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閃
任兒子多次央求,執(zhí)拗的母親還是寧愿老死在故土,也不愿跟著兒子去南方享受榮華富貴。母親告訴兒子,老家有她喜歡的小河,有她眷念的村頭的老柳樹,還有院子里一只只豐腴的蘆花雞、小鴨、小狗、小兔……當(dāng)然,最重要的是,這里還有兒子父親的墳塋。母親說,她得一輩子守著他,不離不棄。
起初,兒子始終不能理解母親,農(nóng)村有什么好?城市里燈紅酒綠、熱鬧繁華,比農(nóng)村的寂寥荒涼要強上一萬倍。隨著時間流逝,兒子慢慢也就明白:故鄉(xiāng)對于母親來說,就好像終生存在于身上的胎記,外面的誘惑,也無法讓母親割舍掉對故鄉(xiāng)的眷念。
兒子怕母親寂寞,所以盡量每天都給母親打電話,但盡管如此,因為生意繁忙,交際應(yīng)酬也多,難免有時會把打電話的事給忘記。聰明的兒子想到了一個招兒:老家的小河、小雞、小鴨、小狗畢竟不能言語,如果給母親買只八哥,跟著母親學(xué)說話,聽著母親嘮叨,時間久了,再模仿母親說話,肯定能把母親樂得前俯后仰。想到就做,兒子立即驅(qū)車到了花鳥市場,花了上千塊買了一只八哥鳥。當(dāng)然,送到母親手中時,他說,不貴不貴,才二三十塊買的!
兒子的生意越來越紅火,事業(yè)做得越來越大,在全國都開了好多家連鎖店。以前,一年還能回家好幾次,現(xiàn)在一年都難得回家一次。他常在電話里安慰母親,等他把事業(yè)做到最大時,他就舉家回老家,在老家的縣城買幢房子,和她老人家一起住。每一次,母親都是在電話那端只顧呵呵笑著,說兒子盡管做你的事,別擔(dān)心媽!他還記得最后一次回家,母親比以前仿佛要蒼老很多,瘦小的身影在光影里更顯得無比孱弱,讓他愧疚得落下了眼淚。臨走時,他用巴掌甩了一下那只笨笨的八哥,笑罵它說:“笨蛋,快點說話,陪媽逗樂!”那八哥只是嘎嘎叫了幾聲,表達(dá)對他的憤怒。
他已經(jīng)看到最燦爛的曙光在前方了,頂多再幾年,他的公司就可以成功上市了。他一刻不敢停步,幾乎每天都馬不停蹄地忙碌。就這樣,除了那次他回過老家,后來就連續(xù)五六年沒回家了。他常在電話里問:“媽,那只八哥怎么樣,會說話了嗎?”母親總是樂呵呵地說:“會了,會說很多話呢?!彼睦锔吲d,這下好了,母親有個能言語的伴了。
六年后,他突然接到老家來的電話,是鄰居打來的,說他母親昏厥在地,幸虧被鄰居發(fā)現(xiàn),及時送到了醫(yī)院,醫(yī)院已經(jīng)下了病危通知書。他如聞晴天霹靂,立馬放下手頭所有的事情,帶著妻兒一起風(fēng)馳電掣般地駕車向家里趕去。
到了醫(yī)院的第二天,盡管醫(yī)院全力搶救,但最終母親還是離開了人世。傷心欲絕的他為母親料理完了后事,默默地坐在院落里沉思。村里的孩子來看母親的八哥鳥,都說母親的八哥鳥好笨,養(yǎng)了這么久就只會說一句話。他吹胡子瞪眼地朝著那些孩子,讓他們別胡說,母親早說了,八哥鳥聰明著呢,會說好多話哩。
孩子們笑嘻嘻地不理他,只是走到屋檐下的鳥籠前,吵著嚷著讓八哥鳥說話。八哥鳥倒也聽話,聽到人聲馬上就張開嘴,嘰里呱啦地叫了起來。但果真如孩子們所說,翻來覆去卻只會說一句話。他在旁邊聽著,陡然間整個人都傻愣住了,眼淚像是決了堤的洪水,剎那間就泛濫成災(zāi)了。
那只八哥鳥說的唯一一句話是:龍龍,媽想你了!
龍龍,正是他的乳名。
(發(fā)稿編輯/周婷婷 ? 插圖/盧仲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