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季，混搭與拼接成為以印花元素著稱的老牌與新秀的主流玩法，意識流的內(nèi)核和蒙太奇的外延也開始統(tǒng)治時裝圖案設(shè)計。

花朵的、幾何的、具象的、抽象的、局部的、滿地的、印染的、機織的……本季的印花形式多種多樣，但是最為新穎的莫過于各種形式印花之間的混搭，讓人看到印花的奇妙特色，然而這股潮流并非一蹴而就，在半個世紀前那個以搭配為主流的年代，圖案混搭只是萬不得已做出的妥協(xié)。

1970s：迷幻嬉皮

無論是50年代后期的浪漫主義印花，還是60年代初期的波普風格圖案，套裝的概念彼時仍然處于壟斷地位，衣身的印花圖案強調(diào)整體性，同時與配飾的色彩及風格相匹配?？梢哉f，60年代中后期興起的嬉皮士運動極大地撼動了高級時裝嚴謹?shù)溲诺恼y(tǒng)地位，反叛自由、隨意混搭的著裝風格伴隨著對原始部落民族回歸自然、隨意原始的生活方式的追求被大眾所實踐。手鐲念珠、花朵裝飾、羽毛流蘇、長袍披肩等著裝元素被任意搭配，自然而然，民族風格繁復多變的印花圖案也相互交織混雜。

1964年，《飛越瘋?cè)嗽骸纷髡逰en Kesey掀起迷幻藥運動，身著奇裝異服的迷幻搖滾樂手成為了街頭、群居村和音樂節(jié)上的意見領(lǐng)袖。從The Byrds、The Beatles、Pink Floyd等樂隊這一時期的專輯封面、海報和穿戴裝束上，都可以看到一種獨特的迷幻風格圖案（Psychedelic Prints）——如同萬花筒般變形夸張，風格混雜而又光怪陸離。

盡管嬉皮士運動在進入70年代后漸漸淡出，但是迷幻多變、斑斕交織的印花風格仍然延續(xù)了那整個十年，如同補丁般“青黃不接”的圖案拼接（Patchwork Quilts）成了普遍推崇的印花元素設(shè)計手法。迷幻年代的倫敦時裝之王Ossie Clark與妻子、面料設(shè)計師Cecil Birtwell，在1970年前后聯(lián)手創(chuàng)造了大量令人難忘的印花長裙，風格迥異的圖形通過剪裁和拼接在衣身上旋轉(zhuǎn)爬升，帶著一股嬉皮士群體原始的沖勁。Giorgio di Sant’Angelo則將嬉皮士熱衷的印第安民族風格拼接印花貫穿在那個時期的設(shè)計中。這股風潮也席卷了上層社會和高級時裝：在同一時期的Lanvin和Oscar de la Renta設(shè)計上都可見一斑；美國傳奇名媛Gloria Vanderbilt受自己喜愛的Adolfo Dominguez印花拼接長裙的影響，將自己在紐約上東區(qū)的寓所按照同樣手法進行裝飾，窗簾、地板、墻面和床單上綴滿大小不規(guī)則的印花布片，交織成了一個充滿民族風情的迷幻世界。

嬉皮士和迷幻搖滾也成為之后不少設(shè)計師的風格標簽，例如Anna Sui、Roberto Cavalli和Missoni。在今年春夏高級成衣秀場上，Anna Sui的系列讓人們回想起六七十年代的時尚繆斯Anita Pallenberg和Nigel Weymouth為迷幻搖滾樂隊設(shè)計的海報；而Roberto Cavalli在副線Just Cavalli的呈現(xiàn)上則避開一貫的狂野不羈的搖滾風格，用鏈條圖案、雛菊和心形圖案的堆疊，包裹住一位位嬉皮少女。

1980S：解構(gòu)戲法

散亂、殘缺、突變、失重和超常是藝術(shù)設(shè)計中解構(gòu)主義的特征，也是風行于80年代中后期設(shè)計風格的關(guān)鍵詞，譬如Peter Eisenman和Frank Gehry的建筑、Kenny Scharf的涂鴉。在同一時期的時裝設(shè)計中，圖案混搭和解構(gòu)主義一拍即合，一方面伴隨著對服裝結(jié)構(gòu)的拆解和重組，紋樣的對齊榫合已不再是重點，例如下擺的邊緣花紋可以被移至前胸；另一方面因為服裝功能性的弱化，不同圖案所適用的場合風格也不再被強調(diào)，例如正裝條紋與民族印花的拼接成為常用的手法。

高田賢三（Kenzo）和Dries Van Noten是當時日本和比利時設(shè)計師陣營里通過印花解構(gòu)時裝的典型代表，兩者都混合了東西多元的文化以及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審美。再往后，在Maison Margiela、Walter Van Beirendonck的秀場上也出現(xiàn)了大量的圖案面料混搭元素。本季，Dries Van Noten的系列靈感源自19世紀英國畫家John Everett Millais的名作《奧菲利亞》里那種植物肆意共生的強大力量，艷麗條紋的方向和寬窄干變?nèi)f化，具象的花朵和抽象的民族風印花隨意分化，同時他還利用復雜的提花工藝將兩種圖案“拼接”在同一塊布料上，將混搭手法運用到極致；Maison Margiela將針織的紅藍條紋與不同大小和形態(tài)的日式雛菊紋樣通過不同的面積比例并置一身；曾出任Kenzo第三代藝術(shù)總監(jiān)的Antonio Marras也一直是混搭印花的擁躉，他在自己的同名品牌中致敬了略微偏門的意大利藝術(shù)家Carol Rama的繪畫作品，并且穿插了波浪紋和波點；不按常理出牌的Thom Browne也加入了更多紋理圖案豐富的面料，通過數(shù)十片布料的拼接呈現(xiàn)一種叵測和無度。

值得一提的是，盡管像Vivienne Westwood這樣被冠以朋克標簽的設(shè)計風格雖然和解構(gòu)主義是兩套迥然相異的語匯，但是溯其內(nèi)在，卻同樣帶著一種否定一切、打破規(guī)則的精神。Vivienne Westwood本季將洛可可風格的油畫印花、花紋緞面與波普涂鴉元素印花混搭，延續(xù)了設(shè)計師挑釁而矛盾的作風。

1990S：街頭混響

1992年，Marc Jacobs為Perry Ellis設(shè)計的1993年春夏系列讓他丟了工作，卻也炒熱了持續(xù)數(shù)季的Grunge風格。90年代初風靡的Grunge Rock（垃圾搖滾）得名于泄漏的汽油與路面泥土的混合物的名字，音樂形式充滿嘈雜和失真，正如Grunge風格時裝那樣頹廢邋遢：法蘭絨面料常見的格子圖案、皮衣露出的印花內(nèi)里、印著Nirvana和Pearl Jam樂隊海報的T恤、帶著反叛意味的粗條紋被胡亂地拼湊，形成一種獨特、散漫的風格。

不過，Grunge帶來的面料紋理混搭馬上被幾年之后高級時裝的極簡主義轉(zhuǎn)向所壓制，并沒有形成一整個時代的審美風向。1994年后一直到90年代結(jié)束，印花的混搭使用并沒有在高級時裝中得到新的發(fā)展，Tom Ford為Gucci設(shè)計的1996年春夏系列和Miuccia Prada同季推出的帶有復古風格的幾何印花混搭是少有的例子，即便是這樣，二者還是被90年代的主流聲音歸為“壞品位”的代表。

反倒是街頭時尚和高級時裝愈發(fā)分庭抗禮，嘻哈、銳舞、滑板、拉斯塔法里……這些流派各異的街頭潮流忍受不了極簡主義的清規(guī)戒律，通過充滿戲謔意味的印花表達一種解嘲和反抗。玩興大發(fā)的動漫圖案、橄欖球運動衣的動感彩色長條、迷彩、T恤上布滿的logo和涂鴉，花樣紛呈的印花圖案混雜在一起，也成為不少設(shè)計師的靈感來源，Moschino和Jeremy Scott都是這樣的例子。今年春夏系列中，Jeremy Scott通過卡通圖案的混搭和艷麗印花布片的拼縫，讓那些戴著嬰兒帽、含著奶嘴的銳舞青年們又一次登上伸展臺。而在Stella McCartney的系列中，可以辨認出混搭在動物斑紋圖案中的Alan Moore和Dave Gibbons畫筆下的“守望者”Rorschach的那張面具。

2000S：折衷主義

在邁向21世紀的過程中，伴隨著信息技術(shù)變革和全球化浪潮，高級成衣老牌們面臨著兩類矛盾：老派的經(jīng)典與新興的潮流、西方的審美和全球的文化；第一類矛盾阻礙了他們面向更為年輕的消費群體，第二類矛盾阻礙了他們占領(lǐng)更多地區(qū)的新興市場。在這種兩難之下，1996年Christian Dior和Givenchy兩個老牌時裝屋聘請了具有革命精神的John Galliano和Alexander McQueen，標志著后現(xiàn)代主義的折衷思維開始籠罩高級時裝。在“拿來”與“雜燴”的美學原則影響之下，印花的混搭再次達到了高潮。

在高級定制秀場上，從2001年秋冬系列開始，John Galliano給Dior定下了多元文化混搭的命題，與一度擅長玩混搭的Emanuel Ungaro和Jean Paul Gaultier一道開始了長達數(shù)季的新波希米亞式狂歡。喜馬拉雅和加德滿都的提花圖案、非洲的康茄紋樣、美洲的印加幾何、中國的瓷器和刺繡、印度的紗麗印花、日本的友禪染，與歐式的巴洛克卷草紋、佩斯利圖案、莫里斯花草、波普卡通一起打亂拼搭，圖案的雜燴并陳粉碎了不同文化的本地性。Emilio Pucci和Etro這些主打民族風格印花的品牌也從通身統(tǒng)一的圖案轉(zhuǎn)向混合和打亂，助推了這樣一股新趨勢。

對世界文化兼收并蓄的折衷式印花雜燴仍然影響著今天的設(shè)計師。本季，東非的馬賽族成為Preen by Thornton Bregazzi的靈感之源，馬賽長袍上的紅綠黃白條紋與或抽象或具象的花朵圖案穿插；Thakoon從1959年的電影《黑色奧菲歐》（Black Orpheus）中找到了靈感，影片中的熱帶場景讓他思考著“以游客的視角來訴說異國情調(diào)”，在這個系列中既有極簡的波點、條紋和幾何，也有波普風格的棕櫚葉圖案，還有白描的熱帶花木；Dalmau兄弟在Custo Barcelona的系列中再次展現(xiàn)了環(huán)游世界的精神，圖紋的分割和填充創(chuàng)造出一種提煉過的異域風情。

2010S：數(shù)碼狂潮

Alexander McQueen生前最后一個系列——以海洋生物和爬行動物為主題的2010春夏系列，無疑讓數(shù)碼印花技術(shù)以前所未有的姿態(tài)受到業(yè)界的關(guān)注。技術(shù)革命往往能開啟時尚的新紀元，數(shù)碼印花與傳統(tǒng)印花的革命性區(qū)別有兩點：首先是直接跳過制版套色的環(huán)節(jié)，起印量和速度都不再是難題；更重要的是數(shù)碼印花突破了原先可憐巴巴的套色豐富程度，細膩寫實的圖片得以直接打印，同時印花的混搭也不必非得通過布料的拼接甚至是復雜的嵌花提花工藝去實現(xiàn)，只消在電腦上預先混合好不同種類的圖案，就可以直接呈現(xiàn)在同一塊布料上。借由這種便利，印花混搭美學達到了新的高潮。

近幾年，包括Prada、Etro、Ralph Rucci等一眾老牌對數(shù)碼印花進行了嘗試，然而Duro Olowu、BassoBrooke、Louise Gray、Mary Katrantzou、Peter Pilotto、Clover Conyon和Stella Jean這幾個以數(shù)碼印花嶄露頭角的年輕設(shè)計師品牌博得了更多眼球。在他們的系列里，純色或者單一種類印花的造型被壓縮到很少的比例，圖案的分割、融合、穿插、重疊占領(lǐng)了他們的秀場，印花圖案的復雜度和豐富度已經(jīng)高到很難用簡單的幾個詞匯進行梳理和概括。例如本季意大利新銳設(shè)計師Stella Jean的系列中就同時混雜了條紋、波點、風景畫、格紋、甘蔗或是竹林圖案、玉米、長頸鹿斑紋、藍黃動物斑點圖案、火烈鳥、魚類、如同顯微鏡下植物細胞的抽象圖案、民族圖騰等十幾種圖案，多數(shù)復雜的印花都是借由數(shù)碼技術(shù)完成的。

有意思的是，在Mary Katrantzou最近兩季以及Peter Pilotto的本季系列中，盡管混搭元素仍然存在，卻幾乎看不到任何數(shù)碼印花。Peter Pilotto對迷幻搖滾的致敬回歸到傳統(tǒng)面料拼接的方法上，而Mary Katrantzou甚至放棄了印花技法，迷上了釘珠、刺繡和蕾絲等傳統(tǒng)手工藝。在數(shù)碼印花狂歡的當下做出此番“斷舍離”，是否也印證了此前Suzy Menkes對數(shù)碼技術(shù)“新奇而不美好”的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