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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歲引

2015-05-14 09:46綠袖
飛魔幻A 2015年11期
關鍵詞:張文笑意

綠袖

【一】

“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賞心樂事誰家院?誰家院啊——”

張文站在房間的門口望著院子,院子里有一棵極大的木槿花樹,此時初夏剛至,開得滿枝滿頭都是粉紅淺白,錦娘穿著淺碧的旗袍正在樹下吊著嗓子,只是不知道為什么,她卻不繼續(xù)唱下去,只是翻來覆去地唱著這一句“誰家院”,唱音婉轉凄涼,他聽得心里有些不好受,所以出聲打斷她:“錦娘,早餐送來了,過來吃一點吧!”

她止住聲,對著他笑了笑:“有勞了?!?/p>

其實她生得并不是太美,至少沒有戲坊里其他的臺柱子美,她長得太過素凈,看上去不像一個拋頭露面的戲子,反而像舊社會養(yǎng)在深閨里的千金小姐,可是這一笑,淡紅的唇一挑,眼風一掃,便生出一股異樣的魅惑風情來。

他看著她這一笑,臉不可抑制地紅了起來,他撓撓頭說:“你先吃著,我先出去一下?!?/p>

她點點頭:“路上小心。”

他得了她這一句話,就像是得到了莫大的恩賜一樣,心里一陣陣地向上泛著甜,他重重地應了一聲:“唉?!?/p>

他在參謀總長沈昌的身邊辦事,等他到了辦事處,已經快到點了,同他一起做事的王銅看他氣喘吁吁的模樣,笑著對他擠眉弄眼地說:“喲喲,你以前可是來得最早的,這娶了妻的人就是不一樣,這日日良辰,過得很銷魂?嗯?”

王銅倒沒有惡意,他以前經常這樣打趣張文,他人老實又不會說話,被打趣了也不生氣,只是笑笑就過去了,可是今天卻把臉一沉,語氣也不好:“說什么呢?嘴巴干凈點。”

王銅沒想到會被這么堵一句,臉上一會兒青一會兒紫的,下不來臺,正準備反擊,門就被敲了三聲,參謀長身邊的警衛(wèi)官朱成從外面打開門,對著張文說:“張文,參謀長找你?!?/p>

張文嗯了一聲,臨走前又狠狠瞪了王銅一眼,這是以前從來都沒有過的,王銅看著他跟在警衛(wèi)官身后漸漸遠去的背影,心火一陣陣地往上沖,氣得直咬牙。

朱成帶著張文徑直來到沈昌的辦公室,側立敲敲門,里面很快傳來一聲很溫和的聲音:“請進?!?/p>

張文走進去,這里面是沈昌辦公的地方,都是機密,他不敢多看,局促地站在那里,沈昌從桌子上抬頭看了他一眼,對他笑著指了指面前的椅子,很客氣的樣子:“坐——”

他受寵若驚地坐上去,沈昌放下手里的筆,眉目疏朗,安撫他:“你不要緊張,我叫你來,只是想要問問,錦娘怎么樣了?”

他心里有些難受,可還是點點頭:“她很好。”

“嗯,那我也就放心了。”他說完這一句,打開抽屜遞給他一沓紙鈔,張文愣了一下,臉漲得通紅,趕快往后仰,手和頭一起搖得像撥浪鼓一樣:“不不,沈參謀,我不能要。”

他的語氣還是很溫和:“這不是給你的,錦娘懷孕了,這些錢你拿著,給她買一些東西,我這邊一時走不開,辛苦你了。”

他猶豫了一下,伸手接過來,那錢沉甸甸的,壓得他喘不過氣來,沈昌已經繼續(xù)說下去了:“她一個女人,又懷孕了,一個人在家總是不方便的,你拿了這些錢就回去照看她,這邊的事我?guī)湍愦蚵曊泻簟!?/p>

他默默地點了點頭:“沒事那我就退下了?!?/p>

沈昌點點頭。

張文轉身走到門邊,手已經搭在門把上了,想了想還是回頭漲紅了臉憋出一句:“沈參謀,您……您有時間的時候來看一看她吧,她……她很想你?!?/p>

沈昌愣了一下,他已經打開門走出去了。

他回去的時候,錦娘正坐在門口,怔怔地,不知道在想什么,見他回來,有些驚訝:“今天怎么回來這么早?”

他深吸一口氣,然后扯出一抹傻笑:“參謀長擔心你,所以讓我休假,專門回來陪著你?!闭f著像獻寶一樣,從懷里掏出一沓錢,“看,這些都是參謀長給的,讓我買點東西給你補補身子。”

他的話音剛落,錦娘臉上的神色就變了:“誰讓你拿他的東西?丟掉!”他一臉驚惶地看著她,她按捺住心里的怒火,過一會兒,情緒才慢慢地平復下來,她偏過頭,向他道歉:“對不起?!?/p>

他臉上就又是傻乎乎的笑:“沒事沒事,醫(yī)生都說孕婦情緒不穩(wěn),我理解的?!?/p>

她看著他,臉上的表情不知道為什么有些悲哀:“張文,你不用這樣,我嫁給你,就是你的人了?!彼f完就站起來往屋里走去了。

她說她是他的人了,可是哪點是呢?除了那一紙婚書,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她的心也不是他的,甚至就連這徒有虛名的婚書,也是沈參謀給他們辦的。

沈昌和錦娘,他們一個對他有知遇之恩,一個有救命之恩,或許他們都已經忘記他這么個人了,但是那樣大的恩情,他不敢忘。

所以沈昌讓他幫他一個忙娶錦娘的時候,他想也沒想就答應了,錦娘懷了他的孩子,他不想讓她打掉,可是他的妻子是司令的妹妹,性善妒,她一個女人,未婚懷孕,沈昌沒有法子,所以托了他娶她。

他們這些窮苦人家不能三妻四妾,一生只會娶一個妻子,可他一點也不恨,如果不是沈昌,或許他此生就只能在戲臺的下面,隔著遠遠的距離看她水袖輕甩,她像天邊皎潔的月亮,清輝普照,可他只是地上一粒卑微的塵土,她不會知道茫茫人世間有他這么一粒,而他卻會銘記一生,她曾給予的光輝。

她只屬于一個人。

而那個人,永遠不會是他。

【二】

沈昌是在三日后來看錦娘的,張文的大門敞著,他敲了敲門,沒有人應,所以就直接走進去了。

這房子是他給張文置辦的,所以很熟,從前堂進去就是院子,在院子那棵木槿花樹的旁邊,有一口水井,張文正坐在一張矮椅上埋頭洗衣服,錦娘坐在他的旁邊,一只手輕輕地搭在小腹上,嘴里輕輕哼著戲曲給他聽。

沈昌斜靠在門邊看著他們,錦娘的眉眼素凈,因為懷孕,所以眉眼間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祥和寧靜,她頭上的木槿枝丫,繁花似錦,他的神色有些恍惚,仿佛看見了故人。

像是察覺有人注視,錦娘抬起眼疑惑地往這邊看,見是他,嘴角點點的笑意收斂,不言不語地望著他,正在洗衣服的張文抬頭看她,然后順著她的目光往這邊望過來,看見是他,慌忙站起來,手上還沾著帶沫的水,他在褲子上擦了幾下,臉上又露出特有的驚惶:“參,參謀長?您,您什么時候來的?”

沈昌笑笑,走過來:“剛剛才來,看見你們在忙著,就沒有打擾你們。”

他走過來低頭看著還坐在椅子上不言不語的錦娘,柔聲問:“身子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她沒有回答他,張文有些尷尬,所以插一句:“我……我還有事,先出去一下……”

張文還沒走,錦娘已經偏頭望向他,目光如炬,嘴角掛著輕嘲的笑意:“有事?什么事?參謀長光臨寒舍,你不招待他,留他和我一個已嫁婦人在一起,要是被人看見了,少不得傳出一些閑言碎語來。”

張文知道她只是在賭氣,所以不知所措地看著沈昌,他臉上帶著笑意,沒有生氣,只是沖他點點頭,他就躊躇地離開了,走到院子前面的里門時,轉過身看了一眼。

她已經站起來了,大概想要跟他一起出來,沈昌立在她旁邊,低著頭不知道和她說了什么,她就靜靜地站在原地,沈昌嘆了一口氣,她大概是哭了,因為他看見沈昌伸手輕輕地給她擦淚,很溫柔的樣子,然后他伸出手環(huán)住她的肩,把她拉入懷里。

他不敢多看,所以關上門在前堂里守著。

他正想著事情,思緒就被一陣陣敲門聲驚得差點跳起來,理了理思緒,他問:“誰???”

“我——”外面的人回答,“王銅,快開門,熱死了?!?/p>

他走過去把門開了一條縫,然后閃身出去把門關好,問王銅:“怎么了?”

王銅詫異地看著他:“不請我進去坐坐?”

他敷衍著說:“就在這里說吧,屋里……不方便?!?/p>

王銅是有求于人,所以沒多問:“你看看,老兄,你發(fā)達啦,弟妹懷孕了參謀就讓你回來陪著她,多貼心,你現在可是參謀跟前的紅人??!”

這話聽得很刺耳,張文有些氣悶:“你就是為這個來的?”

“不不,”王銅的表情有些訕訕的,“你現在是參謀跟前的紅人,想必手頭也比較寬裕,兄弟來問你借幾個錢?!?/p>

張文只想快點讓他離開,所以說:“借多少?”

王銅沒想到他這么利落,喜出望外:“一百?”

“一百?”張文驚聲望著他,“你開玩笑吧?一個月工資才八塊錢,你要這么多錢干什么?”

王銅的語氣更訕訕了:“這幾天運氣不好,輸了不少?!?/p>

張文瞪了他一眼,又不知道沈昌什么時候出來,要是碰見了那就不好了,他想了想說:“你等一等?!闭f著開門進去了,等他再出來時,手里多了一沓零鈔,紅的綠的,他遞給王銅:“只有這么多了,四十五塊,我只能幫到這里了?!?/p>

王銅不敢嫌少,接過來眉開眼笑地道謝,還要再和他說幾句。

張文急得揮揮手:“行了,你走吧!”

王銅滿腔熱情被這一桶冷水澆下來,心里有些不爽,正準備離開,突然目瞪口呆地看著他身后。

張文眼前一黑,轉過身,沈昌開門從里面走出來,他不認識王銅,只是神色如常地和張文告別:“你還有客人,我就先走了?!闭f著拍拍他的肩,“辛苦了。”

等沈昌走了之后,王銅疑惑地看著他,他勉強地笑笑:“是公事?!边@個理由其實很牽強,他貴為參謀長,他不過是下面一個跑腿的,他即使有公事,哪里又輪得到他來辦。

不過好在王銅沒有多問,笑而不語地瞥了他一眼,轉身就走了。

【三】

張文進去的時候,錦娘還怔怔地坐在樹下,臉頰緋紅,她抬起頭來,自從她嫁給他之后,他從來沒有見過她這么黑亮的眼神,她微微笑著,喃喃地問:“張文,那張婚書是假的?”

她沒有等他反應過來,又說一遍:“那張婚書是假的。”

他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覺,茫然地問:“怎么……是假的?”

她的手攥著自己的前襟,看起來像是比他還茫然的樣子:“是啊,怎么會是假的?他跟我說當初讓我假嫁給你只是權宜之計,我懷著身孕,他擔心要是把我接過去會有什么意外,等他穩(wěn)定好局勢了,他就來接我?!?/p>

她嘴角的笑意漸漸加深,風月無邊,木槿花安靜地綻放在枝頭,柔軟而美好,就像她唇邊的笑意,她笑著笑著,終于喜極而泣,聲音哽咽著喃喃自語:“他沒有辜負我,他沒有辜負我?!?/p>

他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看著她嘴角的笑,看著順著她腮邊滾落的淚水,他知道,他應該為她高興的,他也確實是為她高興的,但是他勾了勾嘴角,笑意卻怎么都揚不起來。

她依舊是天上皎潔的月亮,他依舊是地上的塵埃,她愛的人沒有辜負她,他是真心實意為她高興。

他也是真心實意為自己難過。

晚上他從街上老張那里買了兩條鯽魚,錦娘最近孕吐得厲害,他尋思著買兩條魚回去給她熬點魚湯喝,買完魚回去的時候,剛好碰見被人從賭坊里扔出來的王銅,他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塵,哽著嗓子罵道:“一個個狗眼看人低,爺我只是最近運氣有點差,不就是賒了一點錢,等爺我轉了運,翻了盤,讓你們一個個替我舔鞋我都不要呢!”

張文拎著魚轉身欲走,但是王銅眼尖已經看見他了,他連聲哎哎,從后面追上來,攬住他的肩,高聲說:“哎,張文,你看見兄弟我就跑是什么意思?兄弟我只是運氣差了點,連你也來嫌棄我來著了?”這時旁邊剛好經過一家茶館,王銅不由分說地攬著他的肩進了這家茶館,嘴里嘟囔著,“走走走,兄弟我請你喝一口茶?!?/p>

張文沒有法子,只得跟他進去了。

剛坐下,王銅就湊過臉來,帶著垂涎的笑:“唉,兄弟,再借我?guī)讉€怎么樣?”

他不由得皺了皺眉:“今天剛給了你四十五塊,我哪有那么多的閑錢?不是我說你,你也該收收心,娶一個老實的姑娘,正正經經地過日子了?!?/p>

王銅聽了他這話,笑得別有深意:“像你一樣?”他的語氣輕佻得可恥。

張文聽出他暗有所指,不由得漲紅了臉,厲聲喝問:“你什么意思?”

王銅還在笑,更近地湊過去:“哎,我說,你就別瞞著我了,那錦娘當戲子的時候,整個黔城誰不知道她是沈參謀的女人,我還一直在納悶,她怎么就嫁給了你!到今天,我才知道?!彼呐乃募纾斑@男人嘛,要想生活過得去,頭上總得帶點綠,而且你替沈參謀背黑鍋,他還能虧待了你,你就——”

他的話還沒說完,張文把手里活蹦亂跳的兩尾魚摔到他臉上,拳頭隨后就跟上去了。

王銅被他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只好在嘴里喊著狠話。

“張文,張文!給人做鱉公還不許人說了?”

“還打,哎喲,哎喲,張文,哎喲——”

“你別后悔,哎喲——”

他打完王銅之后,側首狠狠地呸了他一聲,拾起旁邊的魚,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回去推開院門的時候,錦娘正在樹下唱戲,他聽見幾句:“……東風搖曳垂楊線,游絲牽惹桃花片……”聲音婉轉動聽,她唱到這里聽見他推門的聲音,所以頓住,回頭望過來,看見是他,頰邊露出清淡的笑意,問他,“你回來了?”

他撓了撓腦袋,方才窩在肚子里的火瞬間消匿,他忍不住傻傻地笑了起來,把手里的魚舉給她看:“今晚熬魚湯給你喝好不好?”

他問得很慎重,小心翼翼的模樣,她忍俊不禁,學著他那個樣子慎重地點點頭:“好?!?/p>

她的眉目盈盈,笑意流轉,他覺得在這一刻,即使讓他死去他都愿意。

可惜世事弄人,他怎么也想不到,這是他最后一次看見她這樣的笑意了。

【四】

張文早上起來的時候眼皮就一直在跳,心里也像是擔著什么似的,一直都不踏實。

他上街的時候又碰見了王銅,王銅手里搖著錢袋,看起來心情不錯的模樣,腫著眼睛瞥了他一眼,他握緊拳頭,準備他要是再出言不遜的話就上去再揍他一頓,可是王銅嘴里哼著小曲偏過頭轉身進了旁邊的賭坊里去。

他松了一口氣,轉身去旁邊的鋪子里買豆?jié){油條。

他拎著早餐回去的時候眼皮跳得更厲害了,他伸手揉了揉眼睛,快要到家的時候,他卻愣住了。

門口停著一輛黑色的車,旁邊守著幾個荷槍實彈的戍官,小小的門口也一左一右站著兩個人,穿著軍裝,懷里抱著步槍,還有一個領頭模樣的人在來回巡視著。

他趕緊側身避到旁邊合抱粗的柳樹后面,那人才沒有看見他。

他認出這些人是沈昌府邸里的戍官,可來的人絕對不會是沈昌,他來不會弄出這么大的動靜,那么只有一個人了——手里剛買的早餐落在地上,張文的臉色唰的一下就白了,他想起剛剛王銅搖著錢袋的樣子,此刻在屋子里的那個人,就是司令的妹妹,沈昌的夫人。

他轉身就往沈昌那里跑。再快點再快點,只要一想到錦娘此刻就在那間屋子里,獨自面對著未知的危險,他就覺得心臟像是要爆裂一樣。

他氣喘吁吁跑到沈昌的府邸的時候,沈昌面色凝重地正準備上車,他的話還沒有說出來,沈昌已經截住了他的話:“我都知道了,你別急,我現在正要趕去?!闭f完坐進車里,便呼嘯地駛出了他的視線。

汗流進眼里,張文摸了一把臉,步履蹣跚地沿著原路返回。

快要到家的時候,有兩輛車從他身邊呼嘯而過,他認出一輛就是剛剛沈昌開的,還有一輛是方才停在自家門口的。

門外還站著一個戍官,看見他,對他說:“參謀長讓我留下來給你帶句話,錦娘沒事,讓你不要擔心,這些日子多謝你的照顧了?!彼f完伸手遞給他一沓錢,“這是參謀長讓我給你的。”

他瞥了一眼,嗓子有些?。骸拔也灰??!蹦鞘倌涿畹乜戳怂谎?,把錢往他懷里推,他一把推開他,把這個戍官推了個趔趄,紅著眼吼道,“我說我不要,你聽不懂人話嗎?”那戍官有些惱了,想發(fā)火但是又忍住了,站起來拍拍灰,罵了一句神經病,捏著錢走了。

他頭頂在門框上,過了一會兒才推開門,整個屋里靜悄悄的,他站在門外扶著門框,輕輕地喚了一句:“錦娘?!?/p>

空蕩蕩的沒有人回應。

他慢慢地往院子里走,她時常吊嗓子的那棵木槿樹下空蕩蕩的,花依舊滿枝頭,開得馥郁,風一吹,便整朵整朵地落下來。

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轉身走出去,方才買的豆?jié){油條還在那棵柳樹下,豆?jié){灑出來了,滲進土里,露著灰白的色,油條包著油紙落在旁邊,他就坐在樹下,汗水流進眼睛里,又從眼睛里流出來,他滿不在乎地擦了一下,然后拾起油條,張口吃了起來。

【五】

張文其實沒想到他還可以再見到錦娘的。

沈昌想派幾個人在她身邊保護她,他信得過張文,所以想把他調到府邸到錦娘的身邊當個護官,問他愿不愿意。

他當然愿意。

他跟著朱成到了官邸的時候,錦娘坐在湖邊的小涼亭里,她趴在亭子的欄桿上,穿著天藍的素凈旗袍,露出的一截皓腕映著朱紅的雕木欄桿,襯得越發(fā)膚如凝脂,亭子旁邊種著幾棵柳樹,柳絲垂下來,映著后面波光瀲滟的湖面,他不知為何,心里突然慌了起來。

錦娘聽見聲音轉過頭來,看見是他,朝他點了點頭,他握緊拳頭,手心里都是冷汗,嘴里有些干燥,他局促地擠出一抹笑,想說什么,但是她已經把頭轉過去了。

他茫然地站在原地,想著她方才眉宇間的輕愁。

朱成還有別的事,很快就走了,亭子里只有他們兩個人,他看著她的背影,忍不住問:“她……她為難你了?”

她轉過身,眉眼還帶著疑惑,然后才反應過來他嘴里的她指的是沈昌的夫人,她沖他輕輕地搖了搖頭。

他的臉變得通紅,不知道為什么解釋:“那……那天,我看見她的車之后就跑去叫人了,我……”他說到這里,卻又說不下去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解釋這個,可是她已經笑了起來,“我知道,沈昌已經跟我說過了?!彼f完頓了頓,真摯地望著他:“謝謝?!?/p>

他偏過頭去:“那天,你沒事吧——”

“沒事,”她眉宇間的輕愁終于退出,帶著笑意,“他那天來得很及時。”

那日初見,宣晴看她的眼神很奇怪,一開始有些驚訝,然后了然,最后卻又帶了絲冷笑,對著她說:“明人不說暗話,我既然能找到這里來,就說明我什么都已經知道了?!彼戳丝村\娘的臉色,嗤笑一聲,“你別怕,這事沈昌做得太不厚道了,你都懷孕了他還想瞞著我,我又不是洪水猛獸,還能吃了你不成?”

“這是他的第一個子嗣,他不把你接進官邸里,難道要任由這個孩子叫旁人爸爸嗎?”

她倒沒想到宣晴會這樣說,還在怔愣間的時候,沈昌就進來了。

就那樣破門而入,向來溫和的臉繃得緊緊的,她從來沒見過他這個樣子,冷峻得仿佛不是他。

他直直地走過來,拉住她的手往外面走,她聽見宣晴帶著涼涼笑意的聲音:“沈昌,你的反應是不是有些過了?我又不會對她做什么?!?/p>

他的腳步頓了頓,嘴角浮起一抹冷笑:“你會不會做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p>

“你就是這么和我說話的?”

“怎么?”他拉著她轉過身,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嘲諷,“我就是這么和你說話的,你要是不開心,可以去找司令?!?/p>

她看見宣晴的臉色一白,他好像對宣晴的這個表情挺滿意的,冷笑一聲才拉著她走了。

她第一次看見沈昌這樣刻薄冷漠的樣子,自從她認識他以來,他始終都是溫和的,就像一塊溫潤的墨玉,她沒想到,他也有爆發(fā)的一天,只是這場爆發(fā),是為了她。

錦娘怔怔地想著,回過神來就看見張文關心地望著她,她扯了扯嘴角,心不在焉地笑了笑。

【六】

晚上沈昌來看了一眼錦娘。

他大概還有事情要去做,所以只是站在門外,問了幾句她的身體怎么樣,然后俯身把頭貼在她的肚子上,嘴角的笑容溫和寧靜:“寶貝女兒,爹爹還有事去做,你要乖乖的??!”她就滿眼含笑地望著他,低聲問:“你怎么知道就是個女兒呢?”

他的目光柔和:“最好生個女孩,和你一樣?!?/p>

紅意蔓延上她的臉龐,她看著他柔聲說:“路上小心?!?/p>

一直到沈昌的影子走得看不見了,她還站在門外遙遙地看著。

張文守在一邊,看著錦娘走進屋里去。

屋里的燈過了一會兒就關上了,他靠在墻上仰頭望著夜空,今夜月明風清,繁星密布,深藍近乎墨色的夜幕深邃,像是一塊流動的上好的墨玉,庭院里種著六月雪,瑩白的花瓣鋪成一片,呼吸間都是它淡淡的清香。

他旁邊的窗戶突然開了,錦娘趴在窗臺上望著夜空,然后轉頭看著他:“張文,陪我聊聊吧?!?/p>

她仰頭看著夜空,對他說:“你知不知道,我第一次看見他,就是在這樣的夜空里?!?/p>

他知道她并不需要他的附和,她只想找一個聽眾,來聽一聽她對沈昌的情意,他抬手摸上腰間,那里別著一把槍,是用來保護她的。

那天是他們黔城最為喜怒無常的顧司令的生辰,錦娘是黔城最出名的戲旦,所以應邀去唱一曲賀壽的戲曲,那位顧司令看著懨懨并不太高興的樣子,不過露了一面就走了,她唱完之后就像今天這樣,月光朗朗,漫天的星辰,木槿花開了一路,戲班子就在門外等她,她卸了妝去找他們的時候,不小心迷了路,她不敢亂逛,只好沿著這一路的木槿花走。

月影重重花影動,她的影子被投射在地上,突然后面有另一道影子重疊過來,清俊的男聲,帶著恍惚,像是怕驚到什么,很溫柔地喚:“誰?”

她轉過身,一身便裝眉目溫和的男子眼神一晃,她還沒有看清那是什么,他就已經又微笑起來了,問她:“你是今晚請來的戲旦吧?迷路了?”

他一路把她送到門口,然后在清朗的月光中對她伸出手:“我是沈昌。”

沈昌,她恍然大悟,原來他便是顧司令身邊的參謀長。

后來,她唱的每場戲他都會來捧場,唱后再去請她吃飯,她不傻,她知道他的用意,她們唱戲這一行,就要趁著還紅的時候嫁一個不錯的人,只是沈昌,他從來不是她們這些人眼里的歸屬,因為他的夫人是顧司令的妹妹。

她一邊敷衍著一邊深陷,他太過溫文爾雅,從未占過她便宜,更多的時候他只是喜歡看著她,目光含笑,深處卻帶著恍惚,他喜歡她不笑時候的樣子,每次他送她回去的時候,她走了幾步回頭,都可以看見他還站在原地怔怔目送著她的背影,他那個樣子,任何人都拒絕不了。

她說:“張文,我懷孕他把我嫁給你的時候,我真的是恨透了他,可那張婚書是假的,他只是為了保護我,是我對不起你,日后你若是看上哪家的姑娘了,你就來告訴我,如果你不嫌棄的話,我來幫你保媒?!彼f到最后有些困了,他就點點頭,對她說:“夫人,去睡吧,晚睡對孩子不好。”

她就合上窗戶去睡了,張文繼續(xù)靠在墻上,抬頭望著夜空,復又低下頭,她果然已經忘記他了。

在他還沒有遇見沈昌之前,他是靠拉黃包車為生的,戲院周圍的生意最好做,那里的人流量最多,但是拉黃包車也是有行規(guī)的,他那時是最新進去的,又是外地人,地盤都已經被劃好了,他被排擠在遠處的陰影里,一晚上也不一定能接到一單。

可是有一晚,她從戲院里走出來,目光越過圍上來的車夫在人群中盈盈一掃,最后卻遙遙地指向了他,對他說:“喂,就是你,你來?!?/p>

他從扣得很低的帽檐抬頭望過去,光影像是以她為界劃分,她身后的戲院燈火通明,她身前是掩映的夜幕,而她站著這之間,眉目盈盈,光輝皎潔。

他幾天也沒吃多少飯,上坡的時候使不上力,她就從車上下來,他嘴笨,驚惶得不知如何是好,唯恐失了這單的生意,可是她笑了一聲,從包里掏出錢,塞到他手里,對他說:“有人來接我了,不好意思了,錢我還是會照付的?!?/p>

然后他握著那把明顯多出來的錢看著她遙遙走了一段距離才上了一輛黑色的車。

第二天他再去的時候,被那些車夫聯合起來揍了一頓,他縮在墻腳,然后他就看見了那個眉眼溫和的俊朗男子,他本已走了過去,卻又退了回來,指著他對旁邊的副官說:“給他安排個差事吧?!?/p>

后來他看見她笑意盈盈地挽著他的手臂從戲院里出來才恍然大悟。

從那天起,他這條命就是他們的,雖然他們都不記得了,但他記得就可以了。

他會拼著命去守著他們,歲歲年年,年年歲歲,直到他死去的時候。

【七】

可是張文怎么也想不到,錦娘會比他先去。

沈昌被顧司令調走執(zhí)行任務去了,直到早上都還未歸,那天中午,她卻突然想吃他曾經做的霜花露,他想著只是離開一會兒,而且她旁邊還有旁人跟著,所以他就走了。

他怎么都沒有想到,這一切都是被人授意的。

等他端著那碗霜花露回來的時候,看見錦娘像是睡著了一樣趴在桌子上,身旁一個人都沒有,他走過去喚她:“夫人。”她一點反應都沒有,他把碗放在桌子上,又喚了她一聲,可依舊是寂然沉默的,他屏住呼吸,聽見屋子里有水滴滴滴答答的聲音,像是從她身上傳來一樣,他遲疑地往桌子下看去,血從她的胸口氤氳出來,浸濕了旗袍,又從胸前蔓延,順著旗袍的下擺一滴一滴往地上流著,他疑心自己是不是在做夢,他想抬手扇醒自己,可是整個身體都是麻木的,他動不了,也喊不了,大腦眩暈,他也什么都想不了,只有心底還喊著:這是夢,這是夢……

恍然間他似乎感覺有人狠狠地撞在他身上,他被撞了個趔趄,摔倒在地上,可是并不疼,他覺得那個抱著她嘶吼的男人有點像沈昌,可他不確定,他躺在地板上,看著天花板,整個世界都是無聲的,他閉上眼,一遍遍默念:“這是夢,張文,這是夢,你快醒過來?!庇惺裁错樦劢腔洌瑳]入發(fā)里,他不敢睜眼,他不敢睜眼……

沈昌拎著槍去找宣晴的時候,她正獨自坐在涼亭里涂著指甲,看著他這副樣子嗤笑了一聲:“喲,你要開槍?”她笑著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對他說,“往這兒打?!?/p>

他嘶啞著嗓子:“你不要以為我不敢,宣晴。”

她走過來,推開沈昌指著她的槍,貼近他的臉,吐氣如蘭:“不,你不敢?!?/p>

“我是司令的妹妹,你如今的一切都是他給的,你這一槍打下來我可不怕,因為我知道,我在這黃泉路上走得不會寂寞,你很快就會來陪著我,我無所謂,沈昌,我太了解你了,比你想象中的還要了解你,你或許愛她,但你最愛的,還是你自己?!?/p>

宣晴眉眼含笑地望著他,他靜默了片刻,握在手里的槍終于慢慢地垂下去了。

她望著他,眼里的愉悅慢慢地溢了出來,她伸手拍了拍沈昌的臉,微微笑著離開了。

亭外的柳絲千絲萬縷地垂下來,映著亭后波光瀲滟的湖面,湖水泛起漣漪,一圈一圈地蕩開,蕩開……

宣晴死于三日后,去布莊挑選布匹的時候,汽車開不進去,所以就停在外面的街區(qū),她心情好得很,挑了不少布匹,身旁的副官懷里是一摞堆得高高的布匹,出門的時候,布莊門口不知道什么時候守著一個拉黃包車的伙計,戴著大大的草帽,帽檐拉得極低。

宣晴看著副官手里的布匹,突然指向這個伙計,對他說:“你過來,把這些布匹運到外面的車里?!?/p>

這個平平無奇的小伙計拉著車靠近,不足三步遠的時候,他突然從懷里掏出了一把槍,宣晴還沒有反應過來,這個小伙計已經連開三槍,槍槍射中了她的胸膛,守在外面街道的戍官聽到槍聲后進去拿槍掃射時已經晚了。

這個拉黃包車的小伙計連躲都沒有,站在那里,等到他倒下的時候,其中一個戍官才走過去,他仰面躺在地上,渾身都被射成了一個篩子,血迅速地從身體下面蔓延,他的表情很安詳,嘴角甚至還帶著笑意。

他的尸體被扔到街西喂了狗。

誰都不知道他為什么要殺死司令的妹妹。

就像誰也不知道他在死前看見了一位姑娘,那姑娘站在光影的交界處,嘴角是盈盈的笑意,她遙遙地指向他,對他說:“喂,就是你,你過來……”

那姑娘曾給過他浮光掠影般短暫的溫柔,而他為了這溫柔毫無保留地付出了自己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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