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惠民
巴爾扎克迷戀食物。1836年,《高老頭》出版之后,巴爾扎克因為拒絕去國民警衛(wèi)隊服役,坐了一個星期的牢。在坐牢期間,他從巴黎最昂貴的餐廳預訂美食,邀請他的出版商和他一起用餐。他們在監(jiān)獄里舉行宴會,出版商驚訝地發(fā)現(xiàn):巴爾扎克的工作臺上、床上、唯一的椅子上、整個房間的地板上,高高低低地堆滿了食物,有各種餡餅和各色家禽肉,多種果醬和幾籃子葡萄酒。在牢房內,巴爾扎克和幾個親密的朋友賓主盡歡,所使用的餐桌、椅子、桌布和酒杯碗碟全部由監(jiān)獄長提供。作為酬勞,監(jiān)獄里的工作人員把剩菜、剩飯一掃而光。
寫作時,巴爾扎克僅僅靠咖啡支撐,一旦小說出版了,他就要坐下來大吃特吃了。據(jù)說他一頓飯能吃上百個牡蠣、12塊羊排,喝4瓶葡萄酒,還可以把鴨子、鷓鴣、鰈魚和幾乎一打梨子一掃而光。所以,我們今天看到的羅丹的那尊裸體巴爾扎克雕像,有著木星環(huán)的腰圍、突出的啤酒肚。巴爾扎克去世40年后,羅丹找到了為他做衣服的老裁縫,所以,這尊雕像刻畫的是巴爾扎克的真實身材。
巴爾扎克對食物如此熱愛,是因為他曾經是一個營養(yǎng)不良的孩子。他8歲的時候被父母送到寄宿學校住了6年,在此期間從未被允許回家,他的父母只到學??催^他兩次。在寄宿學校里孩子們沒有什么好吃的,一般情況下,家里會寄送食物包裹。但巴爾扎克從未收到過任何包裹,也沒有零花錢。14歲的巴爾扎克回到家里的時候,是一個單薄、瘦弱的可憐男孩,據(jù)他的姐姐回憶,他還“迷迷瞪瞪的”。
雖然巴爾扎克很貪吃,但在巴爾扎克生活的時代,最時髦的巴黎女人都在節(jié)食。巴爾扎克在1850年去世,享年51歲。由于嚴格的行業(yè)法規(guī)和錯綜復雜的國家法律,如今我們所熟悉的餐館是在巴爾扎克生活的時代才開始出現(xiàn)的。當時的巴黎成為歐洲的美食中心,有數(shù)以千計的餐館,面對用之不竭的源泉,巴爾扎克幾乎吃遍了巴黎所有的餐館,并且急切地想把這種新的生活體驗加入到他的小說創(chuàng)作中。
巴爾扎克之前的作家都忽略了角色的飲食習慣,但見證了法國餐廳的興起和美食家群體形成的巴爾扎克,把食物當作社會的溫度計來使用。正如通過人物的聲音、行為和服飾來刻畫角色一樣,他還通過人物選擇的咖啡館、經常去的食堂或餐廳來表現(xiàn)人物的性格。
巴爾扎克通過食物來描寫人物。他說,誘人的農村少女像火腿,一個蒼白的滿臉皺紋的女人看起來像牛雜碎。放債人對欠款人就像牡蠣緊緊吸附著殼。對他來說美食也是詩歌的一部分,他把一個女孩的純真比作牛奶,可能會因為“天熱,甚至由于呼出的一口氣”而變質。
雨果和狄更斯也寫食物,但主要是用食物的匱乏來襯托貧窮的可怕;喬治·桑樂于描寫鄉(xiāng)村飯菜,但筆觸的牧歌色彩要大于現(xiàn)實色彩。而巴爾扎克則用食品表現(xiàn)人物的性格和階級,在他的筆下,餐點能夠帶來極富戲劇性的表演。比如,廚子向守財奴要點什么來捆綁火雞,守財奴從雙排扣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根舊鞋帶遞給她,還說:“用完了還給我?!?/p>
再比如,巴爾扎克在小說中說:“歐也妮把葛朗臺收起來的糖碟重新拿出來放到桌上,鎮(zhèn)定自若地望著父親,真的,巴黎女人為了幫情人逃跑,用纖纖玉手抓住絲綢結成的繩梯,那種勇氣未必勝過歐也妮重新把糖碟放到桌上去時的膽量?!?/p>
雖然吃飯成了《人間喜劇》中的重要場景,但巴爾扎克的著作中只有一份菜譜——一份煎蛋。一位縱情聲色的醫(yī)生在年老之后轉而從食物中尋找慰藉,他發(fā)現(xiàn)把蛋白和蛋黃分開煎,味道更好——先把蛋白打成泡沫,再一點點放進蛋黃。他用的不是煎鍋,而是一種四足的瓷制大淺盤。
巴爾扎克對食物的描寫影響了他之后的一代法國作家。因此,福樓拜才沉浸于描寫包法利夫人長達16個小時的婚宴,而左拉的《巴黎的肚子》完全是一部描寫食物的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