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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盡薔薇一架紅

2015-05-14 09:46:37天真無邪
飛魔幻A 2015年9期
關(guān)鍵詞:劉家

天真無邪

劉三郎從很小的時候就聽說過趙瑩瑩的名字,傳說在她八九歲時,就嚷嚷著要嫁給自己。

等稍微大了點,兩個孩子都曉了事,生性愛開玩笑的父親特地將他領(lǐng)去趙家,指著遠處踢毽子的一群小姑娘跟他講:“你看,那就是你未來媳婦兒?!被▓F錦簇的中間,他一眼就看中了趙莞莞。

女孩子們被各自的乳娘帶來花廳,他的目光斷斷續(xù)續(xù)地追逐著趙莞莞,連瑩瑩走到面前都沒有注意。趙氏小瑩瑩笑瞇瞇地端詳著他:“你真好看,我喜歡你,將來我要嫁給你?!?/p>

大家哄堂大笑,笑得最不顧形象的竟然是他的親爹,三郎皺了皺眉頭,不置可否。

再大一些,她能夠跟著父親一道出門,劉府成了她常年的落腳處,因為劉老爺膝下無女,獨有一子,況且她冰雪可愛,愛她愛得不得了,整日將她抱在膝上問:“小瑩瑩別走了,留下給伯伯當女兒吧,三郎給你當哥哥好不好?”

這誘惑空前巨大,她左右權(quán)衡,艱難抵抗,最后還是搖頭:“不要。”

劉老爺好受傷,捂著胸口問:“為什么???”

“給伯伯當女兒,就不能做三郎的媳婦?!?/p>

眾人大笑,父親摸著她的頭,叫她傻瑩瑩。

瑩瑩不高興,從劉老爺膝上滑下來,去找三郎,他在書房寫字,看見她跌跌撞撞翻過門檻進來,眉毛又皺了一皺,下筆過重,一個點撇成了一條橫線,她歡快地端來團椅,跪在上面,支頤看他寫字。在人看不見的地方他兇神惡煞地趕她走:“你很討厭,煩死了,你不要出現(xiàn)在我面前?!?/p>

她用袖子遮住臉,聲音里藏不住的歡快勁兒:“看不見了,看不見瑩瑩了。”

日子久了也就隨她去了。他寫字,她看著他寫字,他練劍,她永遠是他一邊倒的看客,演技浮夸地替她叫好,她永遠覺得他最帥,最厲害,最勇敢,談起他的時候,她眼里心里都是小星星:“我喜歡的人,他是個蓋世英雄?!?/p>

婢女笑問她:“劉家三郎確實意氣風發(fā),可是小小年紀,何以見得他就是小姐的良人?”

那是西周最動蕩的一年,東有蠻夷虎視眈眈,南有大金不懷好意,西周腹背受敵。唯有江左位置絕佳,免于戰(zhàn)火侵蝕,有了十多年的太平安生。三郎、趙氏恰在這十幾年中長大。

這姑娘漸漸大了,出落得婀娜動人,聲名遠播江左。姑娘家的容貌,多少出于對她的家族趨炎附勢的贊美和阿諛,而她不同。及笄那日,原本只有本家兄弟方可出席,她求著父親,軟磨硬施,竟真的將劉三郎請到家中觀禮。

他帶了禮物如約而至,長身玉立的少年郎,佐之以非凡家室,很容易就成為光源的中心,而當瑩瑩盛裝出現(xiàn)的剎那,竟成了其中唯一能夠與他媲美的光亮。

她真的美麗,低頭蹙眉,無一不是風景。

他的目光掠過那抹艷色,投向她身后,被那艷色襯托得黯淡的女子,趙莞莞。她目光羞怯地躲閃著他的視線,禮畢后,他去找她,拉了她的手直奔趙府花園,兩人執(zhí)手互訴衷腸:“我等不了了,我要跟父親去說,我要現(xiàn)在就娶你?!?/p>

他那樣焦急恐懼,仿佛她一搖頭,要的就是他的命。

她臉頰微紅,低頭不語,他便一而再再而三地纏問:“好不好?好不好?你不開口就是答應(yīng)了。”

瑩瑩撫柱立在薔薇枝下的陰影中,有點不解,有點迷茫,或悲傷或難過或震驚,都絕不足以形容此刻她的感受。

他說:“我喜歡你,我好喜歡你,我跟父親說,我娶你?!?/p>

他對趙瑩瑩說過什么,我討厭你,你很煩,立刻從我面前走開。

關(guān)于成年的一切喜悅,就在那句話里被徹底清空,她沒有現(xiàn)身自取其辱,她悄無聲息地走開,唯有地面幾滴水漬才能證明她曾經(jīng)來過,她見到了這一切,而她保持緘默。

那一晚瑩瑩睜著眼睛看床頂,一夜未眠。

幾日后,莞莞來找她玩,瑩瑩的乳娘私底下問莞莞從老家?guī)淼钠蛬D:“你家姑娘可定了親?”趙莞莞自小父母雙亡,從鄉(xiāng)下來投奔遠親趙家,有一門好的親事對一個失怙的孤女來講是最好的依仗,那婦人面有得色,偏要激一激這個生來好命的趙家小姐:“劉家公子托人上門來問我家姑娘。”

乳娘怎么想都想不到會是劉三郎,下意識便問:“哪位劉公子?”

那婦人笑得好不曖昧,乳娘頓時驚住。

人人都知趙家小姐對劉家三郎心有所屬。

莞莞留意她的表情,見她仿若未聞,遂悄悄握住她的手,膽怯地問:“瑩瑩妹妹,你不會怪我吧?”她的眼中旋即沁出淚花,“我沒有父母,沒有兄弟,什么都沒有,孤身無寄,不是我故意不跟你說起,只是,我好怕……瑩瑩,你什么都有,這一回,可不可以不要跟我爭?”

那日下午,劉三郎便找上門來,一把推開阻攔的仆人,噔噔噔幾步跨上臺階,沖進她的閨房,將劍往她桌案上重重一拍,厲聲問:“你對莞莞說了什么?”

他一身大汗,顯然是剛下了練場方回,氣喘吁吁地就跑來質(zhì)問。她堪堪浮起的笑僵在嘴角,他惡狠狠地盯著她:“原本我就想說,我喜歡的人一直都是她,只是莞莞攔著,她這樣好心好意為你考慮,你百般奚落,胸襟這樣狹隘無趣?!?/p>

“你為什么不喜歡我?”她簡潔地挑明。

他冷笑:“我一直就沒喜歡過你。”

從前玩笑式的嫌棄,長大后冷若冰霜地拒人千里,是她太蠢,一門心思將從前的劉三郎定義為高冷,羞于袒露情緒,她就是不肯相信,事情還有另外一種可能——他可能真的,真的不喜歡自己。

但這跟她有什么關(guān)系?瑩瑩一笑,面對“你究竟怎樣才能放過我”的問題,她給了他兩個選擇:“要么從此棄武從文,要么你就娶我。做出選擇,對一個男人來講,很難嗎?”

他憤憤道:“真是婦人之見,強敵在前,正是西周用人之際。光這一點見識,你就遠遠不及莞莞?!?/p>

“那就娶我吧?!彼凉M不在乎地退而求其次。

他冷笑一聲:“不可理喻。”

“那就不要理喻。”她抬起頭,笑著望他,時間竟是這樣無聲流走,這個當年纏著自己的小女孩出乎意料地長大,長成讓他難以招架的脾性,這樣的難堪她都不當一回事,仿佛他是個玩具或者其他什么好玩的東西,語氣分外輕松,“那就試試看咯,看我能不能從她手里搶走你?”

他轉(zhuǎn)身,面沖她,微微一笑:“如果你敢動她一根手指頭,我可以讓你這輩子,都后悔提出這個問題?!?/p>

他昂首闊步出門,驚得圍在門邊的婢女四下散開,她雙膝發(fā)軟,跌坐在他看不見的背后,眼淚只往心里流。

當日下午,劉家來人接了莞莞出門游湖。伺候趙莞莞的婦人特意來尋瑩瑩的乳娘嘮家常,無意間透露了這個消息給她,瑩瑩一聽之下,即刻起身出門,找了一下午在湖邊尋到這二人身影,她并沒有立刻走近,只是不遠不近地跟著。他自幼習武,焉能不知這演技拙劣的小小跟蹤,并不當回事,是莞莞顧盼間偶然察覺,不由得一笑:“是妹妹。”

他有佳人在旁,而她孤影煢煢,頭頂上元新月,背后碩大煙火,入懷的夜風溫涼如水,她聽到心中空前寂靜的碎裂聲。他昂首向前,一路踏著女孩的尊嚴,不肯回頭看她一眼。

莞莞卻停住了,轉(zhuǎn)身笑問:“瑩瑩妹妹有事?”

她看著劉三郎,簡單地交代:“小心走路,別掉湖里。”

莞莞奇道:“一個人怎么會好端端地掉進湖中去?”她朝她走來,瑩瑩為避她一直往后退,退無可退的剎那三郎臉色忽變,莞莞嘴角卻浮起一個只有她才能看見的笑。她心中糟亂難平,話未開口,后退的她自己就掉進了身后的護城河中。

因為那件事,她生性怕水,甫落水便開始掙扎,越掙扎身體越重,一個勁兒地往下沉。

劉三郎幾步上前正欲相救,莞莞想是被眼前景象的嚇到,驚叫一聲,身體發(fā)軟,斜倒在三郎懷中。湖邊一男子縱身躍下,一路鳧水至她身邊,勒住她的脖頸,將她一路拖回岸邊。她嗆了好幾口水,那人猛按她的胸腹,迫她吐出數(shù)口清水安然無事后才走開。

眼前的景象幾度清晰又模糊,他站在距離自己最遙遠的對面,像沉沉暗夜中的一株樹。

她想對他笑,她想問他一句,她并不確定自己是否問出聲音,因為就在下一刻她就暈了過去。

醒來是在自己閨房的床上,父親嘆口氣:“從前我只當你小,現(xiàn)在看來,卻是執(zhí)迷不悟。”

瑩瑩一笑:“我愛他,愛得心甘情愿,為何要悟?”

父親眼中有恨鐵不成鋼的意思:“真是鬼迷心竅了,這段時間你就待在這里,哪兒都不準去,好好反省?!?/p>

當晚,她敲碎了送飯的碗,在腕上劃了一道,待得侍女發(fā)覺半張床都被染紅了,她奄奄一息,差點送了命進去,父親聞訊趕來,看到那情景只覺得頭暈?zāi)垦?,心驚肉跳,一個腳步不穩(wěn)差點跌在地上,撫著她的臉哭了出來:“兒啊,普天之下這些個好兒郎,劉家三郎到底有什么好的,你就是爹的命,你要是死了,爹也不用活了……”

瑩瑩臉頰蒼白:“爹,女兒不孝,只想見他一面?!?/p>

此時此刻,她求什么做父親的敢不答應(yīng)?立時著人去請劉三郎,不消片刻三郎便到了府邸,卻是一身紅袍紅冠,今夜是他的婚禮,這也是父親命她閉門思過的主要緣故。她屏退左右,問:“你要成親了?”

他逆光而立,她聞其聲,不見其人,那聲音倦怠不堪,仿佛無能為力,他問:“趙瑩瑩,你玩夠了沒有?”

她臉色驟變:“你這是什么意思?”

瑩瑩用完好的手招他,示意他走近,他皺著眉頭打量,似在權(quán)衡,她于是又笑:“我就算現(xiàn)在想尋死,也得有個人幫我一把才成?!比沙了计?,俯身過來,她在他耳畔幽幽道,“我總不能見你死在我面前。”

這原本就是個頂尖的美人兒,膚如新雪,眸如點漆,尖尖下頜,仿佛某個山洞住的小妖精,卻不該是她說這句話的表情,不知為何,他喉中發(fā)緊,在她面前只是輕描淡寫地道:“今朝一條退路,便是明日一條生路,我既然不喜歡你,又何必把事情做得這樣絕?”

她溫柔地笑了起來:“三郎,你就是我的生路,從今往后我再也不要什么退路了。”

他淡淡道:“可惜,今晚我要成親?!?/p>

她搖頭:“你不會的,你也怕我真的命喪黃泉。”

劉三郎的表情瞬息萬變。

瑩瑩猜對了,他沒能娶趙莞莞過門。同時,趙氏瑩瑩失了清譽。很多人知道她自盡,為一個男人尋死覓活。女子為數(shù)不多的好名聲被她信手浪擲,驚世駭俗的舉止?jié)u漸磨滅了對她容貌的包容度,她是個漂亮姑娘,這些種種給她的漂亮冠上了污名。

莞莞無端端被她壞了親事,哭紅了一雙眼睛,伺候她的婦人在一旁切齒地罵:“可見真是狐貍托生的皮囊,天生勾搭男人的下作本性,活該遭天打雷劈,現(xiàn)世報應(yīng)?!?/p>

她沒有被天打,也沒有遭雷劈,她康復(fù)以后繼續(xù)出現(xiàn)在他所在的所有場合,從前她是趙家小姐,恣意妄為,現(xiàn)在她是個深陷單相思的瘋魔女子。

可見單相思這種事,做好了是個好故事,做壞了就成了事故。

他的不耐煩漸漸演化成焦慮,失控和煩躁,沖她咆哮,叫她滾開,她不為所動,長年累月以他影子的形態(tài)出現(xiàn)。走過的一路都有人在背后指指點點,劉三郎偶然聽見,只覺得胸腔之間憤懣難平,怒火直涌喉間,一捏她的手腕將她拖入僻靜小巷,失控地問:“你一個女孩子連名譽都不要了嗎?你是瘋了還是傻了,你到底要做什么?”

她仰頭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表情很動人:“我沒有發(fā)瘋,我要嫁給你,很小的時候我就跟你說過這件事。”

他近乎無力:“這件事我們已經(jīng)討論過了,除非我死,沒這個可能?!彼D(zhuǎn)身欲走,衣袖一角被她拽住了,他一回頭,頓時如遭雷擊,她目中盈盈都是淚,幾乎一觸即碎,“你到底在怕些什么?”她淚眼瑩然地看著他,她就那么看著他,看得他七魂六魄,皆在那一眼里化成灰燼,而他只是不理,強行將她的手指一根根掰開,用的力過了頭,只見指尖都泛著白。有滴水疏忽落在他的手背上,他怔了怔,終于掰開了她最后一根手指,掉頭大步離去。

最后為她說和的,竟然是他的父親,劉老爺是難得的自始至終都喜歡瑩瑩,一個人能夠誠實地表達愛憎,偏偏有人魚目混珠:“她待你是真心實意,?你說你,到底是為了什么緣故?”

“我只喜歡趙莞莞,從頭到尾我只喜歡她一個人?!?/p>

“放你的狗屁,我自己的種我不清楚?你要是真喜歡她,你就不會主動接近她?!眲⒗蠣敶蟾耪媸菤饧绷?,不顧形象,破口大罵。

他煩躁到了極點,問得急了,只是梗著脖子道:“我不要她?!?/p>

劉老爺眼見無從勸起,長嘆口氣:“冤孽?!?/p>

另一方面,瑩瑩心心念念要嫁李三郎,飯也少吃,覺也不見睡,人漸漸消瘦起來,父親原當她中了魔怔,眼看一日比一日瘋癲,竟跟瘋了差不了多少,再加上家中姨娘不三不四地摻和,父親一時糊涂,遣了媒婆說親,本城男子或多或少聽過這趙家小姐的瘋狂事跡,是絕不答應(yīng)的,他找了個媒婆說了個外地的商販,誆她出來見面?,摤撘灰娺@人,就知道父親打的什么主意,二話不說便起身走向窗戶,這酒樓原本臨湖而建,這窗便恰恰設(shè)在河邊,她起身未有多言,縱身一躍。

水意猛然蓋住頭頂,她沉下去,舒展著身體,像一抹深色的雪蓮花,徑直沉下去。

她說過的,她總不能叫他死在自己前頭。

岸邊有人驚呼:“有人落水……”與此同時有人躍入水中。

劉三郎渾身濕透,抱著同樣身上滴著水的瑩瑩徑直回了自己府邸,失控地命人去找大夫,一時奴仆爭相奔走,劉老爺耳聽外面鬧哄哄的一片,出房見這一切,心中了然,于是更加不解:“說了不理她,這眼下,你又犯的什么魔怔?”父親的話音剛落,腦中瘋狂涌動的血液這才漸漸冷下去,他尋回片刻理智,解釋道:“她要是死了,兒子也不可坐視不理。”

說了這句,他偏要應(yīng)了這個坐視不理,將瑩瑩交給趕來接應(yīng)的婢女,自己轉(zhuǎn)身便進了書房,劉老爺后腳便跟上去,在他后頭殷殷相勸:“瑩瑩的一顆心,你就算看不見,也別這樣辜負,她愛你,你將她接到家中又怎么了?三郎,不是父親說你,從小到大,你是進退有度,最識得大體,可偏偏對這個瑩瑩,你是橫也看不順眼,豎也看不順眼。三郎,她死了,你也傷心,她在你面前,你卻待理不理,你說到底是為了什么?”

他轉(zhuǎn)著拇指上那翠綠扳指,梗著脖子,只有兩字:“不要?!?/p>

“我已著人問過莞莞了,她是最顧全大局的,接瑩瑩進來,她沒有意見?!?/p>

“不要?!蹦莾蓚€字他一遍一遍地說,眸色轉(zhuǎn)冷,竟真的是厭惡至極,見也不想見,提也干脆不要提,“我不要她?!?/p>

劉老爺暗自心驚,竟不知這二人是哪里結(jié)的這怨,一個追著一個,另一個卻費了大力要撇得一干二凈,他真是越看越看不清。

年底,在劉三郎催促下,劉老爺挑了個好日子,完了莞莞同他的親事,三朝回門,因莞莞自小寄養(yǎng)在趙家,理所當然回的是這個門,三郎只是略坐了坐,起身便要走,趙父并沒有立即挽留,待他走到門口才著人截住,請去偏廂小坐。不一會兒趙父匆匆趕來,手一撩袍擺,就在三郎面前撲通跪下:“三郎,瑩瑩……你救救她吧……”

他起身相扶,一怔,才回過神,將手藏入袖中:“她,怎么了?”

他領(lǐng)他過去,瑩瑩此刻坐在花中,二八少女,雅致無雙,乍看似與旁人無異,三郎仔細辨別,才發(fā)現(xiàn)她空蕩的眼神并無焦點,對看見的任何實物她只說了兩個字,他想要聽清,不自覺走近了,聽清了,便立時愣在那里,趙父老淚縱橫,緩緩給他跪下,道:“求你,救救我的瑩瑩……”

她喚的是三郎。

他動也不動,立在原地,任由日影灑落半身,半晌,他才回過頭,臉上竟無絲毫動容,只是淡淡一笑:“接進來,可以,但是丑話說在前頭,趙瑩瑩她,不可以有任何名分?!?/p>

趙父苦笑:“她這樣子,還像是會計較這些的人嗎?”

劉三郎目視前方,罔若未聞。

一頂小轎趁著夜色將她送進了劉府,他原本是不打算去看的,只是一夜翻枕難眠,腦海中翻來覆去涌現(xiàn)的,卻都是小時候的畫面,她支頤看他寫字,拍掌觀他練劍,抑或是稍微大了一些,她跟她的婢女談起他,言語表情中滿滿都是自豪跟傾慕:“我喜歡的那個人,他是個蓋世英雄……”她跟她的婢女講起他們最早的一次相遇,她才八歲,清明時節(jié),一家人從山中掃墓回城,她蹲在湖邊玩水,失腳滑進水中。是劉三郎路過將她救起。

婢女笑問:“小姐那時候小,怎么就知道一定是劉家公子相救?”

她被人懷疑了當時的情形,一時又找不到反駁的證據(jù),有點氣鼓鼓地強調(diào):“就是他,我把自己的玉佩給了他的?!?/p>

那時候她不知道他就在柱后,近得只要他伸一伸手,就能握住落在她肩上的蝴蝶。

而最后,他轉(zhuǎn)身走掉。

這一夜的安眠注定成了一場空,他翻身坐起,驚動了門口當值的書童,小步進來,問他是否要進茶,他搖頭。

他要什么,他到底想要什么?他靜靜地坐在床畔,靜靜地想了很久,最后他才開口:“我想去走走。”

下人利落地出去準備,他沒想到這一路走,就走到了瑩瑩的小院門口,門前的燈籠滅了,里邊的人已經(jīng)歇下了。劉三郎并不確定那個晚上他想了什么,他想要什么,以及他想做什么,他由本能驅(qū)使,一路走進她棲身的院落。

她站在檐下,望著枝頭的月亮。

他沒想到她在,愣住了,轉(zhuǎn)身要走。她清泠泠的聲音傳來:“站住。”

劉家三郎果真止步。

她問:“你就這樣討厭我?”

“這么多年了,你都在趕我走,你趕了我這么多年。掉頭就走,卻是破天荒第一次?!?/p>

“我長大了,不是小孩子了,你不可以再這樣對我。”

“你相不相信前世今生?”

他難得愿意搭理她的瘋言瘋語:“不信?!?/p>

她嘴角上揚,笑得嬌俏:“前一世,我一定嬌縱又任性,所以這一世,你才對我待理不理。”

許是因為氣氛尚好,許是因為他太疲倦,第一回,他沒有力氣跟她爭執(zhí)喜歡與否這回事,只是道:“我不喜歡你,是因為我已經(jīng)有了喜歡的人,倘若哪天你幡然醒悟想要走,我也不會攔你。”

她終于笑起來:“那便說定了,除非有一天我自愿,你不能再把我從你身邊趕走?!?/p>

他轉(zhuǎn)身已走了幾步,身形略微一滯,便繼續(xù)向前。

她在劉府一待便是兩年,因劉三郎要求,不準稱其為夫人,府中便含糊喊作趙姑娘。這兩年間,敵酋屢次犯境,硝煙再起,戰(zhàn)火一路從關(guān)外燒來,逼近江左,形勢一度危機,朝中下令尋有志之士領(lǐng)兵出戰(zhàn),劉三郎欣然領(lǐng)命。

莞莞乍聽這消息,幾番哭哭啼啼,最后才道出實情:她已懷有身孕,不忍丈夫出征迎敵。他免不了百般柔情,萬分體恤,轉(zhuǎn)過頭時,無意便掃見遠處的瑩瑩,她立在那兒,不知出神在想些什么事,在她抬頭之前,他若無其事轉(zhuǎn)開了視線。

到達邊關(guān)的第二月,他收到了從府中傳來的一封書信。因為一場意外,莞莞同婢女同時失足墜湖,近在咫尺的瑩瑩跳下湖中,因她天性不擅水,只拉了離自己最近的婢女,等莞莞被下人們救上岸時,她下體見紅不止,請了大夫來府中診脈,卻被告知胎氣已散,孩子沒有保住。

莞莞哀號一聲,哭倒在床上,望她的眼神卻是萬分刻毒,瑩瑩心中發(fā)冷,只想找個東西靠一靠,恍然回神,卻發(fā)現(xiàn)身后大到無邊,她找不到一個支點。

劉三郎接了書信當即回府,行程不過三日兩夜,棄馬在府前直奔莞莞房間,她大概因為失了孩子,神色膽怯躲閃,不敢望他,卻見他眉間眼中皆是柔意,那樣重重的痛惜憐愛令她不由得生出一種錯覺,她眼中漸漸涌出淚來,須臾,便哭倒在三郎懷中,哽咽道:“都是我的錯……”

他一動不動,身體繃得格外緊,伺候在側(cè)的侍女瞥見他鐵青的臉色,兩腮竟微微抽動,竟像是忍了又忍,已忍到極致的表情,不由得驚了一驚,他稍稍推開莞莞,側(cè)頭吩咐:“把趙姑娘請過來?!?/p>

瑩瑩趕來時,他這才放任自己的怒火,拾起床邊案上盛藥的碗朝她重重擲去,她不躲也不閃,湯藥便潑了她一身,她狼狽地立在那兒,仿佛做了錯事的孩子,一時竟有些不知所措。他斥她:“賤人,你就這樣容不下莞莞?”

她看著他,看著他眼中澎湃的怒火,如暗夜滋生的兩團火焰,妖嬈的火舌似能將她吞噬。她打了一個寒噤,忽然開始懷疑,面前這個男子真的是她認識十余載的三郎?

劉老爺聞訊趕來,見狀驚怒不平:“你是得了什么失心瘋,這是瑩瑩的錯?你摸著良心問問自己,瑩瑩是這種人?”

他別開臉,單手摟著傷心不已的趙氏,冷冷一笑:“是不是這樣的人,我說了不算,爹說了不算,恐怕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p>

莞莞適時又哭了幾聲,劉老爺實在看不下去,起身拉了瑩瑩要走。他冷聲叫?。骸案篙纲r禮道歉?!陛篙钢泵Ρ阋獎褡瑁骸安挥貌挥谩?/p>

她一聲不吭,劉三郎冷笑:“既然你不肯道歉,就離了劉府,省得再起禍害的心思?!?/p>

劉老爺氣極,一把拉住瑩瑩:“這人多半是瘋魔了,我們走,別管他?!?/p>

她動也不動,看著劉老爺,只知道搖頭:“我不走?!彼欢僭俣負u頭,“我不走?!?/p>

戰(zhàn)火逼近江左,他這樣一個赤膽忠心的人……她得陪著他呀。

劉老爺見狀連連嘆氣:“一個癡人,一個傻子,我只告訴你三郎,日后你倘若后悔,別怪爹沒提醒過你?!闭f罷便也不管,甩袖就走。

她再未多言,順著冰冷的石階跪了下去,跪在他心心念念的女子面前,額頭重重觸地,她低到了哪里,哪怕塵埃也有一席之地,她的尊嚴如浮萍,早不知漂往何處去,劉家三郎他垂眸靜靜地看,莞莞快意地偎入自己懷中。

她低著頭,身形婷婷裊裊,仿佛一枝荷花,遭風吹雨打,折了身形,墮入泥濘。

哪怕這樣,她也心甘情愿折在這里。

劉三郎眼看這一幕,胸口忽地劇烈起伏,只一腔怒火熊熊燒起,卻沒有發(fā)泄的余地。當夜他便拍馬回營,瑩瑩聽聞馬廄傳來的嘶鳴,一路追上來,抓著他的韁繩驚魂甫定,只是問:“你還要走?”

他冷面喝道:“討打不成?松開!”

她終于哭出來,此刻她發(fā)也未梳,形容凄切落魄,額心還有一團瘀青未褪,臉色慘白如野鬼。他逼著自己移開了視線,卻管束不了自己的雙耳,她喃喃地重復(fù):“你活下去,你要活下去。”

一個靈魂,他進黃泉是會孤單的,你好歹,就讓我跟了你去吧。

他低著頭,只顧掰開她的手指,一根又一根,神色冷峻,仿佛不耐煩聽她多說什么,最后一揚馬鞭,將她徹底甩在身后。

金兵從邊關(guān)一氣殺來,沿途防守潰不成軍,直逼江左,不過三四個月光景,江左圍困,內(nèi)外失援,徹底淪為孤城。金人提出和談,命使者遞來文書,以江左百姓的命要挾,給了他半日的思考時間,最后他點頭答應(yīng),連隨扈都未帶,他孤身出城去見對方首領(lǐng),卻是個溫文有禮的男子,不似武將,倒似文臣。布了茶水請他坐下,三郎便坐,請他喝茶,他立時一飲而盡,不見片刻猶豫,對方不由得拊掌大笑:“好個三郎,也不枉那女子對你死心塌地?!?/p>

他不覺得那是贊美,卻聽到了句中令他不安的內(nèi)容,而他只是不露聲色,靜靜地看他繼續(xù)為自己布茶。

許久那金國首領(lǐng)終于開口:“兩軍息戰(zhàn),當然可以,不過總要拿出些誠意出來?!彼由钭旖悄莻€曖昧的笑意,漫不經(jīng)心地端詳著他,“當年那個為你跳水的女孩兒,你既然這樣不喜歡,便舍了給我如何?”

三郎臉色驟變,猛然站起,揚手擲了杯子,杯身霎時四裂,動靜引來周圍侍衛(wèi)警覺,幾人一按身側(cè)長劍,紛紛圍上來,被那人擺手揮退。三郎渾身都在失控地發(fā)抖,死死盯著他,終于想起某個藏匿于記憶中的細枝末節(jié),當年瑩瑩落水,救她上岸的,就是這個人。

那金人閑閑提醒他:“現(xiàn)在金國兵馬就在城下,只待良辰吉日,便可將城徹底拿下,劉家三郎,留給你考慮的時間并不多?!?/p>

他拼盡一身力氣,牙根咬得酸痛,才沒撲過去掐死那個男人??勺詈?,他卻忽然分外自如地笑了出來:“一個女人罷了,這有何難?”

金人淡淡一笑:“這么說來,你是答應(yīng)了?”

“三日之后,城門相迎。”

消息在當天傳到江左,滿堂皆驚,瑩瑩當即出門,去尋駐扎在城外的劉三郎,卻被告知他人在江左巡邏,她徒步跟在他的馬后,踉蹌行了一路,淚灑衣襟,塵滿衣袖。她抓住了他下擺,淚滴了他行經(jīng)的一路:“為什么?為什么你不要我?”

他漠然道:“因為從頭到尾,我都沒有喜歡過你,趙瑩瑩,我恨你,我恨你讓我沒了孩子,我恨不得你走,我恨不得你立刻在我面前消失?!彼K于甩開了她,任由她哭倒在他馬蹄揚起的塵土中。

出城那夜,她在袖中藏了一柄匕首,只待金人一近自己的身便跟他同歸于盡。那人揭開她的蓋頭,身體一錯,以兩指夾住那來勢洶洶的鋒芒,不由得笑出聲:“好個刁蠻的丫頭,我救了你,你就是這樣恩將仇報?”

雙指一用力,從中間震斷了匕首,她震驚地仰頭,他微微一笑道:“不認得我了?”他遞過一只手,“那你認得這個吧?”

一枚玉佩躺在他手中。

她神色驟變,他不解地皺眉,眼看她后退數(shù)步,跌坐在床邊,似哭似笑地在問:“怎么會是你?”

那金人笑問:“你記得我了?”

她凝視著他,他的冠他的發(fā),試圖跟記憶中的某個影子重合起來,可是太難了,因為那時候她實在小,她那樣小……她竭力壓住心底浮起的苦澀,問:“那你呢,你記得我嗎?”

三日后,從江左傳來劉三郎夫婦二人自殺殉國的消息,舉國皆悲,萬物泣下。

趙瑩瑩走后的第三天,莞莞在趙瑩瑩曾住過的房間找到她的丈夫。他抱著劍,靜靜地坐在趙瑩瑩的床上,看著窗外發(fā)呆,他坐了兩天兩夜,金人虎視眈眈地駐扎在城外,百姓們紛紛棄城而逃。

有人也找過她,讓她快快走,這座城,保不了多久。

她點頭說好,下一刻就開始后悔,她以為很多事沒有了結(jié),等見到劉三郎才知道那些不過是她以為的。他擬的休書放在桌上,壓在瑩瑩曾用過的妝奩盒下。他輕描淡寫地道:“如果有喜歡的人,就跟他走吧,記得小心,別被人騙?!?/p>

莞莞一陣失魂落魄:“你都知道,那孩子的事……”

他轉(zhuǎn)過頭:“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p>

她的雙肩微微聳動,嗤笑一聲,竟哭了出來:“那你何必娶我,你何必害我……”

“以后劉府的財產(chǎn),都是你的,有家產(chǎn)傍身,沒人敢欺侮你。”

他的財產(chǎn),在他死后一共只留給了兩個人,一個是莞莞,另一個是跟他索要瑩瑩的金人,離開金人營寨前,他站住了腳,回身,掏出懷中一塊玉佩,神色冷淡:“那女子性格剛烈,必會以死相逼,你把這東西給她看,她就什么都明白了?!?/p>

莞莞失聲痛哭,拜謝過后,取了那封休書,自行離去。

他閉上眼,靜靜躺在瑩瑩睡過的床上,枕著她用過的枕頭,心那樣明又那樣靜,仿佛能夠聽見歲月滌蕩出來的回音,最后終于聽清,那是他激蕩在肺腑中二十四年的自言自語:我二十四了,瑩瑩,我二十四。

有沒有這個僥幸?

當年瑩瑩給過他兩個選擇,棄武從文,或者娶她為妻,可她不知道啊,這一生他的選擇都由不得他來做,他生在江左,就注定為江左而生,城在這兒,家在這兒,國也在這兒,命也在這兒,他逃不出去,倘若戰(zhàn)敗,唯有殉國一條。

倘若戰(zhàn)勝……

他微微笑了起來,茫然深黑的視野里浮現(xiàn)出少時的畫面,梳著雙環(huán)的小瑩瑩,支頤看他寫字的瑩瑩,鼓掌觀他練劍的瑩瑩……她是他這一生見過的最美的風景。

他啊,賭不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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