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可
1
沈書悅除了長得漂亮,其他方面還真是個低能兒。趙文宣再一次幫她搞定卡殼的圓珠筆后,在心里暗想。
自從初三重新分班以來,他已經(jīng)不只一次幫這個新同學(xué)修理文具盒、轉(zhuǎn)筆刀、圓規(guī)、發(fā)卡、快散架的筆記本……
同時,幫她解決像“這個拋物線到底應(yīng)該怎么測、為什么這兒是并連而不是串連、這句話應(yīng)該怎么翻譯、這段話的中心思想是什么”之類問題也都是家常便飯。
當(dāng)然,沈書悅還是很謙虛的,每次請求幫忙前都會說:“拜托……”
拜托你幫我修一下自行車好嗎?拜托你幫我看看這道題。拜托你把傘借給我。拜托能不能放學(xué)后陪我一起跑步……
一起跑步?
趙文宣過了很久才從一堆試卷里抬起頭,看著從前排扭過頭來的沈書悅。
以往沈書悅只要可憐兮兮地說“拜托”,趙文宣都會忍不住答應(yīng),可這次……
不是他不想幫她,而是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跑過步了。
在這所重點中學(xué)里,對于他們這些即將參加中考的畢業(yè)生來說,連每天的課間操時間學(xué)校都很“貼心”地替他們省掉了。
很多學(xué)生抱怨學(xué)校的“貼心”,趙文宣卻求之不得。他剛想搖頭,沈書悅睜著雙美麗的大眼睛期盼地望著他:“拜托了,好不好?”
“可是……”趙文宣還在掙扎。
“沒有可是,真的拜托了!”沈書悅開始假裝往外擠眼淚,悄聲說,“聽小道消息,體育成績有可能被納入中考成績。”
2
不管怎樣,放學(xué)后趙文宣還是陪沈書悅跑起步來。沒跑幾步,沈書悅就喊:“拜托你,跑慢點兒!”
跑慢點兒?如果是以前,他可以跑得更快。趙文宣放慢了腳步,沈書悅才狼狽地追上來。
別看沈書悅有一雙長長的腿,可跑起步來簡直慢得像烏龜!趙文宣在腦海里自動畫出一只烏龜在跑步的畫面,嘴角揚(yáng)了起來。
沈書悅支著兩只胳膊,氣喘吁吁地感嘆道:“原來,你也會笑啊!”
他在笑嗎?
趙文宣覺得自己好像好久都沒有笑過了。每天繁重的作業(yè)、老師們的苦口婆心讓他神經(jīng)緊繃,連回家父母的臉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觸碰他敏感的神經(jīng)。
可眼前這個總是拜托他各種事情的“麻煩精”竟然讓他不由自主地笑了出來。不知不覺間,他已經(jīng)陪她跑了一個月零三天。在這一個月零三天里,有種溫暖而歡樂的東西重新回到了他的身體里。
沈書悅看著他說:“拜托你明天……”
趙文宣以為又是幫她修鋼筆、修凳腿之類的,誰知她眨了眨眼睛說:“不過你得先答應(yīng)我!”
哪有拜托別人事情得先答應(yīng)的道理,可他還是點了點頭。
3
如果知道是幫這種事,打死趙文宣也不會同意的,可是已經(jīng)晚了。
隔壁班的男生頑固地等在走廊里,等著沈書悅給個痛快話。她從前排轉(zhuǎn)過頭,可憐兮兮地說:“拜托你去幫我告訴那個男生,我不喜歡他?!?/p>
趙文宣把頭埋在一堆書本里,裝失聰。誰知沈書悅突然抬高音量說:“你昨天晚上明明答應(yīng)過我的!”
瞬間,教室里打鬧聲、翻書聲、吃零食聲戛然而止。等在走廊里的男生憤憤地看向沈書悅說:“原來這就是你拒絕我的理由!”
沈書悅?cè)フZ文組送作業(yè),開始有議論聲不絕于耳。
“我聽說她以前可是班里的長 跑冠軍!”
“就是,之前一直都是班里前三,到了初三成績一下子糟成那樣,連那些簡單的公式都不會,肯定是裝的!”
“該不會是喜歡趙文宣吧!”
“怎么可能?像他現(xiàn)在這樣……”有目光瞟向趙文宣躲在桌子底下的左腳。
等到沈書悅回來,教室里已經(jīng)恢復(fù)了安靜,只有趙文宣將拳頭越握越緊。
沈書悅再一次回頭拜托趙文宣時,他突然煩躁地推開了她:“這么簡單的問題你都需要別人幫忙嗎?”那是他第一次沖她發(fā)火。
周圍又響起竊竊私語聲。沈書悅紅著臉轉(zhuǎn)了過去,趙文宣仿佛看到那雙美麗的眼睛里寫滿了委屈、憂傷和失望。
從那以后,沈書悅安靜了很多。
每天安靜地上課,安靜地寫作業(yè),安靜地背課文……看著她那安靜的背影,趙文宣的心里難過極了。
如果不是那場意外,他不會如此敏感。如果不是那場意外,也許他會站起來大聲地說:“沈書悅,我想和你做朋友!”
可這世界上哪有如果?
4
在趙文宣以為也許以后,以后的以后,沈書悅都不會再拜托他時,沈書悅又笑嘻嘻地轉(zhuǎn)過頭來,說:“拜托……”
拜托什么呢?是拜托她早已滾瓜爛熟的單詞發(fā)音,還是拜托她一早就拿過全國奧數(shù)一等獎的數(shù)學(xué)公式?
趙文宣冷冷地看著她說:“拜托你不要再讓我難堪了好不好?”
那是他第一次拜托她,也是最后一次。
從那以后,沈書悅再也沒有轉(zhuǎn)過來過。
很快一個學(xué)期就過去了。
沈書悅的成績一下子從班級的中下躥到年級前幾名。那些愛八卦的女生用憐憫的眼神望著趙文宣,還有種被自己不幸言中的沾沾自喜。
而作為交換生,沈書悅開學(xué)就要被學(xué)校保送去墨爾本,然后直升當(dāng)?shù)馗咧小?/p>
沈書悅走的那天,趙文宣一個人在操場一圈又一圈奮力地跑著,手里捏著她留給他的信。
信封上寫著一行字:“拜托你讀完它好嗎?”
“對不起,我并不想欺騙你,可還是傷害了你。我之所以那么做,只是想讓你知道,一個有愛心的人不管變成怎樣,都可以繼續(xù)幫助別人,也比其他人更配得到喜歡!而我騙你去跑步,是因為醫(yī)生說你的腳完全有康復(fù)的可能,拜托你不要放棄希望好不好?”
半年前的場景再次呼嘯而來。
陽光,馬路,少年,一場猝不及防的車禍,一條被救下的小狗,一只被車碾過的左腳,一個驚惶失措的女生……
那個女生,她有一個好聽的名字:沈書悅。
夜色下,趙文宣對著遠(yuǎn)方的天空輕聲說道:“謝謝你,再見,拜托小姐!”
彼時,低垂的天空下,有那么多星星閃啊閃的,像誰愛笑的眼睛。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