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驍
001
身上忽然就有了一筆不小的債務呢。
阿奇重新站在北安街頭,愉快地想。
002
防盜門打開時,發(fā)出了輕微的聲響。
阿奇走進去,換好拖鞋。從冰箱里拿出一盒牛奶,在客廳沙發(fā)上坐下。茶幾上放了兩本雜志,一本娛樂,一本文學,看到文學那本的封面上印有他喜歡的作家的名字,他便興致勃勃地打開來讀。
春末夏初的下午四點半,天氣晴朗,陽光從窗口照射進來,整個客廳都溫暖又柔軟。
一個短篇讀完,牛奶罐子空了,太陽的角度又稍稍傾斜了一些。
“可以開始干活了?!卑⑵婧仙想s志,掃視這間略顯寬敞的單身公寓。
錢一般會放在床頭柜或者鞋柜,偏門一點,則可能放在床底或衛(wèi)生間,放在廚房的水槽下面也有過先例。至于珠寶之類,阿奇是不屑于拿的,拿來還要為銷贓煩惱,不僅麻煩,還有被抓的風險。
嗯,他是賊。
003
賊,也分很多種。
闖進別人家里,翻箱倒柜尋找值錢物件,把現(xiàn)場搞得亂七八糟,主人一回來就會立刻報警。臟亂的作案現(xiàn)場,不僅不帥氣,還很不專業(yè)。這是低級的賊。
高級一點的,就會花費時間,細心觀察目標的作息規(guī)律與生活習慣,挑選最合適的時機進入,只挑選自己喜歡或者容易換成錢的東西拿走,不亂翻,不破壞,主人回來也不會發(fā)現(xiàn)被盜。直到有一天需要用到被拿走的東西時,才會發(fā)現(xiàn)東西早已不見。而這時,主人多半會以為是自己不知何時遺失了。
這家的主人是個年輕男子,比阿奇大不了許多,但看起來事業(yè)已小有成就,每日早晨八點衣冠楚楚地出門,下午六點準時回家,沒有女朋友,也沒有男朋友,沒有訪客,也沒有聚會,是個孤單又平庸的都市人。
這種人最適合下手。
他們有錢,卻沒有富有到可以去住戒備森嚴的高級公寓,同時也沒有窮到稍微丟一點錢就會讓整個人生都被毀掉。
不能拿窮人救命的錢。
這是行業(yè)規(guī)則。
而且像阿奇這樣對生活并沒有太多要求的人來說,并不需要進行次數太多、數目多大的偷竊,就可以維持很久的生活。六年來,他偷過的人家兩只手就數得過來。
人活在這世界上并沒有你以為的那么艱難。
觀察過三天后,都無異常,阿奇暗自訂下計劃。
第四天,是男子出差的日子,一天一夜的行程,完全足夠。
進來后,家里果然空無一人。
先從床頭柜找起,正要推門進臥室時,門鈴卻響了。這忽然的響動把阿奇實實在在嚇了一跳。
有訪客?可沒見他有朋友啊。他的心跳驟然加快,這時候被發(fā)現(xiàn),無異于甕中捉鱉。
他停住腳步,等著門外人得不到回應自己走開。
門鈴又響了一次。
“丁先生,我知道您在家,”聲音低低地從門下面的貓洞傳進來,“我都看到您的腳了?!笔莻€年輕男孩的聲音,他俯下身子,從貓洞里看到了僵立在客廳過道里的阿奇。
“是您一定要讓我今天送快遞來的啊?!遍T外男孩又說。
阿奇打開門,快遞小哥看到他的臉:“原來你長這樣子啊,哥哥沒在家?”
“嗯,出差了。”阿奇把名字簽到龍飛鳳舞,根本認不出是什么。
接過包裹就將快遞小哥關在門外。
包裹很重,重的東西再值錢也是不拿的,不便逃跑。他將包裹扔到一邊。
終于推門進了臥室。
臥室也跟主人這個人的風格一樣,簡單又無聊,白色床單上是一條很厚的棉被,胡亂堆在床上。
床頭柜里放著家用零錢,衣柜下面一層最左邊那個格里放著襪子和一個裝有錢的信封。
拿出錢來數一下,能維持很長一段時間。他把信封里的大部分錢拿出來,剩下五分之一留給主人。
一切順利,沒有搞亂任何東西,換上自己的鞋子,就可以安全離開。
阿奇收好錢,打算離開。
那床厚被子忽然動了一下。
又動了一下。
004
見不得光的寵物?
阿奇不敢動,萬一真是兇禽猛獸,逃跑可能死得更快。
他愣愣地站在臥室門口。
被子還在不停地蠕動,像馬上要被孵化出來的卵,從輕微的蠕動變成大幅度的試圖沖破而出。終于,被子被掀翻開來。
露出一顆男孩子的頭。
不只一顆頭,緊接著出現(xiàn)的還有身體。
阿奇都沒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出現(xiàn)在他面前的,是個活人。
既然屋子里有活人,他活動了這么半天,怎么會都沒有被發(fā)覺?這中間還有兩次響徹樓道的門鈴和快遞小哥的喊聲。
他居然都沒有發(fā)覺。
而且經過了三天的觀察,這男孩竟然一步都沒走出過這間公寓。以至于阿奇沒想到過這屋子在主人出差之后,還會有出現(xiàn)另一個人的可能。
原來你長這樣子啊,你哥哥沒在家?
快遞小哥是這么說的。
在看到那男孩子臉的瞬間,阿奇身上的血液忽然就都沖上了腦子,更加無法動彈。
他用力瞇起眼睛,更加仔細地看向那男孩子。
男孩明顯還沒從睡夢中蘇醒過來,他揉揉眼睛看向阿奇,是完全看陌生人的眼神。
可阿奇卻無法用這樣的眼神看向他。
因為阿奇認識他。
在認出他的那個不到兩秒的瞬間里,阿奇哭了出來。
005
丁海城生命里重要的人本應該有四個。
爸爸媽媽是理所當然的前兩名。他們給了他生活在淺川所能給予的最大的溫暖和安定,讓他平安健康地長到十四歲。
第三名是哥哥丁海明,哥哥不似他這般乖巧懂事,從有記憶開始,哥哥就永遠都是考試不及格被請家長的那個,闖禍回家裝沒事的那個,被仇家找上門來讓丁海城別無選擇只能一同迎戰(zhàn)的那個。爸媽早已學會不對哥哥抱有期待,一切都任由他去。
就是這樣的哥哥,丁海城也是很喜歡很喜歡的。
但這樣的叛逆不會一直得到原諒和寬容。有天放學回家,他看到哥哥正在房間里收拾行李,訣別的味道倏然濃重起來。爸媽終究不想再忍受這樣毫無期待的日子,將他趕出家門。而哥哥也早已想到外面的世界闖蕩看看。
丁海城站在門口看著哥哥沉默地收拾好行李,拎著那個黑色的小行李袋走過來:“等我混出名堂,一定回來接你?!?/p>
哥哥非常用力地擁抱他,隨后走出了家門,沒有回頭。
哥哥離開家,去了北方遙遠得無法想象距離的北安,直到丁海城十四歲,都沒再回來過。
006
排在第四的是阿奇。
看起來幸福非常的家庭,爸媽都有著很不錯的工作,衣冠楚楚似每一個了不起的大人,但卻有著跟其他大人完全不一樣的觀點,關于小孩。
“我跟他們不是很熟?!边@是阿奇第一次與丁海城談起爸媽時說的話。
并沒有準備要生小孩,但既然肚子里已經有了小孩,就不會做出擅自殺掉他這樣的事情。但最大的愛意也不過是如此了。給你安穩(wěn)的人生、不窘迫的環(huán)境和父母雙全的家庭,但更多的愛,他們也給不出來。生他之前,他們有著各自精彩紛呈的人生,生了他以后,這樣的生活不會也不可能發(fā)生任何變化。
多余的人其實是因為偶然才來到兩人之間的小孩。
“果然這世界還是需要一個人去面對的啊?!边@是阿奇懂事第一天就知道的事情。
007
丁海城從小乖巧懂事,深得父母老師喜歡,但這樣的他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從同齡人那里得到同樣的喜愛。
以為自己學習成績好就了不起嗎?
看到他那副費盡心機討大人喜歡的樣子就惡心。
虛偽死了。
這樣的評價一直圍繞在丁海城身邊。
應該是從課桌被放進了垃圾開始,慢慢變成全班合謀的欺凌事件。
丁海城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也不知道應該如何改正,更加不想給爸媽添麻煩,唯一可以傾訴的哥哥,也早就遠走北安,事情根本在朝著最壞的方向發(fā)展。
直到阿奇站出來幫他擋住了這些年少的惡意。
“如果大家都在欺負你,而我什么都不做的話,那不就等于我也在欺負你嗎?”阿奇說,“這不是正確的事情?!?/p>
這中間沒有更多曲折,有一個人站出來后,大家便逐漸興味索然各自散去。
阿奇從未與誰有過深刻的聯(lián)系,不相熟的爸媽,獨自長大的童年,沒有人聽到過他想要與這世界產生聯(lián)系的渴望。
他是與他人、與世界毫無聯(lián)系的人,如野獸般活著。
希望被人掛念,希望有人值得自己為之勇敢,希望不要再孤獨地站在大地上。
這樣的希望在遇到丁海城之前從未實現(xiàn)過。
爸媽知道阿奇的身世之后,不免多出幾分憐憫,見到阿奇本人之后,又多了幾分喜愛,沒過多久,阿奇就像丁家一員一樣,生活了下來。
他就像丁海城爸媽從沒有過的堅硬但乖巧的兒子。
每個月回一次自己的家取生活費。
就這樣,他們一起過了四個生日。
2008年5月,阿奇的十四歲生日,那天正好是他回自己家取生活費的日子,想著是晚上回來與大家一起吃火鍋。
自己的家在城市的另一端,高級而空空如也。爸媽不知去了哪里旅行游玩,生活費如往常一樣放在客廳的茶幾上。他拿到錢,在沙發(fā)上坐下來,環(huán)顧這已經不怎么居住的家,覺得自己真是幸運,雖然遇到了不喜歡他的爸媽,但卻遇到了丁海城與他父母這樣好的人。
怎么會這么幸運呢。
他笑了笑,站起身來,準備回家。
嗯,那邊才是家。
他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無法站穩(wěn),用盡力氣也無法定住身體,屋子里的東西開始搖晃,他反應過來,是地震了。
008
從廢墟里站起來時,丁海城還沒意識到自己已然沒有了家,因為他忘記了。
交通中斷,丁海明用了三天時間才終于趕到丁海城面前,他看到弟弟頭上包著紗布,一點紅色的血液滲出來,忽然覺得遠遠離開家人的自己實在太過任性。
丁海城看到他來,努力擠出笑容:“哥,你回來了。”
爸媽沒有他這么幸運,被挖出來時,已經沒了呼吸。
可他卻不再記得別的任何人,他只記得哥哥和他自己,與這城市、與這地震有關的記憶,盡數消失。不再記得爸爸媽媽,不再記得阿奇,不再記得曾經欺負過他的同學,不再記得現(xiàn)在幫他治療的醫(yī)生。
醫(yī)生講不清丁海城的癥狀到底是大腦受了損傷,還是面對災難時的應激反應,總之,他的大腦現(xiàn)在只允許他記住這兩個現(xiàn)實生活里仍舊活著的他最看重的人。
“而且,很可能會變成固定量。也就是說,當他想要接納一個人進他的腦海,就要擠一個人出去,他的大腦只剩下記住兩個人的功能?!贬t(yī)生游移不定地講著所有可能。
弟弟只能記得我和他自己,那你以后的人生就由我來負責。
震后第五天,他帶著弟弟離開淺川,一路北上。
009
做賊,其實是件絕望又可怕的事情。
入行這幾年以來,阿奇總結出一條經驗:每一扇門背后都有秘密。
意氣風發(fā)的女白領可能正面臨著家庭暴力。
貌似純良無害的高中生家里可能藏著媽媽的尸體。
當街秀恩愛的情侶可能回到家就各自給不同的人發(fā)調情短信。
每個人都是帶著秘密活在這個人間,一扇門關上后,沒人知道里面正發(fā)生著什么。
所以每一次進門前,阿奇都做著盡量完善的事前調查,但很多事情還是避無可避的。打開鎖進去,發(fā)現(xiàn)客廳里就躺著一具尸體,這樣的事也不是沒有發(fā)生過。到后來,阿奇索性也不再花許多精力在調查上面。
他總歸是孑然一身,無牽無掛。
地震過后,丁海城的爸媽都去世了,丁海城也隨哥哥離開了這里,根本沒人在意他的死活。
自己的爸媽更是再沒見到過,有天災幫忙擺脫掉這個本就不在他們人生計劃里的孩子,正合心意了吧。
早就不想哭了,本來就是這樣的啊,永遠都只有自己一個人,最后總會被放棄、被遺忘,都是早就習慣了的事情。
做賊自然絕望又可怕,但那又如何。
沒人會惦念他的死活。
也沒人需要他去保護。
沒有任何羈絆掛身的自己,猶如野獸一般活著,仍舊是野獸,那就不需要再恪守人類世界關于正確的規(guī)則。
如果真的遇到壞事,需要搭上性命,那就搭上好了,他也沒什么可失去。
就是這樣消極地活過六年。
六年里,一路走、一路逃地竟然也來到曾經以為遠在天邊的北安。
與丁海城重逢,是從來不敢想的事情,但自己兜兜轉轉最后來到北安,總歸還是有所期待的。也許會在街上偶遇,也許會在書店或者咖啡館,在完全不帥氣的菜市場、小吃店,也是可以的。
只要可以相遇。
但人海茫茫,哪里會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幾乎就要放棄的時候,卻這樣重逢了。
“你是誰?”丁海城問出這句話時,阿奇的眼淚都還沒流過臉頰。
為什么要讓我誤以為自己值得珍惜。
為什么要拋棄我,一個人擅自離開。
為什么要忘記我。
接到弟弟電話時,丁海明正要上回程的飛機。他說家里來了一個人,他好像認識。
他說他好像認識?
丁海明讓來客接電話,一接通他就知道來人是誰。就是那個在自己離開家之后,幾乎占據了自己家中位置的小子。
他知道話是不可以這么說的,是自己要離開家的,爸媽不喜歡自己也是事實,他陪伴和保護了弟弟也是事實。阿奇的到來對他的家來說,并不是壞事。
但他就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喜歡這個男孩子,阿奇就像是一個更高階版本、更招人喜歡的他,他那些與世界相處不暢的笨拙,到了阿奇身上都變成了理所當然的勇敢。這確實是件讓人泄氣的事情。
所以當地震后丁海明回到家,醫(yī)生說弟弟的腦子現(xiàn)在只記得住兩個人,而弟弟選擇記住他和自己的時候,丁海明其實是不安的。
離開家之后,混了幾年,最終還是走上了父母曾經最希望他走的路,好好讀個文憑下來,找到安穩(wěn)工作。仔細回想,其實根本記不起當年的叛逆到底是為了什么。
但還怎么有臉就這樣回去呢。
等我混出名堂,一定回來接你。
這句離家時的豪言似乎再沒有了實現(xiàn)的那一天。工作幾年后,薪水越來越高,卻仍舊只是小小職員,住在不小但也絕對算不上大的單身公寓里。
這樣的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算是“混出了名堂”吧。
所以他覺得自己是配不起弟弟這樣深重的在乎和愛的。
但為了配得起,也要拼上命地去努力和維護這僅剩的親情。
可現(xiàn)在那個從未謀面的阿奇來了,比起離家多年的自己,在丁海城身邊多年的阿奇大概更值得被記住吧。
他掛掉電話登機之后,想著的是這樣的內容。
地震發(fā)生時,阿奇應該是作為和死去的爸媽一樣的與地震有關的記憶,一并失去了。
現(xiàn)在他來了,他會不會擠掉我在丁海城腦海中的名額,成為那唯二被記住的人之一。
直到下飛機,丁海明還在擔心這個。
怕被忘記,怕被拋棄,怕成為獨立無援地站在這廣闊大地上的人。
所以可能要將自己逼入這樣境地的阿奇,是敵人。
回家的出租車上,他又接到海城的電話:“哥,我想起來了,那是阿奇,他忽然出現(xiàn)在我面前了,我真的想起來了?!?/p>
丁海明講不出話來。
可能會變成固定量,也就是說當他想要接納一個人進他的腦海,就要排擠一個人出去。
醫(yī)生的話一直縈繞在他耳邊,他沒想過這種事真的會發(fā)生。
他重新記起并接納了阿奇,那接下來我就要被忘記了吧。
丁海明坐在出租車上看著北安的早晨。
既然記得了阿奇,那我果然是要被忘記了吧。
終于到家,他不想拿出鑰匙來開門,打開門,他就要面對那個再也不記得自己的弟弟了。
打開門,弟弟和那個陌生的應該就是阿奇的男生坐在客廳里。
弟弟跑過來:“哥,這個就是阿奇?!?/p>
誒?沒有被忘記嗎?
“但是哥,我是誰?”
北安的春末夏初是清涼安靜的。
丁海城看著沙發(fā)上坐著的兩個人,開心到停不下手腳來。他把下午收到的快遞取出來,是他每年春末都要買的火鍋食材和底料,他這幾年總想不起來那是為了什么,卻總忍不住買,現(xiàn)在才想起,地震那天正是阿奇的生日,他們本來晚上要一起吃火鍋,卻因為地震沒能成行。
他興奮地跟哥哥講他是怎么昨天下午五點鐘一覺醒來,忽然發(fā)現(xiàn)阿奇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的。
丁海城不記得自己的名字,不記得自己是誰,腦海中僅剩的容量留給了哥哥和阿奇,自己成了被排除在記憶之外的那個。
但這兩個人現(xiàn)在都在自己面前。
再沒有比這更幸福的事情了。
“所以現(xiàn)在,海城是我們兩個的責任。”叫阿奇的男生忽然說。
丁海明仍舊不喜歡這個忽然而至的男孩,但既然丁海城仍舊記得他,那好吧。
“嗯,是?!倍『C髡f。
“既然你工作這么忙,那我可以負責照顧海城平日的生活?!卑⑵嬲f。
丁海城正滿臉期待地看著一本正經的他們倆,丁海明也不得不認可了阿奇的存在:“如果你愿意的話?!?/p>
丁海城歡呼起來。
但丁海明是根本沒打算認可這個來路不明的阿奇的。
丁海城現(xiàn)在很容易累,他越發(fā)像嬰兒,總是嗜睡,睡著了打雷都是聽不見的,更不要說門鈴聲。他準備去休息,而阿奇出門去買火鍋要用的肉和青菜,準備好了中午就可以一起吃火鍋。
阿奇出門沒多久,家里的門鈴就被按響了,是快遞小哥。
快遞小哥說昨天下午簽收時的字跡太過潦草,根本辨認不出來,害他被領導批評,現(xiàn)在需要重新補簽。
丁海明起身補簽時,忽然想到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昨天您是幾點來的?”
“四點半啊,昨天你家是最后一家,我回去就該換班了?!笨爝f小哥愉快地說。
阿奇雙手拎著菜和肉回來時,看到丁海明仍舊坐在沙發(fā)上,看到他回來,丁海明叫他過去。
“海城只記得住兩個人,他已經沒有跟別人一樣上學和工作的機會,所以如果他需要你在身邊,我沒有其他意見?!倍『C髡f。
阿奇點點頭。
“那你能不能先給我解釋一下,昨天四點半你代丁海城收的快遞,五點鐘丁海城才醒過來,既然他一直都沒醒,那你是怎么進來的?你進來做什么?”
阿奇雙腿似被凍住,無法動彈,張了張嘴,終究放棄了申辯。
丁海城在房間里安睡著,丁海明站在窗前,看著阿奇漸漸走遠的身影,松了口氣。
在乎著同一個人,保護著同一個人,想要一直一直地照顧同一個人。
這樣的兩個人,應該是朋友。
春末夏初的北安是最漂亮的,還沒來得及炎熱,又不似春天的干燥無情,滿街都是已然蒼翠的樹葉,走在街上迎著吹過來的風,讓人愉快得想要用力去愛些什么。
阿奇走著路都覺得自己腳下生風。
足夠努力的話,還清這些年偷來的錢應該不需要太久吧,仔細算下來其實并不是多么嚇人的數字。
“一定要回來的話,那就把曾經偷過的錢都還掉,再來吧?!倍『C鬟@樣說。
這是正確的事情,阿奇也認可。原來自己是被這樣珍惜與惦念著的人,要努力地好好活下去。一定要早一點回到曾經那個能夠光明正大地勇敢站在大地上的自己才行。
阿奇回頭看了看丁海城正在沉睡的房子。
最后的最后,路還是走回了那一條,但已經通往了完全不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