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浪
一
我們還不知道這個男人叫什么。是的,起碼到現(xiàn)在為止,還沒有人告訴過我們他的名字。這個男人,看上去大約二十七八歲的樣子吧,三十歲出頭也是可能的。這會兒,他正坐在自己家的沙發(fā)上看電視。
是中央電視臺的一檔調(diào)查欄目,也或者是省衛(wèi)視法制頻道重播的新聞專題。節(jié)目的開頭,這個男人沒有看到。接下來的部分,他似乎也看得漫不經(jīng)心。因為看電視的同時,這個男人的手里,一直不停地擺弄著一部黑色的手機,似乎是西門子品牌的,也可能是中興的,誰知道呢。
接下來,電視屏幕上出現(xiàn)了一個鑰匙的特寫鏡頭,這個男人瞥了一眼,就笑了。準確一點來說,他的笑,只是左嘴角向斜上方抽動了三兩下,顯得有些不屑??磥?,對于這檔電視節(jié)目,這個男人并不滿意。
節(jié)目內(nèi)容是說一個家庭,一對夫婦外加一個孩子,他們一家三口從鄉(xiāng)下搬到了城邊,為的是大人打工近便一些,孩子上學(xué)也不用起早貪黑。他們住的房子是租來的,一間平房,坐西向東的那種廂房,不足三十平方米,而且已經(jīng)下了動遷通知了。這對夫妻怕孩子把鑰匙弄丟了,放學(xué)回來進不了屋不說,他們還得花錢再配鑰匙,夫妻兩個就想出了一個法子,將鑰匙放在了窗臺上,是室外的窗臺,再用個花盆或磚頭之類的東西壓上。一段時間過后,家里接連被盜數(shù)次,夫婦之間就相互猜疑對方偷著花錢,偷著賣掉了家里的某件物品,進而相互譴責(zé),有幾次還大打出手。后來警方就介入了,結(jié)果也很快就出來了。是房東的孩子偶然發(fā)現(xiàn)了他們的鑰匙,就開始行竊了。最初,房東的孩子還只是小打小鬧地試探,見沒什么反響,就放下心來,動作也越發(fā)大手筆。大致就是這樣。
愚,都什么年月了,怎么還這么愚?這個男人小聲嘟噥了一句,不清楚他這是在評價電視節(jié)目,還是評價節(jié)目中的那對夫婦。
接下來,我們就看到這個男人把手機從右手換到了左手。之后呢,他的兩個拇指,就像蝴蝶飛舞的翅膀,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地按鍵。他這是在用全拼輸入法編輯短信:一路上順利嗎?什么時候回來?
編輯完成,這個男人沒有發(fā)送,而是歪著頭看手機屏幕。看了大約半分鐘之后,他又將這條短信一字一字地刪掉了,重新編輯。
晶晶,我好想你。這個男人寫下這條短信,就發(fā)送了出去。
晶晶,聽起來像個女孩子的名字吧?那么,晶晶是誰呢?晶晶和這個男人是什么關(guān)系?我們現(xiàn)在不知道。
這個男人一直盯著手機屏幕。當(dāng)手機屏幕上出現(xiàn)了發(fā)送成功的字樣,他飛快地瞥了一眼墻壁上的一幅照片,又將目光轉(zhuǎn)移到電視上。
墻壁上的這幅照片,幅面差不多占去了半面墻,是一張合影。照片上的這個男人,笑得有點拘謹和發(fā)傻,而右邊的被他攬在懷中的女子,嬌羞和幸福寫了滿臉??吹贸鰜?,這張合影,是這個男人的結(jié)婚照。那么,照片上的這個女子,就是晶晶嗎?誰知道呢。
而順著這個男人的目光,我們可以看到電視屏幕上,一名女記者正在采訪一些市民,問他們平時把鑰匙放在哪兒。這顯然是個涉嫌弱智的提問,被采訪者的回答也不可能有什么出彩之處,都是隨身攜帶嘛。
就是這個時候,這個男人的手機響了,是《茶花女飲酒歌》樂曲,和弦的。
這個男人的脖子猛地一梗,分不清是興奮,還是緊張。這個男人看了看來電顯示,他就長噓了口氣,分不清是放松,還是失望。
《茶花女飲酒歌》響到第三遍,這個男人也沒有接聽,他的眉頭卻皺了起來。此時的電視屏幕上,再度出現(xiàn)了鑰匙的特寫鏡頭,緊接著,編輯、播音、攝像、制片、監(jiān)制等等人名,一行行地上躥,消失,就好像這些人反方向地掉進了無底洞。
《茶花女飲酒歌》第四次響起了,這個男人拿過遙控器,信手調(diào)了個臺,稍一停頓,又將聲音連續(xù)放大,這才終于接了電話。
我看電視呢。這個男人說,手機放震動了,我剛看見。
這個男人說的這句話,讓我們可以猜測得到,他應(yīng)該是認識給他打來電話的人。
什么?什么?這個男人邊說邊站起身來,隨手拿過遙控器,將電視消音。
于是我們就聽見手機里,傳來一個男士的沙啞的嗓音,你是不是有咱媽家的鑰匙?咱媽把鑰匙鎖屋里了,進不了屋。剛才她給我打電話,說你有她家鑰匙,讓你給她送過去。
這老太太。這個男人很無奈地抖了下手,說,行了,我這就過去。
打來電話的男士接著說,兄弟,曉楓馬上要開學(xué),學(xué)費我這還差二百。
這個男人掛掉了手機,隨后又將手機關(guān)機。這個男人這樣做,或許是可以有個說得過去的借口吧:我的手機沒電了。
可是,這個男人為什么要這么做呢?給他打來電話的那人是誰呢?既然打來電話的那人說了“咱媽”,那么,他就應(yīng)該是這個男人的哥哥、弟弟,或者姐夫、妹夫吧?還有,那人提到的曉楓又是誰呢?這一系列問題的答案,我們現(xiàn)在還不知道。
二
正午的陽光放肆地傾瀉著,黏在人的身上,就像裹了一層厚厚的塑料布,讓人又憋又悶,透不過氣來。道路兩旁的樹葉都低垂著,并且有了些卷曲,而柏油馬路踩上去軟沓沓的,一股股的熱浪在撒著歡反彈。
我們一直在觀察著這個男人,他一出家門,汗水就浸濕了他襯衫的后襟。猛烈的陽光下,我們可以確定這個男人偏瘦,身高應(yīng)該在一米七三左右,體重不會超過六十五公斤。他的膚色很白,但不是那種溫潤的白,而是有些發(fā)青。
趁紅燈還有十秒,這人男人快步橫穿牡丹路,從前門上了剛好到站的19路公交車。車上乘客不多,不足二十人,司機和售票員都是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乘客也都懶得說話,其中一個胖胖的老頭,袒著小山似的肚子,手中啪啪啪地搖著一把大蒲扇,他肚皮上的汗水泛著污濁的光暈。這個男人從老頭身邊走過,找到背陰側(cè)的一個靠窗座位,坐了下來。
19路公交車緩緩前行,行進了百十米后,左拐,上了北岸街。很快,公交車就過了地質(zhì)公園站,又行進了四百米左右,快到北岸街和橋旗路交匯的時候,這個男人把頭探出了窗外,看著前方路南不遠處的一家店鋪的牌匾。
牌匾的底色是漆黑的,上邊是白色的六個字:第八感覺酒吧。前四個字粗壯、碩大,是魏碑體的,向右傾斜大約十五度;后兩個字呢,小得你稍不留意就發(fā)現(xiàn)不了,是舒體的,也向右傾斜大約十五度。這前四個字和后兩個字組合起來,怎么看都讓人覺得別扭。要是允許舉個例子的話,我們可以說說酒和水。酒是好東西,水也是好東西。但是,把這兩個好東西摻在一塊,毀了,兩個好東西全毀了。也許正是出于這個原因,我們看到這個男人的眉頭皺了起來。這已是他第三次皺眉了吧,誰知道呢。
其實,如果我們對這個男人了解得更多一些的話,我們會知道,就在上個周末,這個男人接受了澗河電視臺的采訪,談到了他對酒吧的看法。他說,酒吧是城市午夜時分一些人的唯一去處。對于這些人來說,酒吧是他們的舞臺,是他們的借口,是他們的嗎啡和安魂曲,是他們沿著地獄的方向?qū)ふ抑奶焯谩|c了一根煙后,這個男人接著說,這些人在數(shù)量上可能不多,但在類別上卻不少。大致算來有騙子,有過氣的歌手和詩人,有梅毒患者,有流竄犯和傳銷上線,有腰間別著刀子的小男生,有一心想失去童貞的小女孩,有酒鬼和一句話也不說的黑衣人,有獵艷者和眼圈發(fā)黑的女人,還有不知道自己第二天天亮就要破產(chǎn)的小老板。這個男人說到這的時候,彈了下煙灰,接著說,但是那個地方?jīng)]有下崗工人,沒有賢妻良母,沒有就要考清華、北大的高中生,沒有見到“城管”的影就拼命逃跑的水果小販,沒有六十歲以上的老人和學(xué)齡前的孩子,沒有被假種子、假化肥坑得眼淚汪汪的農(nóng)民,也沒有我們家樓頭早上三點就起床炸油條的老李。這個男人把煙頭摁滅在煙灰缸里,說,就這樣吧。澗河電視臺的那個女主持人,是叫小羽吧,她用左手的食指和中指捏著下巴頦,眼神直勾勾的,好半天才緩過神來。她說,謝謝,謝謝您能接受我的采訪。她著實是被這個男人的排比句給鎮(zhèn)住了。
三
19路公交車就要駛到第八感覺酒吧門前了。就是這個時候,一個走向酒吧的女子,讓這個男人猛然瞪大了眼睛。
而我們的眼睛,應(yīng)該也是沒法瞪小。因為這個女子,我們也算見過。還記得幾分鐘之前,我們在這個男人家中看到的那張合影嗎?對,這個女子就是合影上的那個女子。接下來的疑問可謂信手拈來:這個女子真的一定是這個男人的妻子嗎?她就是“重要人士”晶晶嗎?我們現(xiàn)在還是不知道。
我們知道的是,此刻的陽光更加灼燙和黏稠了。我們還可以看到,這個男人把原本探出窗外的頭,又縮了回來。緊接著,他將左手緊攥成拳頭,抵在嘴巴上。當(dāng)這個男人把手拿開,我們可以看到他中指和無名指的指背上,布滿了深深的齒印。而這個時候,19路公交車已駛過了第八感覺酒吧,那個女子則走上臺階,款款地進了酒吧。
這個男人就霍地站起來,三步并作兩步,他來到公交車的后門處,眼睛緊盯著車子的后窗。透過還算潔凈的后車窗,這個男人看到那個女子進了酒吧,又立即走了出來。女子在下臺階,下到倒數(shù)第二階臺階時,踩滑了腳,身子大幅度地趔趄,差點摔倒,這個男人猛地倒抽了一口氣。而那個女子隨即就站穩(wěn)了,并且還笑了起來,似乎差點摔跤是一件很好玩的事。一輛紅色的夏利出租車剛好緩緩地駛過來,女子就招手示意,然后就上了出租車,向這個男人來時的方向駛?cè)?。這個男人呢,還是愣怔地站在那里,有些回不過神來。
這時候,公交車就到第五中學(xué)站點了。車停了下來,售票員懶洋洋地打開了后門。那個胖老頭,一邊啪啪地搖著蒲扇,一邊問這個男人,小伙子,下車不?這個男人的身子就輕微哆嗦了一下,他下意識地抬手捂住了鼻子,但沒能擋住胖老頭身體蒸發(fā)出的汗味。這個男人就閃身將車門讓開,胖老頭下車了,一位抱著個小男孩的女士上了車。小男孩大約三四歲的樣子,前額處貼了一塊淺藍色的退熱貼,他的母親呢,梳著一個蘑菇樣式的發(fā)型。
這個男人又回到了剛才的座位上,拿出手機,按下兩個號碼鍵,才發(fā)現(xiàn)手機關(guān)機。他就搖頭,似乎還苦笑了一下,將手機開機。男人剛要往外打電話,就有電話打了進來。
晶晶,重要人士。這是男人手機上的來電顯示,和著《羅密歐與朱莉葉》的和弦樂曲。
這個男人的臉,瞬間就有一點紅了,他的鼻尖處還滲出了汗珠,亮晶晶的。他一邊按下接聽綠鍵,一邊將手機送到耳朵,輕聲說,哎。
這個男人的手機中就傳來了一個女子的聲音:我回來了!女子的聲音嬌嬌柔柔的,如同輕風(fēng)吹來時,柳枝撫摸著水面。
這個男人埋下頭去,小聲說,我先上我媽家一趟,我媽把自己鎖門外了,我去給她送鑰匙。你在哪呢?我一會兒就過去。
這時候,公交車猛地一剎車,吱嘎嘎的聲響很是刺耳。在一股膠皮燃燒的氣味中,售票員很是不耐煩地喊,火車站到了,火車站到了,有沒有下車的?請門前走。與此同時,上一站剛上車的那個小男孩,對著他的母親大喊,媽媽,我要撒尿,我憋不住了,我要撒尿。
這樣一來,給這個男人打來電話的女子,她又說了一句什么,包括這個男子又說了一句什么,我們就都沒有聽到。我們只是看到這個男人突然笑了起來。而他接下來的一句話,我們聽見了。他說,好的,對,一會兒見,再見。說完他就掛斷了手機,將手機重又放回腰間的手機包里,他對著窗外吹起了口哨,吹的是刀郎的一首什么歌吧,誰知道呢。
四
19路公交車在兵工廠站停下時,車上就只有這個男人一個乘客了。而站臺上也只有一個人站在那里,是個五十幾歲的婦人,手中拿著一張白紙殼,當(dāng)做扇子,在一下緊趕一下地扇。
這個男人跳下車,幾步來到婦人面前,說,媽,天這么熱,你倒找個涼快地方!
婦人說,沒事沒事。然后嘆了口氣,說,媽老嘍,咋就把鑰匙鎖屋里了呢?
婦人說著,將手中的白紙殼伸到男人面前,給男人扇風(fēng)。一邊扇風(fēng),婦人一邊接著說,你的電話號,那老長一串子,我沒記住。好不容易想起你姐家電話,你姐夫接的,我讓他告訴你,把鑰匙給我送來。
至此,我們應(yīng)該可以知道了,這個男人在家看電視時,給他打來電話的那人,應(yīng)該是他的姐夫。而曉楓,學(xué)費還差二百的曉楓,會是他姐夫家的孩子嗎?誰知道呢。還有,這個男人為什么不愿意接姐夫的電話?另外,剛才在公交車上給他打來電話的那個晶晶,跟走進第八感覺酒吧又馬上出來的女子,是同一個人嗎?如果是,她走進酒吧做了些什么?又為什么進去之后,馬上就走了出來?如果她不是晶晶,那么晶晶和這個男人又是什么關(guān)系?所有這些疑問,我們不知道答案,全都不知道。
接下來,這個男人和他的母親,兩個人說著話,來到了站臺西北側(cè)的一幢樓下,是一幢八層高的白樓。在三單元淡青色的防盜門前,這個男人從腰間解下一串鑰匙,嘩啦啦地找出其中的一把,打開防盜門,兩個人就進樓了。
男人大踏步地走在前面,很快就來到了來到三零六室的門前。見母親剛剛走到二樓半,這個男人說,媽,別著急,你慢點走。接著,他又用手中那串鑰匙當(dāng)中的某一把,打開了房門。
通過這個男人的兩次開門,開單元門和母親家房門,我們可以看到,他的這串鑰匙,數(shù)量應(yīng)該是在十二把左右,多數(shù)是銀白色的,只有三把是黃銅色的,其中開母親家房門的那把,就是黃銅色的。
這個男人說,媽,我就不進去了,我還有別的事。
婦人說,不差這幾分鐘,快,進屋吃塊西瓜,涼快涼快再走。婦人一邊說著,一邊將這個男人推進了屋里。
這個男人沒有換拖鞋,在沙發(fā)上坐下,又隨手把那串鑰匙放在沙發(fā)扶手上。接下來,這個男人就環(huán)顧了一下房間。我們就可以看到,這房間的裝修樣式很沉舊了,墻壁上刷的是白灰,地面鋪的是水磨石。家具看起來也有年頭了,立柜和寫字臺送到博物館的話,會換來一把碎銀也是說不定的。但整個房間打理得非常整潔有序,包括用來苫暖瓶蓋的那塊白手帕,都被熨燙得很是平整。
婦人進了房間,換了拖鞋,就進了廚房,哈腰拿起墻角的一個西瓜。婦人打開自來水的水龍頭,將西瓜沖洗了一遍,放在菜板上,先是用菜刀將西瓜一切兩半,又將稍大的那半切成一瓣瓣的。
這個男人說,媽,你就到我那去住吧。你自己一個人住這,我心里總也不踏實。
婦人已將西瓜切好了,她將五六瓣西瓜放在一個淺粉色的塑料托盤中,雙手捧著,走了過來。我還沒七老八十,沒事。婦人一邊說著,一邊將西瓜放在這個男人身前的茶桌上,說,快,吃塊西瓜。
這個男人就伸手拿過一塊西瓜。可能是不小心吧,男人把西瓜往嘴里送時,他的右肘將那串鑰匙碰掉在了沙發(fā)上,發(fā)出很輕的一聲嘩啦。他看了一眼這串鑰匙,接著就咬了口西瓜,邊吃邊說,媽,我姐夫最近跟你借錢沒?
婦人坐在這個男人身旁,說,沒有。說著,婦人從紙抽當(dāng)中抽出一張紙,要給男人擦汗,男人抬手擋開,說,不用,媽,你快歇著。
接著,這個男人就又咬了口西瓜,咬得有些大了,說起話來就有些口齒不清。他說,這一年多了,他每個月都跟我借錢,我真有點怕他了。
婦人就嘆了口氣,說,都是自己家人,有啥辦法呀?你條件比他們強,能幫就幫他們一把吧。
這個男人把吃了一半的這塊西瓜放回托盤,說,媽,我不是不想幫他,三百五百的我也不在乎??伤荒芸傊竿遥约悍吹故卦诩依锸裁匆膊蛔?。再說了,他跟我借錢,也得講點方式方法吧,他怎么能總守著麗華的面跟我借錢?我是給他還是不給他?不給他吧,他下不來臺;給他呢,麗華事后總埋怨我。
由此,我們算是知道這個男人為什么不愿接他姐夫打來的電話了。那么麗華,麗華又是誰呢?
婦人說,麗華說的,唉,也沒啥不對的。從打進咱們家門,麗華她也沒跟你享啥福,也難為她了。
由此,我們知道麗華是這個男人的妻子,應(yīng)該就是合影上的那個女子,也就是十幾分鐘之前,走進第八感覺酒吧又馬上了出來的那人。也許是吧。
聽了母親的話,這個男人就沉默了。他伸手從衣兜中掏出煙,芙蓉王牌子的,抽出一支,拿過火機,剛想點燃,但又把煙放回?zé)熀?,接著又把煙盒放回衣兜里?/p>
婦人說,我看啊,你們也該要個孩子了,家里沒個孩子,不像個家。
這個男人說,過兩年再說吧。
婦人說,早要晚不要,早要,我還能幫你們多帶幾年。
這個男人就又皺眉了,是第四次皺眉了吧。他把煙又掏了出來。剛好這個當(dāng)口,男人的手機響了。他急忙把煙放在西瓜托盤旁邊,解開手機包,拿過手機。
晶晶,重要人士。和著《羅密歐與朱莉葉》的合弦曲子。
這個男人一接電話,就神色慌張起來,他說,好,你先別急,好的。
電話那頭的晶晶說了句什么,我們沒有聽清。因為這時候,這個男人的母親隨手拿過紙筆,放在茶桌上,說,對了,你把你手機號碼寫下來,省得我老記不住。
這個男人對手機說,馬上。之后,他就掛斷了。接著,他飛快地把一串阿拉伯?dāng)?shù)字寫在紙上,站起身來,說,媽,我有點急事,過幾天我再來看你。
婦人說,沒事沒事,你忙你的。
五
這個男人就離開了母親的家,小跑著來到樓下。一輛葡萄紫色的捷達出租車,正在公交站點旁等活,男人急忙上車,一不小心,前額磕在了車門框的上檐,發(fā)出有些沉悶的一聲。接下來,車子就向這個男人來時的方向飛馳而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男人的催促,反正這輛捷達車的車速實在太快了,轉(zhuǎn)眼就駛出了我們的視野。
唉,關(guān)于這個男人,我們都知道什么呢?只能說,我們有太多的不知道。
我們知道的是,這個男人的芙蓉王香煙,落在了母親家。哦,對了,還有他的那串鑰匙,也被他遺落在了母親家的沙發(fā)上,是十二把左右,多數(shù)為銀白色的,只有三把是黃銅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