會累垮。咱們必須想辦法讓他好起來，這樣他就能自己出去租房住。”劉軍陽能體會媽媽的不容易，此后他每月出資600元，請針灸師每周兩次上門為父親針灸。兩個月后，劉聯(lián)合的左手恢復了部分功能，嘴角也不再淌涎水。但生活仍無法自理。

身體稍稍好轉，讓劉聯(lián)合恢復了自信;加上前妻與兒子的呵護，他誤以為趙定菊看在兒子分上，還對自己有感情。2013年11月，趙定菊坐在陽臺上曬太陽，劉聯(lián)合搖著輪椅來到她身邊，哀求她：“定菊，咱們曾是結發(fā)夫妻，又有兒子，你和我復婚好嗎？我曾傷害過你，但人這一生誰不犯錯誤？給我一次機會，我會好好待你?！壁w定菊看著劉聯(lián)合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別做夢了，我這輩子不可能再接納你?！眲⒙?lián)合想進一步攻心，被趙定菊打斷了：“你再有這種妄想，我馬上將你掃地出門！”劉聯(lián)合不敢再吱聲。

2014年2月，趙定菊在醫(yī)院聽健康講座時，與李春生相識。他也是北京人，喪偶多年，女兒成家另過。李春生身體健康，性格直爽;趙定菊溫婉賢淑，會做家務會疼人，兩人互相欣賞。10多年的單身生活，趙定菊嘗透了酸甜苦辣，渴望有個男人疼愛自己。當李春生提出結婚時，她答應了。兩人商定6月9日領結婚證。一領證自己就不是單身了，不能再讓劉聯(lián)合拖累自己。6月3日，趙定菊沒與兒子商量，徑直將劉聯(lián)合推到兒子家。

趕不走就滅了你，前妻殺前夫留痛人間

不等兒子發(fā)問，趙定菊說明來意：“媽過幾天就結婚了，只能將你爸送到這邊?！眲④婈柷榫w失控：“結婚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告訴我？你也知道我的情況，爸爸跟我生活不現(xiàn)實?！薄拔覟槟銈兓盍舜蟀胼呑?，也該為自己活一回了。你體諒媽這些年一個人的苦楚嗎？”李晶與父母一言不發(fā)，心里有氣卻說不出口。劉聯(lián)合指責趙定菊：“都60多歲的人了，還結什么婚？純粹是給我和軍陽難堪。”趙定菊吼道：“你有什么資格說我？你結過兩回婚，還長期與人姘居，想想就惡心?！壁w定菊憤憤離去。

6月9日，趙定菊與李春生領取結婚證。第二天，趙定菊拎著簡單生活用品，住進了李春生的家。李春生大趙定菊1歲，退休前是北京地鐵系統(tǒng)的工程師。兩邊兒女都已成家，他們有退休金，生活安逸舒心：兩人結伴去公園練太極劍;李春生拿著退休證，帶趙定菊坐地鐵，為她介紹哪是跨度最長的地鐵橋，哪站的壁畫最漂亮……這對半路夫妻過得有滋有味。

與趙定菊形成鮮明對照的是，劉軍陽的生活卻水深火熱。他和李晶都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父親也靠岳父母照顧。陳香萍和老伴既要照看外孫，又要打理劉聯(lián)合的吃喝拉撒，心里有怨氣。在親家親家母那里受了委屈，劉聯(lián)合就夸大其詞向兒子告狀，說陳香萍夫婦欺負他。畢竟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劉軍陽便在李晶面前數(shù)落岳父母的不是。李晶罵丈夫和公公不知好歹。各種矛盾糾結在一起，家里亂成了一鍋粥。

2014年8月21日，冬冬因咳嗽發(fā)展為肺炎，劉軍陽夫婦帶兒子去醫(yī)院打點滴。醫(yī)生隨口問：“你們家住了幾口人，家里空氣環(huán)境怎么樣？”李晶實話實說：“79平米的兩居室，住了6口人?！贬t(yī)生皺起眉頭：“怪不得寶寶久治不愈，你家住的人太多了，空氣質量差?！被丶衣飞?，李晶向丈夫下最后通牒：“這種日子我再也過不下去了，選擇我還是選擇你爸，由你裁決?！眽毫?、煩惱排山倒海將劉軍陽淹沒……

第二天，劉軍陽將母親約到朝陽公園，哽咽著講述自己一家糟糕的生活狀態(tài)。不等母親回話，他再次哀求：“媽，現(xiàn)在只有你才能救我。”趙定菊犯難了：“媽現(xiàn)在不是單身了，幫你照顧父親也要顧及你李叔叔的感受?！薄拔乙请x婚了，你能幸福嗎？”趙定菊一直將兒子的幸福看得比自己重，要是兒子婚姻破碎，她情何以堪？再說自己沒給兒子一個完整的家，他從小到大很孤獨，一副游戲牌陪伴他度過了孤獨的少年時代。自己欠兒子太多了！

晚上，趙定菊與老伴商量這件事。李春生不同意：“你與他離婚都十多年了，沒這種義務?！薄拔沂翘鎯鹤颖M義務。”說著，趙定菊哽咽講述兒子的悲催生活。李春生也是做父親的人，能體會老伴的心情，無奈做出讓步：“你白天照顧劉聯(lián)合，晚上咱們一起生活?！?/p>

第二天，趙定菊再次讓劉聯(lián)合住進自己的家。白天，她照顧前夫的飲食起居;傍晚7點，她安頓好前夫，就去李春生家團聚。趙定菊與李春生這對合法夫妻，被迫過起了都市里銀發(fā)族的走婚生活。久病不愈，劉聯(lián)合的脾氣變得暴躁，有時趙定菊過來晚了，他就沖前妻發(fā)脾氣。他挑剔趙定菊做的飯菜不好吃。一天，李春生過來看老伴，老兩口說說笑笑在陽臺澆花。這一幕刺激了劉聯(lián)合，本就嫉妒李春生的他，抓起茶杯砸在兩人腳下。趙定菊呵斥道：“你要覺得我們礙眼就滾蛋，有多遠滾多遠。”劉聯(lián)合罵趙定菊不要臉，李春生沖過去，扇了他一巴掌……

次日，劉軍陽責怪母親：“你怎么能讓一個外人打爸爸？他顯然沒將我這個兒子放在眼里?！壁w定菊想想也覺得老伴不該打一個偏癱患者。晚上回家，她委婉將意思透露給老伴。李春生一肚子不滿：“都是因為他，我才過這種生活。我的委屈向誰訴說？”此后，李春生白天不再去找老伴。因照顧劉聯(lián)合，趙定菊回家沒個準時，有時9點才到家。一躺到床上，嘮叨全身酸痛。李春生漸漸厭倦了這種生活。

2014年11月19日，李春生告訴趙定菊：“中間隔著一個男人，我總覺得咱們不像夫妻。我想好了，你要么將他送走，要么咱們離婚。”這兩條路，趙定菊都無法選擇，傷心痛哭。11月27日，趙定菊趁中午暖和，在家里洗澡。她突然發(fā)現(xiàn)浴室門框下多了一雙腳，原來劉聯(lián)合偷扒著門縫看自己洗澡。趙定菊穿好衣服沖出去，一把將劉聯(lián)合推倒在地。劉聯(lián)合譏諷道：“裝什么，我們一起睡了十多年?！壁w定菊徹底爆發(fā)了。想起前夫曾經的傷害，現(xiàn)在又要攪散自己的婚姻，她徹底失去理智，抱過劉聯(lián)合的被子，死死裹住他的頭部，將他活活捂死。隨后她將前夫背到床上，然后通知兒子，說前夫突然發(fā)病，情況危急。

劉軍陽不知內情，慌忙撥打120急救電話。很快救護車趕來了，醫(yī)生發(fā)現(xiàn)劉聯(lián)合已死亡多時，并確認屬非正常死亡，當即報警。面對北京市公安局朝陽分局民警詢問，趙定菊交代了自己捂死劉聯(lián)合的犯罪事實。得知真相，李春生痛苦懊悔，如果自己不向老伴施壓，她也不會走到這一步。劉軍陽懊悔將贍養(yǎng)父親的義務轉嫁給母親，導致父親悲情喪命，母親淪為兇手。目前趙定菊被刑拘，此案在進一步審理中。

（文中除犯罪嫌疑人外，其余均為化名）

編輯/沈永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