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超
7月10日,不少人恐怕和我一樣,希望藉由這次夏季音樂節(jié)的涼風,再度欣賞傳奇黑人女高音杰西-諾曼的歌聲。對于我和周圍很多朋友來說,錯過了數(shù)年前諾曼的首次訪滬演出,意味著這次或許是與這位年屆七旬的天后唯一謀面的機會了。
隨著年齡的上升,諾曼早已離開歌劇舞臺。近年來把視線逐漸轉向了黑人音樂領域:爵士歌曲、黑人靈歌都是她所涉獵的范圍。當年的大都會歌劇院臺柱,現(xiàn)在也希望重新煥發(fā)青春。2010年,諾曼發(fā)行了《根基:我的生活,我的歌》,收錄了現(xiàn)場演繹的眾多爵士歌曲和黑人靈歌,諾曼調(diào)整了氣息運用和咬字的習慣,盡可能去展現(xiàn)原本屬于黑人的、最為“草根”的音樂表達。這次來到上海,她的音樂會曲目依然是這兩種她從襁褓里聽著長大的歌曲。
很多爵士樂愛好者告訴我,這和他們心目中的爵士樂差距甚遠,我可以理解他們心中的失落之處,不過我想先為這樣的演繹方式作一點辯駁。美國的黑人演唱靈歌,和他們的生存背景有著密切關系,這不僅是他們的宗教信仰派生出的藝術形式,更是他們逐漸走向獨立自主、不斷抗爭以謀取社會地位的象征。就像著名的靈歌《上帝我獲得了權力》里唱的:“我終于獲得了通往生命之樹的權力”,黑人帶著對于信仰的感恩之情擺脫奴役,而靈歌本來就和人類歷史上的任何一種藝術形式一樣,通過直指人心的力量來引起人們的情感共鳴。
歌劇演員唱爵士和靈歌,本來就不是“原汁原味”的,從本質(zhì)上來說是用自己的本行在挑戰(zhàn)別的行當?shù)目醇曳▽?。從這一點來看,上海交響樂團的伴奏也是如出一轍。然而很重要的是,究竟是完全失去自己的風格來憑空“塑造”一個爵士女伶和一個爵士大樂隊,還是本色出演,另立新功。相信當晚都有了明確的答案。早在上世紀90年代,諾曼與同時代的另一位黑人女高音凱瑟琳·巴特爾就曾在卡內(nèi)基音樂廳留下了無與倫比的“音樂會上的靈歌”的影像。諾曼的嗓音綿密圓潤,巴特爾的歌聲飄逸清幽,真可謂“仙樂飄飄處處聞”。那種音樂中透露出的歡樂氣氛絲毫不輸通俗唱法,更在氣勢上震撼人心。對于諾曼本人來說,靈歌甚至是一種藝術歌曲,在她鼎盛時期的藝術歌曲音樂會上,靈歌一定是返場曲目,在鋼琴的伴奏下淺吟低唱,那種裊裊余音可謂別有風情。
不過讓我傷心的是,在這場音樂會上,我看到了一個輝煌時代倉皇的背影。諾曼的歌聲已經(jīng)不復當年。氣息的貧弱,低音區(qū)的漏洞,折射出的是她的歲月留痕。她依然希望借助擴聲設備的力量去展現(xiàn)當年豐厚華麗的高音,卻無助于音樂本身的完滿。這場音樂會,完全顛覆了個人收藏的眾多唱片中原有的印象。當然我們可以把這些歸因于年齡,但無法彌補心中對這場音樂會的遺憾。由于回天乏術,她開始嘗試模仿爵士歌手。用本嗓描繪黑人音樂的圖景,終于陷入了“不倫不類”的困境中去。唯有轉換聲區(qū)時嗓音里的滄桑?;蛟S可以聯(lián)想起黑人族群所負的深重苦難。
或許諾曼也清楚這一切,她似乎更愿意活在舊夢中。此次來到上海,她拒絕了一切采訪和攝影,甚至對演出現(xiàn)場的長槍短炮連連搖手。所有見諸報端的文章,都配上了她的官方宣傳照。如果你沒能親臨現(xiàn)場,那么你對她的記憶就可以永遠停留在那個黃金年代。
1945年,杰西·諾曼出生于美國喬治亞州奧古斯塔的一個黑人家庭。父親是保險推銷員,母親是學校的教師,她的母親會彈鋼琴,父親是當?shù)睾铣獔F的成員。這個家庭,在當時的黑人族群中無疑是有遠見的。杰西的母親覺得一定得讓自己的孩子從小開始學習鋼琴,這也為她打下了堅實的音樂基礎。杰西似乎注定會成為歌唱家,4歲的時候就進入了教堂唱詩班,9歲的時候從收音機里聽到了歌劇于是一發(fā)不可收,她把當時大都會歌劇院的兩位聲名顯赫的黑人女歌手——女高音萊昂汀-普萊斯以及女中音瑪麗安-安德森作為自己的偶像,始終激勵她的一生。
果然,杰西成為了不遜于偶像的歌劇明星。自從1969年在慕尼黑比賽獲獎后。她便獲得了柏林德意志歌劇院的一紙三年合約,并以瓦格納《湯豪舍》中的“伊麗莎白”一角進行首演,甚至被譽為“洛特·蕾曼以來最偉大的聲音”。之后,杰西便和瓦格納式的女高音角色結下了不解之緣,縱觀她的藝術生涯,《女武神》中的“齊格琳德”更是因為那套大都會版《指環(huán)》名垂青史。然而早年的杰西并沒有孤注一擲,早期歌?。ê嗟聽枴兜虏├?、普賽爾《狄多與埃涅阿斯》等)、法語歌?。芬悹枴斗侵夼?、柏遼茲《特洛伊人》)、意大利語歌?。ㄍ柕凇栋⒁肋_》、莫扎特《費加羅的婚姻》等)她都有涉獵,并且獲得廣泛認可。杰西的雄心壯志不僅于此,她更挑戰(zhàn)了大量的宗教作品和藝術歌曲,從早年的勃拉姆斯、舒伯特藝術歌曲,到后來的《古雷之歌》、《最后四首歌》,一個不肯認輸?shù)母璩倚蜗笾饾u凸顯。甚至在她音域下降之后,也不忘挑戰(zhàn)《大地之歌》這樣的次女高音曲目。
藝術家的高傲氣質(zhì)集中反映在杰西身上。她討厭人們議論她的身材,甚至因為媒體報道她曾卡在旋轉門中而揚言要起訴。盡管在舞臺上無法表現(xiàn)最完美的“卡門”,她還是在唱片里留下了最驚艷的聲音,在那部由飛利浦唱片公司同期錄制的紀錄片中,她一天一換的華服與小澤征爾的白色襯衣形成鮮明對照。她討厭人們說她是個格萊美獎得主,因為她從來都覺得自己的領域不需要格萊美這樣一個以流行樂為主流的獎項來肯定其價值。早在職業(yè)生涯之初,杰西就唱遍了米蘭斯卡拉歌劇院、科文特花園皇家歌劇院、維也納國家歌劇院等一流劇院,這才是她心目中值得驕傲的事。
然而頗讓人費解的是,杰西這位追求歌唱藝術的純粹性的人物,卻與政治保持著親密無間的關系。1989年,她曾在法國大革命紀念集會上“不插電”引吭高歌,甚至美國前第一夫人芭芭拉·布什都被她唱得“想要為法國而戰(zhàn)”,1998年亞特蘭大奧運會開幕式上那首“更高、更快、更強”,克林頓第二個任期就職典禮上的演唱。以及包括“杰西-諾曼藝術學?!钡纫幌盗嘘P注家鄉(xiāng)奧古斯塔的活動,都反映了其在社會活動中的充沛精力。這一切,或許只有與她同樣傲骨錚錚的黑人女高音凱瑟琳·芭特爾能夠理解吧。而作為樂迷的我,更愿意打開唱機,通過“音樂罐頭”里的聲音去追尋被時間帶走的美好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