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耳
王氏破產(chǎn)了,常霖將他帶到一個虛擬的世界,那里總感覺著不真實,魏北的到來讓他知道了真相,后來的后來,他還是遠離了這個虛幻的空間。
[1]這就是結(jié)局
王氏股票跌至史上最低,恐怕不出十分鐘銀行就會打來電話,提醒我破產(chǎn)的消息,緊接著媽媽也會趕到這里,用她蓄著長指甲的肥手指抵著我的鼻尖,氣得說不出一個字,就干脆給我一個能劃出五道血痕的耳光。
所以,這就是我的結(jié)局了。
就算給我十年,我也不能翻身,我雖然從來都是個沒大腦的紈绔子弟,但是這點預(yù)見能力還是有的。
于是我從辦公室出來以后,就站在這里了。
腳下是車水馬龍的大街,我最喜歡的咖啡館還撐著墨綠色的遮陽傘。而我就要與這一切告別了。
在我從這個世界消失以前,容許我最后做一次自我介紹吧。
我叫王囝,后頭這個字一般是大人叫兒子用的,但這個充滿寵溺的字眼從小到大都跟我沒有任何關(guān)系,哦,話有點多了,那么就到這里。
拜拜。
[2]還生的意思嗎?
我確信我跳了下去,沖破空氣的感覺還停留在皮膚上,身體沉悶地砸在地上的聲音也回蕩在耳廓里。我的左臉跟地面擠在一起,周圍的人紛紛尖叫著退后,大攤的血液流出去,但是我不覺得疼。
我從已經(jīng)血肉模糊的身體里站了起來,全身都有種難以言喻的輕松感,我朝四周望了望,視力也沒有任何問題,預(yù)想中的黑白無常也沒有出現(xiàn)。
完了,是不是哪個程序出問題了?我不會就此變成孤魂野鬼吧!
我緊張地用手去摸臉,發(fā)現(xiàn)手心的觸感也與生前別無二致,我狠下心揪了一把頭發(fā),立刻疼得齜牙咧嘴。
尼瑪,這是什么情況?。?/p>
忍不住再去看我的尸體,呃,真的很惡心哎,但是現(xiàn)在也只有試試看了。
我慢慢在尸體上方趴下來,做了一個俯臥撐的姿勢,然后我眼一閉,全身往下一沉,希望就此能把靈魂附回去。
竟然進不去!
不行,這不是個辦法,我要是成功附回去了,被二次傷害的身體肯定也用不了,難道要我像喪尸一樣嘴歪臉斜還拖著斷腿過下半輩子嗎?
不要!
“喂,你夠了?!?/p>
誒?
我保持著趴在自己身上的姿勢扭過頭去,看見有個男人站在了我面前。
“你在干嗎啊?奸尸嗎?”
誒誒?
那個男人皺了皺眉毛,眼神頗為嫌棄:“還不快起來!”
我連忙手腳并用爬了起來,充滿驚喜地看向他:“你為什么會看得見我?”
“你說呢?”
這算什么回答!
“你、你是來領(lǐng)我去地府的嗎?”
“沒那回事。”
“……”
“你現(xiàn)在餓不餓?”
“啊?”
“不如我們先去吃頓飯吧。”
“????”
那男人提議后,皺著的眉毛就完全舒展開了,看上去頗開心地轉(zhuǎn)身準備走。
“等等!”我大聲叫住他,然后蹲下去在我的尸體身上翻揀了一通,找出了兩張代金券。然后舉著代金券沖那個石化了的男人說,“去這家吧?!?/p>
[3]咱們認識一下
最終我們沒能下館子。哪家餐館的老板見到凌空飛來的兩張代金券都不可能給我們上菜吧。
可我不明白,既然我是個透明體那還吃飯干嗎?食物會在我的口腔被咀嚼成泥狀,沿食管順流而下,這個過程都能夠毫不費力地被全程觀摩,可以錄下來投到科學(xué)院吧,他們再也不用CGI模擬食物被消化的過程了。
打??!方向錯了!應(yīng)該是:既然我都已經(jīng)不是人了,還吃飯干嗎?
“因為我餓了。”那個男人這么回答我,然后將我?guī)У搅丝萍即甯浇婚g再平常不過的公寓,就系著圍裙消失在廚房了。
我隱隱有一種跟陌生人回家的即視感……
沒錯,我王囝集合了所有紈绔子弟的缺點,揮金如土(但會留著代金券),出軌無數(shù)(但都是跟男的),有外表沒能耐(但很有自知之明)。
這么總結(jié)下來,我的腦袋竟然一抽一抽地疼起來,無法抑制地開始想如果我只是一個普通人家的孩子,應(yīng)該會比現(xiàn)在幸福,起碼我不必為了破產(chǎn)跳樓。
我脫了鞋子,把腳踩到沙發(fā)上,蜷成一團開始后知后覺地感到難過了。
“喂,吃飯了?!蹦X袋上方傳來并不熟悉的冷冰冰的男聲。
“&%……¥#@***”我勉強從鼻子里發(fā)聲。
“好好說話!”
我被那男人拎著耳朵把頭扳起來,接著他就對著我滿臉的鼻涕眼淚愣住了。
“都說了人家在回味人生不要打擾了啦!”我委屈地說,最后一個唾沫泡還從嘴邊飛了出去。
我不知道我哪里刺激到他了,他干脆利落地給了我一掌,直接把我摜到了沙發(fā)上。
“好好說話!”
“我跟你不熟,干什么動手動腳的!”
“行,過來吃飯,咱們認識一下?!?/p>
我捂著腦袋莫名其妙地看著他,直到他不耐煩地用筷子敲敲碗邊:“你準備用‘二奶被正室羞辱了的姿勢在那邊歪坐多久?”
[4]另一個世界
“我叫常霖,是現(xiàn)在唯一能看到你的人,不過用不了多久,其他人也能看見你。這里跟你原先的那個世界沒什么不同,你以前認識的人都在,但是他們不會記得你,換個說法,你相當(dāng)于是重生在了一個與原先世界相對的世界里,所有人事都是相對的,只有你不是,因為……原來那個世界的你死了,但是這個世界的你還活著,所以你們的認知和記憶重合在了一起。”
我呆呆地看著他,腦子里九曲十八彎地扭了幾個來回,這是所謂的重生嗎?怎么可能!
什么認知和記憶的重合,我腦袋里只有跳樓的王囝!沒有其他王囝??!
“我、我不信你!”
叫作常霖的男人朝我笑起來,意味不明。
“不要著急,我會讓你相信的?!彼幻嬲f著,一面抬起雙手放在了我的太陽穴上。
一陣穿腦而過的白光將我釘在了原地,它過去得非??欤斓轿覜]有反應(yīng)過來,只有停留在太陽穴上隱隱的疼痛讓我相信,確實有什么東西從我腦子里過去了。
我顫抖著重新睜開眼睛,常霖的臉近在眼前,他仍舊笑著,卻讓我感到無比安心。
“現(xiàn)在你相信我是你在這個世界唯一的朋友了吧?”
他這么說著,然后湊上來,熊抱住了我。
[5]我們真的很熟嗎?
我叫王囝,在這個世界是一名普通的糕點師,在孤兒院長大,跟常霖是在大學(xué)認識的,每日受他毒舌折磨,倒也安穩(wěn)地過到了現(xiàn)在。
常霖是個IT男,在科技村一間上市公司做小職員,工資比我高一點點,因為聊得來,所以住在了一起。
怎么說呢,除了沒有父母,這里的生活跟我在另一個世界時所憧憬的,簡直一模一樣。
這么想著,我竟然笑出來了,常霖如意料之中露出嫌棄的眼神:“你又發(fā)什么癡?”
“沒,就是覺得我賺到了,不僅沒死成,還平白無故撿了個朋友?!蔽已劬Χ伎毂牪婚_了。
常霖陰惻惻地笑起來,我頓時覺得有些寒毛倒豎,但細想自己也沒說錯話啊。
“怎么能是平白無故呢……”常霖慢悠悠地開啟著嘴巴,“你這個白癡可是為此付出了很大代價的。”
我想,我們真的很熟嗎?
[6]工作
這是我重生到相對世界來的第二個月,已經(jīng)能被所有人看到了,憑借糕點師王囝腦袋里上百種烘焙方法順利找到了工作,只是熟練度還有待提升,因此在家里練手的次數(shù)多到令常霖見到西點的反應(yīng)已經(jīng)完成了“無所謂——厭煩——惡心——麻木”的過渡了。
“小王來了呀!”胖胖的羅拉阿姨笑起來有兩個深陷的酒窩,系著墨綠色的圍裙,正在吧臺后面擦玻璃杯。
“嗯?!蔽倚χ鴳?yīng)了聲,“是要先做一百個馬卡龍嗎?”說著,順手將圍巾掛在吧臺邊的衣鉤上。
“沒錯,中午之前上架,記得多做點淡綠色的,那個色最近很受歡迎喲!”
我打個OK的手勢,一頭扎進了廚房。
我工作的地方就是跳樓王囝最喜歡的那間咖啡屋,只不過老板換成了羅拉,而羅拉,是跳樓王囝那個體重超標的母親。
這個世界滿足了那個王囝的一切奢望。
我用擠袋在案臺上擠出一個個色彩繽紛的馬卡龍胚型,烤箱里也已經(jīng)漸漸溢出馬卡龍成品的香甜氣味。
我一點都不希望這些只是個夢。
[7]嚇尿了!
咖啡館里的西點材料用完了,我準備在下班之后繞道去挑食材下訂單,順便帶一些回家繼續(xù)練習(xí)。
路上不可避免地要經(jīng)過王氏大廈,這一個月來,我有意無意地會經(jīng)過這里。雖然那個世界的王囝以凄慘自殺收場,但他在我的身體里繼續(xù)活著,帶著他苦悶又倦怠的記憶,我好像并不舍得這種活生生的感覺完全抽離,就總在這里尋找他的痕跡。
但那塊地面連一丁點血跡都沒有剩下,包括大廈里的前臺小姐,鑲嵌在玻璃墻體上的企業(yè)Logo,甚至擺在門口的巨大盆栽,都跟王氏完全不同。
我加快步子走到訂貨點,麻利地打點好貨單,然后挑了袋咖啡豆和羅勒的種子準備打道回府。
但是當(dāng)我踏出曾過了很多次的貨鋪門時,腳下卻驀地一空,下一秒人就跌入了一片漆黑。
心臟還在因為踏空的一腳猛烈跳著,但是我的四周,街道、行人、店鋪統(tǒng)統(tǒng)不見了,耳邊一片冰冷的死寂,大睜著的眼睛什么都看不到。
我要被嚇尿了,這是整蠱節(jié)目還是穿越啊,我的膀胱很脆弱,不能亂開玩笑的!
[8]順毛成功
腳下是堅實的地面,盡管我鼓足勇氣走出了好遠,卻還是摸不到任何墻壁或空間邊緣之類的東西。
這里又靜又黑,好像除了我,什么都沒有。
包括那兩袋被我一直捏在手里的咖啡豆和羅勒種子,它們也不見了。
我茫然無措,腦子里不?;胤胖A氐男θ?。而就在我的膀胱真的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黑暗里突然響起一道低沉的男聲:
“oppa gangnam style?。?!”
我腿一軟,直接來了個狗啃泥。怎么沒想起來兜里的愛瘋!我一邊抱怨音樂品位奇差的常霖給我設(shè)的鈴聲,一邊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就差沒哭出聲來了。
“常霖……”
常霖打斷我,急切地說:“你別慌,在原地待著,我馬上就來找你,手機電量夠嗎?”
我看一眼屏幕:“還多。”
“那好,你一直跟我講話就行了,別掛電話?!?/p>
常霖表現(xiàn)得非常鎮(zhèn)定,他一直在電話那頭罵我下了班亂跑,腦袋除了用來養(yǎng)魚已經(jīng)別無他用了。我對他的毒舌已經(jīng)擁有強悍的免疫力,所以這時候能夠聽到他近在耳邊的聲音,反而是立馬被順毛成功了。
“我到了,應(yīng)該是在你上面,你抬起頭來?!?/p>
被電波帶來的聲音和我頭頂隱約傳來的聲音重合在了一起,我握著手機,心里突然空了一下。
隨后常霖就出現(xiàn)了,他在我的頭頂像掀開被子那樣掀開了一片黑暗,光線打進來,我瞇著眼仰望他。
“快上來?!彼疑斐鍪?。
我沒有猶豫,緊緊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事件的結(jié)果被判定為“男青年失足落入地下水道”,甚至還上了當(dāng)?shù)赝韴?,呼吁市民舉手之勞將打開的井蓋合上,導(dǎo)致我一出門就神經(jīng)過敏地覺得周圍的人在討論我這個2B事件的男主角。
雖然覺得這件事非常丟臉,但我還是特意跑到“失足”地點去又研究了一遍那個井蓋。
銅質(zhì)、陳舊、紋樣普通、拓有本市管道部門的Logo。
看起來并不可疑,但它實在太陌生了,我并不記得這間貨棧門口有這樣一個井蓋。以及突然消失的咖啡豆和及時趕到的常霖,都讓我無法不在意。
那天接通電話后,我并沒有來得及告訴常霖我在哪里,他卻準確地找來了,而他給我的第一句話是“別慌”,像是已經(jīng)知道我處于危險之中。那么唯一的解釋就是這家伙一直都在監(jiān)視我……
這種菊花一緊的竊喜是怎么回事!
總之,我覺得這事一定有哪里不對,但是也許真正該做的,并不是探其究竟。
我回到家,常霖正在廚房里叼著煙做菜,我不知道哪根筋不對,竟然張口對他說:“對于我來說最幸運的事,就是能夠來到在這個有你的世界里。”
WTF!這種瓊瑤臺詞真的是從我嘴里蹦出來的?但是更可怕的是,常霖竟然咬著嘴唇,一副美得不知道怎么辦才好的娘們兒樣。
常霖低聲說著,走過來拍拍我的肩:“我也是?!?/p>
[9] 我是常霖
王囝很快就睡著了,我起身來到書房,打開筆記本電腦,雙擊那個隱藏文件夾,里面有七百多個對象,包括王囝的照片、紙媒報道的掃描圖、網(wǎng)頁新聞截圖、電話錄音、各種類型的錄影。
我瘋狂地窺視了他七年,從他笑著朝我仰起臉的那一刻。
我初中時父母因為毒癮相約自殺,之后與外婆相依為命,考上了那所全國頂級的大學(xué)的計算機系,但我是進了大學(xué)才會下載軟件的人,自然感覺學(xué)起來吃力,就盡可能省吃儉用地去網(wǎng)吧實踐。不料那天當(dāng)我迷迷糊糊地從網(wǎng)吧通宵回來的時候,卻被某個幼稚的公子哥伸腳絆了。
我傷了膝蓋,勉強站起身,抬起眼怒瞪著對方。王囝就在這個時候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被人推了出來。在還沒學(xué)會冷笑的年紀,我只是愣愣地與他對視。
他率先避開我的目光,慌忙蹲下身撿拾我散落在地的草稿紙,然后手指在其中一張腳本上停住了。
他突然抬起頭來,眼睛亮得犯規(guī),驚喜地問我:“你把教授的那個問題解出來了?!”
我瞥一眼封面,點了點頭。
“哇,哥們兒,你太牛了!”
接著他開始跟我討教很多問題,把他那幫公子哥同伴晾在一邊,卻一直拿那雙又黑又漂亮的眼睛看著我。
注意到我手上有傷口,還從背包里掏出我見都沒見過的好看的創(chuàng)可貼為我貼上。
我就這么淪陷了。
起先我們還有些交集,碰見的時候會找地方坐下來聊一些專業(yè)相關(guān)的東西,他比那些不學(xué)無術(shù)的公子哥要好學(xué)很多,但似乎并不適合學(xué)習(xí)計算機,他在閑聊中跟我提過,比起子承父業(yè),他其實對糕點師更感興趣一些。
后來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他出國了。我作為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熟人,連送別的機會都沒有,而王囝大概早已經(jīng)忘記了我。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我特別關(guān)注他。
大學(xué)還沒畢業(yè),我就找人合伙開了公司,然后在未來幾年迅速壯大、上市、入駐整個大洲最具影響力的高技術(shù)產(chǎn)業(yè)區(qū),科技村。
而這一切的前提是,我早就知道王氏集團——王囝要繼承的那個公司,就在這里。
每天中午休息,他都會到樓下的咖啡館坐一會兒,點加糖加奶的咖啡和一碟西點,把叉子放到嘴里的時候滿足地瞇起眼睛。
下班回家的時候會從西裝內(nèi)袋里掏出魚干喂路邊的野貓。
收集有關(guān)他的一切東西成了我的癖好,我把所有資料歸總,放在硬盤深處的加密文件夾里。
就算是對我的施舍……你一定會原諒我的對不對?
包括我不得不通過讓你破產(chǎn),并且以你永遠不會想到的方式讓你來到我身邊,你也一定會原諒我的,對不對?
我的鼠標停在一張網(wǎng)頁新聞截圖上,王囝的照片被放在文字報道的右邊,他西裝革履,笑得拘謹而委屈。
報道的標題是:王氏集團CEO 破產(chǎn)當(dāng)天失蹤。
[10]那邊世界的朋友
今天我在咖啡館后門遇到了一個人。
我本來是來垃圾房扔垃圾的,結(jié)果轉(zhuǎn)身就見到一模特身材的男人靠墻站著,左腳斜搭,指尖夾著煙。這人眼熟!
“好久不見啊,王囝?!?/p>
那個男人直起身,將還沒燃盡的煙蒂扔在地上,用鞋底碾了,朝我走過來。
我皺眉,嫌棄地說:“旁邊就是垃圾房你這倒是很順手嘛。”
走向我的男人頓了頓,那故作邪魅的表情頓時裂開數(shù)條縫。
“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有公德心了?”
而這個時候我才反應(yīng)過來,這人剛剛叫了我的名字。
“哎,你哪位啊,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這回他的臉完全崩了。
“行,那我自我介紹一遍吧?!彼麌@口氣,伸手抓了一下劉海,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
我直覺這人就是只孔雀,耍帥動作一直沒停下。
“我叫魏北,認識你很久了?!?/p>
我疑惑地抬起頭看他,并且沒有回應(yīng)他伸過來的手。
“啊,你記性還真是差,不然就是常霖那小子給你洗腦了?!彼樣樀厥栈厥秩?,看著我的眼睛,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
“王囝,在那個世界里,我可是你最后一個朋友啊?!?/p>
我迅速跑進咖啡館,把后門砰的一聲關(guān)上,羅拉阿姨本來在掃地,抬起頭來驚訝地看著我背抵著門,跟被追殺一樣大口喘氣。
“怎么了,小王?”
“沒,”我反手將門鎖搭上,僵硬地沖羅拉笑笑,“外面有野狗,沖我咬呢?!?/p>
羅拉愣了愣,然后嘀咕著“這里怎么可能會有狗”就掃著地走開了。
我并沒有在意她的話,只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貼在門上聽了一會兒外面的動靜,確定那個孔雀男走了之后才大大吐了一口氣。
沒錯,我的確認識他,這個叫魏北的,也的確是我曾經(jīng)的朋友。
準確來講,是另一個世界的??墒沁@家伙難道也重生過來了嗎?死亡率這么高真的沒問題嗎?
[11] 那個王囝早就死了
在王氏破產(chǎn)的前一個月,我其實都在跟魏北來往,我不太了解他的背景,只是看言行和打扮,便知道是個跟我臭味相投的紈绔子弟。兩個人見面的次數(shù)并不很多,我又在這邊待了半年多,便一時沒想起這位仁兄。
可是現(xiàn)在他居然出現(xiàn)了,并且顯然是和我一樣帶著另一個世界的記憶來的,我當(dāng)然不能淡定了,不管常霖會不會嫌棄,我都不想再把另一個世界的糟糕的我?guī)У匠A孛媲啊?/p>
“回來了?我剛帶了打啤酒上來,今晚拜仁對羅馬?!?/p>
我一進家門,就迎來常霖干凈又爽朗的笑容,他照例很毒舌地問:“喲,今天換風(fēng)格了?早就說你穿緊身衣像白斬雞蓋片腌菜?!?/p>
想當(dāng)初我也是穿著真絲貼身襯衫在夜店混得風(fēng)生水起的人,現(xiàn)在卻穿著人字拖。仔細算來,那個王囝早就死了。
我心里突然有種莫名的空落感,事實上最近我總是有這樣的感覺,明明我是在使用糕點師王囝的身體,但是比起這個人生,對于跳樓王囝的回憶,卻讓我更加有親切感,或者說……真實感?
打住,別胡思亂想了。
[12] 虛擬世界的Bug
隔天我又在垃圾房旁邊見到魏北了。
我扔完垃圾,歪頭看看他:“你特別偏好這味兒是吧?”
魏北笑笑,然后伸手指指上方:“我這不是為了避開攝像頭嗎?要是讓常霖知道你跟我見面,搞不好我就形神俱滅了?!?/p>
我在他那兩句話里沒弄清楚重點是“魏北認識常霖”,還是“常霖跟攝像頭有什么關(guān)系”,還是“形神俱滅這種字眼妥妥地靈異了”。
不過沒等我問,魏北就徑自解釋了起來。
“王囝,我接下來要跟你說的事情,你可能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了,但是你一定要相信我,好嗎?”
但是接下來我聽到的東西,卻是給我十五天都沒法消化的,我沒想到關(guān)于命運的真相,會在蒼蠅漫天的垃圾房旁被揭曉。
“王囝,你沒有死,沒錯,你是起了自殺的念頭,但是你沒有死?!?/p>
我從沒見過魏北如此認真的表情,他在我的印象里,從來都是一臉飄飄然的笑意。
“你也沒有重生到什么平行世界,你只是被困在這里了而已。你還記得那家擠垮你的公司嗎?”
“C、C&W?”我不知道為什么,說話開始吞吞吐吐了。
“沒錯,但是你知道它的老板是誰嗎?”
魏北這次沒給我回答的機會,立刻接道:“是常霖,是他讓你破產(chǎn)的?!?/p>
我覺得腦袋里有什么東西砰的一聲輕輕炸開。
我早就知道王氏會毀在我手上,我其實一直在等那一天。
“常霖是世界頂級的游戲設(shè)計師,而這個平行世界,是他專門為你打造的虛擬空間。
“在這里只有你的腦活動是真實的,建筑、自然、聲音光線,包括你的人體感知,都是假的,你的身體已經(jīng)被常霖控制住,他強行把你的意識帶到了這里,向你輸入了虛假的記憶信息,讓你相信真的有平行世界的存在,真的有另一個王囝。
“如果你還不回到現(xiàn)實世界的話,我擔(dān)心你的身體會吃不消?!?/p>
我把雙手從廚師制服的口袋里拿出來,攤開掌心看了看,清晰的紋路和富有彈性的皮膚,它們看起來根本不是靠那些呆板的計算機程序制造出來的。
但是我相信魏北的話,老實說,雖然我想不到事實是跟科幻電影差不多的版本,但是要讓它來解答我的疑問,也差不多了。
那次我莫名落入的黑暗空間,恐怕就是這個虛擬世界的Bug,而常霖之所以能夠立刻趕到我身邊,是因為整個城市,都是控制在他手中的,魏北提到的攝像頭,也是能用的呢。
還有羅拉隨口嘀咕的“這里怎么可能會有狗”,沒錯,如非必要,我并不會遇到一些并不受控制的東西,比如,野狗。
這里對我來說美好得像個夢,它也只能是個夢。
魏北對我說:“你跟我走吧?!?/p>
“我既然進得來,也出得去,你只要答應(yīng)我,我就能在外面接應(yīng)你?!?/p>
“那你為什么要攪進來呢?”我懶洋洋地問。
“默契度那么高的朋友太難找了。”他最后這么笑著回答。
跟魏北走嗎?
我模模糊糊地想。
然后我感覺到有人在輕輕碰著我的臉,拿手指頭在我的鼻梁上走路。
我睜開眼睛,看到常霖溫柔地沖我笑。
看來是在沙發(fā)上睡著了。
我撐起身子,問常霖:“今天怎么回來得那么晚?”
常霖看上去心情非常好,還朝我露出那種難得的笑容:“公司臨時加班,你在等我?”
“嗯。”我答道,“等你一起吃飯。”
我跟他一起把菜熱了,端到餐廳拉開椅子坐下來吃,今天在福滿樓打包回來的鱸魚味道很好,肉質(zhì)細膩富有彈性,湯汁入味,而且食材很新鮮,熱過一遍嘗起來也很美味。
我唯一不能理解的是,為什么要費盡心力,讓我以為自己死了,然后把我?guī)нM夢里來呢?
如果跟我說常霖是個畸形的科學(xué)狂人,我倒是還能理解。
但是知道一切后,我其實更想到現(xiàn)實中去見常霖,重新奪回那個曾經(jīng)拋棄我的世界,我做糕點師,常霖繼續(xù)做他的大老板,我們同樣可以打包福滿樓的鱸魚。
腦子里亂七八糟的畫面涌出來,我擔(dān)心把持不住,連忙咬著筷子轉(zhuǎn)移話題:“明天我們?nèi)ビ螛穲霭??!?/p>
“怎么突然想去那種地方?”常霖不在意地問。
“換個口味唄,明天周六,好像那里還有個活動?!?/p>
“嗯,隨你?!背A叵肓讼耄譂M臉正經(jīng)地說:“到時候要不要給你穿尿不濕?”
“常霖,不嘴賤一次會死啊!”
[13]回到現(xiàn)實
游樂場的周六活動叫作“幸福頂點”。
其實就是摩天輪主題,常霖從進了大門后就一直臭著臉。
“我說這就是你要換的口味?”
“閉嘴!”
看來這個世界也有常霖不能忍受的東西,那么這個游樂場就應(yīng)該是仿照現(xiàn)實世界來的。我強行讓他搭了海盜船、過山車,之后是鬼屋、射擊游戲。最后我樂滋滋地去排了摩天輪的長隊。
和常霖坐進座艙的時候,已經(jīng)是半個小時以后了,常霖雙手插在夾克衫的口袋里,別過臉去不想理我,我只好蹭到他旁邊的座位上坐下。
“喂喂,不穩(wěn)了!”
座艙確實因為重量不平衡而朝一邊傾斜過去。
我伸胳膊摟著常霖:“沒事,就這么掉下去我也無怨無悔。”
常霖紅著耳朵幾乎要跳起腳來:“你哪兒學(xué)的這種話!回去刷牙!”
座艙緩緩上升,鱗次櫛比的建筑和喧嚷的人聲都開始遠離我們,我不是不知道那個傳說,在摩天輪的座艙到達最高處時告白就會得到幸福,我卻還是因為接下來要做的事而感到愧疚。
我說常霖,要是我把告白和告別跟你一塊說了,你會不會罵我?
座艙里的氣氛突然變得凝滯,我不知道常霖是不是察覺到什么,我一直緊緊抱著他,卻只能看見他逐漸褪去紅暈的耳朵。
他的臉朝著窗外,不知道在看什么。
我那天答應(yīng)了魏北帶我出這個平行世界的提議。
而這里與外界的接口,會在摩天輪座艙到達頂點的時候開啟。
“王囝,你知道吧,這里是我設(shè)計的?!?/p>
一直沒有說話的常霖突然開口,我摟著他的手震了震。
“我花了好多年,就為了迎接你的到來。
“我希望這就是一場普通的約會,你把我拉到摩天輪這兒,我也還在期盼著,你只是單純地想試試這個主題。
“其實不是我想的那樣,對吧?
“你怎么能夠相信,作為這個世界的設(shè)計者和監(jiān)控者,我會不知道有什么人闖了進來,而接口又在哪里呢?”
常霖終于朝我轉(zhuǎn)過頭來,他的眼睛紅紅的,漫著一層水光。
“不是我不想放你走,只是,我還沒有做好準備。”他微微哽咽著,而我已經(jīng)完全不會動了,只知道更緊地抱住他。
“王囝,如果現(xiàn)實中的我很糟糕,你還會待在我身邊嗎?”
我拼命地點頭,喉嚨卻緊張得近乎痙攣,說不出話來,只能朝他一個勁地點頭。
而座艙在此時到達了頂點。
空氣被撕裂開來,所有的物體迅速扭曲,光線亂竄,我死死地抓住常霖的衣服,因為身后有無形的力量在拉扯我。
耳中轟鳴和尖嘯響成一片,像機器故障。
我在一張柔軟的大床上醒了過來,從頭到腳被連接了幾十根導(dǎo)線,忍著疼把幾根與皮膚連接的導(dǎo)線扯下來,然后躺了好一會兒,才能控制著這具我半年多沒有使用過的身體下了床。
站起來后我才發(fā)現(xiàn),我的對面,隔著一面巨大的玻璃,常霖躺在那兒。
我慢慢走過去,把手掌按到冰涼的玻璃上。
常霖在想什么,他為什么會認為現(xiàn)實中的他很糟糕?
然后,我看到了他床邊的輪椅。
[14]搶救
我張了張嘴,什么都沒能說出來。這時候才發(fā)覺喉嚨又干又緊。
我心里著急,既然自己已經(jīng)出來了,常霖為什么還睡著?
我環(huán)顧四周,暈乎乎地看到一扇緊閉的門,突然門外傳來了腳步聲,而且還不是一個人的,聽上去有一幫,我立刻繃緊神經(jīng),然后常霖那間房的門就被打開了。
一堆穿了白大褂的人涌到常霖的床邊,開始氣氛緊張地在他身上搗鼓開來。
我大力地拍了幾下玻璃,沒幾個人理我,其中一個眼鏡娘的眼刀飛過來,我立時不敢出聲了。
他們一邊在常霖旁邊的機器上輸入著什么,一邊爭論,我只看到那些開合的嘴,卻什么都聽不見,敢情這里還是做了隔音處理的,但是光用看的,我就知道情勢并不樂觀。
而當(dāng)一個白大褂拿出除顫器按到常霖胸口的時候,我徹底呆了。
不、不是吧,這搶救的架勢是想鬧哪樣?!
拿著除顫器的人同旁邊的人神色嚴肅地講話,看口型是在倒數(shù)。
“三!”
“二!”
“一!”
嗒——
常霖的胸膛猛地向上挺起,帶動他的身體,然后又落回去,劉海散亂而無力地搭在眼睛邊上。
我覺得我的心臟也在同一時間停止跳動了。
常霖就在玻璃的另一邊,除顫器貼在他的胸口進行了第二次電擊。
嗒——
心電圖仍然是一條絕望的直線。
“別、別這樣,太沒意思了啊。”
嗒——
“只要你醒過來、只要你醒過來,我什么都答應(yīng)你。”
嗒——
“常霖……我需要你啊。”
我聽見他深吸了一口氣的聲音。
那種帶著幾乎戰(zhàn)栗的幸福感和充滿生命力的聲音。
常霖緩緩睜開了眼睛,看向我。
我看到他費勁地張開嘴,喊了我的名字。
我最恨這種生離死別的矯情場面了,誰倒是給我遞張紙巾啊。終于有人把哭得弱柳扶風(fēng)的我從那間房里放出去了,我站在常霖床邊,吸鼻涕吸得停不下來。
“對不起。”常霖看一眼我頭上手上因為扯導(dǎo)線留下的傷口,竟然啞著嗓子來了這么一句。
“說什么屁話呢,你剛剛要死了你知道嗎?!”
常霖臉色蒼白,勉力笑了一下。
“咳咳?!?/p>
聽到眼鏡娘的打岔聲,我才驚覺這里還有一屋子人呢。
“你們兩個人現(xiàn)在都需要休息,我們立刻準備,請稍等。”眼鏡娘朝常霖微微鞠躬,她還沒直起腰,我就被迅速架到了床上,那些白大褂還十分體貼地將我的床推到了常霖旁邊,我又忍不住胡思亂想了。
我和常霖再度被掛上營養(yǎng)液吊瓶,各種儀器也再度被連接上來,不過這次并沒有那些一看就是與虛擬空間相連的機器了。
眼鏡娘走到窗邊,拉開了窗簾。
大片的陽光照進來,我抬眼去看,發(fā)現(xiàn)窗外是一條花草繁茂的走廊,科技村的音樂噴泉正奏響《致愛麗絲》。
原來,這里真的有那樣一棟公寓樓。
我在枕頭上轉(zhuǎn)過腦袋,笑著看向常霖。那家伙卻拿一張小白菜的愁苦臉對著我,好煞風(fēng)景!
“你看到輪椅了吧?”
“看到了,怎么著!”
“我三年前出過車禍,一直到現(xiàn)在都不能正常行走?!?/p>
“哦,真是抱歉?!?/p>
“……你,沒有其他什么要說的嗎?”
常霖耷拉著眉毛,像條做錯事的小狗一樣緊張兮兮地看著我。
“有!當(dāng)然有!
“常霖你這個大傻瓜!”
雖然我腦袋一向不靈光,但是看見那張輪椅的第一時間,我卻立刻想明白常霖花那么多心思、布那么大個局,到底是為了什么。
他也許認為,他坐在輪椅上就永遠不可能被我接受,因為我是財團之子,是眼高于頂?shù)墓痈?,他只有把我從高處狠狠拉下來,讓我拋棄過去的人生,才能毫無障礙地和他在一起。
常霖真是一個超級自卑的白癡。
他大概默默關(guān)注了我很久,但他一定沒有嘗試過走近我,我根本不是什么高攀不起的王子,如果在那個時候,有個人能來到我身邊,支持我普通人的夢想,吃光我做的食物,就算是個細短小也無所謂。
咳,當(dāng)然了,常霖不是細短小這點我很高興。
我從床上半撐起身子,在一屋子人忙碌得無暇顧及我們的時候,夠過去抱住了常霖。
“請你放心,我會永遠照顧你的。”
[番外]
——在我擁抱你之前,我希望可以走向你。
常霖在把王囝放出來的時候由于精神狀態(tài)幾近崩潰,導(dǎo)致與他意識連接的空間發(fā)生扭曲,差點死了;王囝盤下了一間咖啡店,安心做起了他的糕點師;C&W跟王氏合并,王囝作為半個東家出席了股東會議,并且在會上打瞌睡了。
最重要的是,常霖重新開始了復(fù)健治療。
在虛擬世界的半年多,他耽誤的治療進度讓主治老頭氣得要拿吊水架揍他,但是禁不住常霖嬉皮笑臉地猛拍馬屁,特別是常霖帶過來一個面生的小伙子一直拿“再打他我就咬你”的眼刀飛。他只好把手一揮:“帶出去,一天四小時半分鐘不能落下!”
醫(yī)院的窗外陽光正好,這一次,是真實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