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木

2015年9月19日下午，大連市發(fā)現王國主題公園門外，來自大慶的游客方靖與興高采烈的女兒方小雅手牽手剛剛走近自家的轎車，就被大慶公安局東安分局的幾位便衣警察攔住了。11歲的小雅看著瞬間變了臉色的父親，怯怯地攥緊了他的手，未及方靖開口，立即有人笑著對孩子說：“我們是你爸爸的好朋友，特意過來接你們一起回家?！?/p>

方靖長長地松了口氣，向警察們投去感激的一瞥，滿面愧色地低下了頭。小雅禮貌地向叔叔們問好。天真爛漫的小姑娘哪里知道，早在三天前，她的媽媽就死在了爸爸舉起的利斧之下，而爸爸砍殺媽媽，竟是為了她……

今年38歲的方靖家住黑龍江省大慶市，是大慶市采油廠的工人。他性格內向，不善言辭，是同事、親朋眼里的老實人。

方靖與蘇文娟于2003年結婚，妻子蘇文娟結婚前在外貿公司做行政主管，婚后第二年便生下了可愛的女兒方小雅。孩子的出生讓這個小家更完美，可待蘇文娟休完產假后，這個三口之家新的難題出現了：由于兩邊的老人都不能幫忙帶孩子，蘇文娟白天上班，只能請保姆來代為照顧孩子，結果一個月下來，保姆的費用讓小家捉襟見肘不說，夫妻倆每天忙完工作還要趕回家忙孩子，很快讓兩人感到力不從心，應付不過來了。

“不如你辭職回家照顧孩子，我安心在外工作養(yǎng)家?！逼v不堪的方靖提出了讓蘇文娟回家做“全職媽媽”的建議，此時事業(yè)正在上升期的蘇文娟哪里甘心辭職？但為了嗷嗷待哺的女兒，為了配合這個家庭的節(jié)奏，她最終忍痛舍棄了工作。

方靖對記者回憶說，妻子“回家”初期，手腳勤快，脾氣性格都還正常，他基本從家務中解脫了出來，女兒也養(yǎng)得白白胖胖，不哭不鬧?？蓻]過多久，方靖覺得妻子不但越來越“懶散”，脾氣也大了起來。

方靖以前每天下班回家，蘇文娟的飯菜就端上了桌，可后來，他常常下班后，蘇文娟還沒開始做飯，不是嚷著要他幫忙切菜，就是支使他晾衣服。他有次累得不想動，就支吾了一句：“這點事還等我回來做，養(yǎng)你有啥用？”誰知方靖話音剛落，蘇文娟就跳了起來：“你養(yǎng)我？難道我躺在家里等著吃白飯了？我一天到晚手不停腳不歇的你看不見？”蘇文娟越說越氣憤，眼淚直流。方靖卻覺得她不可理喻，自己辛苦在外打拼，妻子做做家務看看孩子，能有多累？“辛苦掙錢給你花，還沒事找事兒！”他不耐煩地抱怨了一句，便飯也不吃，氣鼓鼓地躲進臥室睡覺去了。

還有一次，方靖有一個很重要的快遞需要送到家，可快遞員連續(xù)兩天送上門都因為家里沒人無法投遞。方靖晚上回到家有些生氣地責問蘇文娟：“你一個不上班的人，怎么連個快遞都收不了?！碧K文娟沒好氣地立刻反駁說：“我抱著孩子去菜場買菜了，不然你每天回家吃空氣啊？我可沒有義務24小時守在家里幫你收快遞?！眱扇藶榇舜蟪骋患堋?/p>

每次吵架后，方靖都是躲回房間不出來，不想聽她喋喋不休。他覺得是妻子身在福中不知福，自己這樣用沉默來處理矛盾，就是對妻子的包容和不計較。他不知道，正是他的“冷面”態(tài)度，讓蘇文娟心里像發(fā)了瘋一樣的難過。

蘇文娟在朋友圈里發(fā)牢騷：“一天到晚累死累活也沒人理解。”沒想到收獲的評論全是女人要自強自立之類的心靈雞湯。蘇文娟苦笑著回復說：“一日三餐洗洗刷刷，女兒的吃喝拉撒，忙得我心力交瘁，沒想到在別人眼里還是個不自立！”蘇文娟又轉而打電話找娘家人訴苦，可她姐姐聽后卻說：“人家方靖把你養(yǎng)在家里，用不著像別的女人那樣在外辛苦奔波，還處處讓著你，你就知足吧！”

正是身邊親戚朋友一致的態(tài)度，讓“全職媽媽”蘇文娟無處傾訴。而方靖給“全職在家”的蘇文娟打起分來也更加理直氣壯。

蘇文娟認為所有付出和努力換來的是丈夫的冷漠和不認可，蘇文娟的脾氣越來越差，她把心思轉移到了女兒身上。她跟好友說：與其每天埋在家務里抬不起頭，不如把女兒培養(yǎng)出點成績來讓大家都看看。

方靖回憶說，從2006年小雅上幼兒園開始，蘇文娟幾乎很少做家務了，家里又臟又亂，她整天盯著女兒，教她識數字、學拼音，逢周末兩天休息，還要趕場似的上繪畫班、舞蹈班、鋼琴班。眼見女兒被妻子帶得疲憊不堪，小小年紀連玩兒的時間都沒有，方靖心疼不已：“她還這么小，正是貪玩的時候，你干嗎把她逼成這樣？”蘇文娟氣道：“我就是想把女兒培養(yǎng)好，將來上大學讀博士，有真本事干大事業(yè)，免得像她媽一樣窩在家里讓人瞧不起！”方靖出言相譏：“行啊，小雅真能讀博士，也算你事業(yè)有成了！”蘇文娟回擊道：“當初我在單位也是被人高看一眼的，若不是辭職回家，正經也事業(yè)有成了。我這是為你們倆做了犧牲知不知道？”方靖冷笑：“你要是不‘犧牲，女兒還不至于如此遭罪呢！我就沒見過你這么狠心的媽！”蘇文娟氣得抓起沙發(fā)靠墊向他砸去：“我還沒見過你這么輕松做爹的呢！當著孩子跟我唱反調，還能指望女兒有出息？”

直到小雅被爸媽聲嘶力竭的爭吵嚇得嚎啕大哭，夫妻倆才憤憤地住口。方靖怎么也想不明白：當初那個溫柔賢惠小鳥依人的妻子如今怎么變成了潑婦！

在蘇文娟的“拔苗助長”下，方小雅的成績并不理想，還常常被老師找家長。這讓蘇文娟更加焦躁了，她常常呵斥孩子：“你怎么這么笨？教過的東西，怎么還是不會？”方靖受不了這歇斯底里的聲音，心疼女兒，便想牽著她出門“避難”，蘇文娟越發(fā)氣不打一處來，管孩子和護孩子的分歧就演變成一場家庭大戰(zhàn)。日復一日，原本活潑開朗的小雅漸漸變得內向、怯懦、自卑。一次，忍無可忍的方靖提出自己接手女兒的教育。蘇文娟滿口答應：“行啊，也讓你體驗一下管孩子的艱辛！”方靖為了證明自己，每天下班回家，就陪女兒做作業(yè)，女兒一喊累，他就讓女兒停下來，帶她出去玩。女兒說星期天不想去培訓班，他就干脆偷偷帶女兒去游樂園，可沒過幾天方靖就感到了力不從心，期末考試成績也不升反降，面對老師的質疑和妻子的憤怒，他無可辯駁。無奈之下，方靖只得借口出差將女兒的教育權交還給了蘇文娟。他偷偷答應女兒，只要她好好學習，放假就帶她出門旅游。小雅要求去看看大海，方靖點頭表態(tài)：“沒問題！”

然而直到小學畢業(yè)，女兒的愿望也沒能實現。假期里，蘇文娟帶著小雅奔波在去各類補課班的路上。小雅稍有懈怠，便會惹得她暴跳如雷。一次，看到小雅的數學測試沒得到理想分數，蘇文娟一巴掌拍到了女兒頭上，怒斥：“笨豬！你這里面裝的是糨糊呀！”

動口升級到動手，方靖再也忍不下去了，一把拉過女兒護在身后，怒吼：“干嗎打孩子？打就能打出好成績了？”蘇文娟氣得在他身上臉上又踢又抓：“要不是你又護又慣的，小雅哪能這樣不聽話？你一天到晚啥心不操，還偏偏跟我對著干！”心疼女兒，又拿歇斯底里的妻子沒辦法，他只能把怒火強壓在心里，夫妻關系降到冰點。

2015年9月，小雅升了初中，蘇文娟對孩子的要求越發(fā)嚴格。9月15日晚上，蘇文娟從女兒的書包里，翻出了一張64分的語文單元測試試卷，不由又火冒三丈。“看明天我怎么收拾她！”上床休息時，蘇文娟還自言自語地嘟囔。

想到女兒又要“遭殃”，方靖的心頭一緊。

次日早上6點，方靖見妻子還沒起床，急忙示意洗漱的女兒小點聲。方靖躡手躡腳在女兒的試卷上簽好了字，送她去了學校。他心想，躲過一時算一時吧，晚上再挨訓，總強過一大早起來就讓女兒心情不好。

送完孩子方靖又回了家。蘇文娟正在等他：“小雅的卷子是不是你給簽了？”方靖也沒好氣兒：“我簽了！孩子怕挨打，哪敢讓你簽？”蘇文娟“呼”地一下坐起來，嚷道：“你以為我不心疼孩子呀？打她也是為她好！剛上初中就考這么點分，以后怎么辦？”“以后你少打罵孩子！又不是只有學習的一條路走，就算真的沒出息，我養(yǎng)著她就是了！”方靖出言警告。

“養(yǎng)了這個養(yǎng)那個，你以為你賺錢就了不起??！”蘇文娟幾近歇斯底里地發(fā)泄，她沒注意到，此時的方靖已經怒目相向。蘇文娟氣還沒消，她揚言：“你現在護著她，那我就等她晚上放學回來，我要讓你看看，我怎么好好收拾她。讓你心疼個夠！”方靖一聽妻子又要“折磨”女兒，他腦袋充血，心中怒火萬丈。他氣沖沖跑進廚房，一眼看到剁排骨的斧子放在案板上，頓時失了理智，抓在手里返回臥室。此時蘇文娟已經罵累了，背對他側躺進被子里，情緒已經崩潰的方靖手起斧落，重重地砸在蘇文娟頭上，一下、二下、三下，眼見她毫無掙扎就沒了聲息，才一把拽過棉被蓋住她的身體，一屁股癱坐在地板上?！巴炅?！”他知道殺人償命，自己也活不成了。想起帶女兒看海的承諾還沒兌現，不如趁著眼前暫時的自由帶她了卻心愿！想到這，他恍恍惚惚起身，去學校接女兒，謊稱女兒的太姥爺病重，給她請了一周假，驅車直奔大連。

小雅疑惑媽媽為什么沒有同行，方靖說姥姥家有事兒，媽媽回哈爾濱了，小雅信以為真，想到馬上會看到憧憬已久的大海，一路嘰嘰喳喳興高采烈，卻沒察覺爸爸眉頭緊鎖心事重重。

9月17日抵達大連，父女倆游了金石灘，在萬達廣場看電影吃大餐，最后逛了發(fā)現王國。小雅笑逐顏開，方靖也盡力驅趕腦海中的罪惡畫面，強作歡顏。而此時，蘇文娟的妹妹蘇文秀三天前聯(lián)系不上姐姐，姐夫手機關機，外甥女也請假離校，便覺心頭不安，一直四處尋找，直到18日從親戚手里拿到姐姐家鑰匙開門查看，才知道姐姐已經被害。大慶公安局東安分局接警后，很快鎖定方靖就是兇手。一路追蹤到大連，于是發(fā)生了本文開頭的一幕。

這起人倫慘劇，不禁讓人唏噓感嘆，其實悲劇背后是一個經常被社會忽略的群體——“全職媽媽”。假如蘇文娟在回歸家庭，成為“全職媽媽”后能學會自我調節(jié)，適應新的角色定位和要求，積極與丈夫、女兒構建新的家庭平衡，而不是把自我價值的實現強加在孩子身上，不把孩子的成績好壞作為唯一的評價標準；假如方靖能在妻子成為“全職媽媽”后給予充分的尊重，及時體察妻子的苦悶，分擔家務重擔和心理壓力，在教育理念發(fā)生沖突時及時溝通化解，這起悲劇就不會發(fā)生。

（因犯罪嫌疑人女兒未成年，特化名處理） □

編輯/李明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