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忠禮
(浙江大學(xué)歷史系,浙江 杭州 310028;杭州市社會科學(xué)院南宋史研究中心,浙江 杭州 310006)
南宋紹興三十二年(1162)六月,56歲的高宗宣布禪位給36歲的養(yǎng)子、皇太子趙眘,是為孝宗。孝宗自紹興二年(1132)被選育禁中,至即位時已有31年,在這漫長的歲月中,他對本朝特別是南宋建立以來的政事,耳濡目染,可謂了然于胸。自紹興十二年(1140)趙眘被封為普安郡王起,高宗就對他進行精心培養(yǎng),先后或同時任命趙衛(wèi)、錢周材、王墨卿、魏元若、劉章、陳誠之、林機、鄭時中、趙逵、黃中、王剛中、楊邦弼、陳俊卿、史浩、魏志等15人作為他的王府教授。其中,陳誠之、劉章、趙逵三人曾考取殿試第一名(俗稱狀元),林機曾考取省試第一名(俗稱省元)。后來成為著名抗戰(zhàn)派大臣的黃中、王剛中分別是紹興五年(1135)榜和紹興十五年榜進士第二名。其余人除秦檜父子奏薦的鄭時中以外,也皆為一時人選。孝宗在眾多良師的教導(dǎo)下,不僅學(xué)業(yè)上有所長進①(宋)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151,紹興十四年六月辛卯條載:“普安郡王府學(xué)教授趙衛(wèi)等言:‘王已誦《文選》,稍通經(jīng)書意義,可學(xué)為文?!t令讀《左氏傳》、對句及評議故事。”中華書局1988年據(jù)《國學(xué)基本叢書》本重印本,第2439頁。,對如何治理國家,也逐漸形成了一套自己的想法。
孝宗即位后,一方面對太上皇趙構(gòu)孝敬有加,以報答他帝位傳授之恩,另一方面對高宗朝以來的內(nèi)政外交,進行了重大調(diào)整:在外交上,一改以往南宋對金人一味屈辱求和的方針,決心通過用武力收復(fù)中原失地。為此,他于即位當(dāng)月,將因反對和議而受到勒停的官員胡銓,官復(fù)原職,“知饒州”。次月,又下詔“追復(fù)岳飛元官,以禮改葬”[1](P618),借以振作抗戰(zhàn)士氣。 翌年,遂命樞密使張浚發(fā)動對金戰(zhàn)爭。張浚北伐雖然失敗,但孝宗仍心有不甘,繼續(xù)為下一次北伐作積極準備。在內(nèi)政上,孝宗以為紹興年間秦檜的長期擅權(quán),是造成政治黑暗、腐敗的根本原因,所以力防大臣結(jié)黨營私,將決策之權(quán)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中。
但是,終孝宗之世,在軍事上,由于南宋財力不足,軍隊?wèi)?zhàn)斗力薄弱,而金朝正處在“群臣守職,上下相安,家給人足,倉廩有余”[2](P204),有所謂“小堯舜”之稱的金世宗統(tǒng)治時期,加上高宗反對北伐的態(tài)度十分鮮明,故收復(fù)中原的夙愿始終沒能實現(xiàn)。孝宗晚年,怠于政事,完全喪失了昔日的銳氣,沉溺于“球馬之細娛”[3](P35),徹底放棄了收復(fù)中原的志向。在內(nèi)政上,孝宗在一改高宗朝積弊的同時,卻因猜疑性強而動輒以“朋黨”視人,實行個人“獨斷”后,又“矯枉過正”,信近習(xí)而不信大臣,造成政治生態(tài)的嚴重失衡,加劇了統(tǒng)治集團的內(nèi)部矛盾。
孝宗朝前期,以周必大為代表的部分大臣,秉承宋朝君主與士大夫“共治天下”[4](P408-421)的傳統(tǒng),一方面支持孝宗的抗金事業(yè),另一方面對其錯誤的統(tǒng)治方式進行了抗爭,這對改善當(dāng)時的政治生態(tài)起到了一定作用。
周必大(1126—1204),字子充,一字洪道,晚號平園老叟,廬陵(今江西吉安)人。他于紹興二十一年(1151)登趙逵榜進士第,授左迪功郎(從九品)、徽州司戶參軍,歷官高、孝、光、寧4朝,淳煕十四年(1187)二月拜右丞相,十六年正月進左丞相。光宗繼位,封益國公。寧宗慶元元年(1195)致仕,嘉泰四年(1204)卒,享年79歲,謚文忠。后人多尊稱他為周益國。
周必大入仕后,又于紹興二十七年(1157)考取博學(xué)宏詞科,除建康府府學(xué)教授 (正九品)。時孝宗尚在藩邸,“見其所試,以為有掌誥才,大善之”[5](P2904)。所謂“掌誥才”者,是指有知制誥(南宋為中書舍人)和翰林學(xué)士的才能。知制誥的職責(zé)是替帝王起草一般詔令,稱“外制”;翰林學(xué)士是替帝王起草類似宰執(zhí)拜罷、冊立皇后、太子等重要詔令,稱“內(nèi)制”。任“兩制”者,既要熟悉歷代的政治掌故,又要有很好的文采,因而甚受朝野重視,宋代的宰執(zhí)大臣,多由“兩制”升進。紹興三十年(1160),周必大應(yīng)召試館職,除從八品的秘書省正字。正字雖然只是初等職官,但它作為帝王的文學(xué)侍從,前途遠大。高宗對周必大試館職的策文也大加贊賞,說他是“掌制手也”[6](P11965)。 “掌制手”與“掌誥才”兩者的意思如同一轍,這不太會是偶然的巧合,很可能孝宗早年向高宗稱贊過周必大的制誥水平,所以高宗才有同樣的評價。此事充分反映出繼位之前的孝宗,對周必大杰出的政治和文學(xué)才能已經(jīng)有所“相知”。紹興三十二年五月,高宗在退位前夕,又將周必大擢為從七品的監(jiān)察御史。
在周必大44年的仕履生涯中,有27年是在孝宗一朝度過,這段時間,特別是前半期,可以說是他政治上最活躍的時期,也是他為糾正孝宗在政治上的失誤而用力最勤的時期。
周必大出任監(jiān)察御史后,開始勤懇地履行自己的職責(zé)。他針對孝宗不按制度,只憑個人好惡來對待臣僚的弊病,上疏提出批評,其謂:
……邵宏淵能還軍中冒濫之恩,并錄戰(zhàn)功,而除正任觀察使,此信賞也。而郭振僅一對內(nèi)殿,既無舊勞,又無新功,亦以觀察使與之,則重矣。陸廉以貪黷配流,此必罰也。至于張耘,賊殺士卒,干沒軍資,有司當(dāng)以殊死,而亦與廉同罪,則輕矣。故臣愿陛下大眀賞罰,以照臨百官。賞罰明則名實辨;名實辨則政事可以內(nèi)修,敵人可以外攘,夫何求不獲而何治不成哉。[3](P2483)
對于周必大的批評,孝宗心中雖然不快,但因為說得有理,也只得隱忍。剛好周必大此時有設(shè)左右史(指起居郎和起居舍人)的建議,便于紹興三十二年八月,擢他為從六品的起居郎,并 “侍經(jīng)筵”,不久又兼中書舍人,兼權(quán)給事中。這時候的孝宗對周必大的態(tài)度還是以籠絡(luò)為主,希望通過這種不次拔擢,使他成為自己得心應(yīng)手的工具。
“侍經(jīng)筵”者,就是陪同帝王聽講官講解經(jīng)史。周必大得知開設(shè)經(jīng)筵的時間與以往不同,便再上奏疏,以為帝王御經(jīng)筵,目的不是為了學(xué)一些“分章析句”的知識,而主要是可以借此聽取群臣講論。祖宗以來,開講時間都設(shè)在二月上旬,“今乃遠用三月十一日,非獨距住講之期至近,其間復(fù)有休假及詣德壽宮日分,則是半歲之間,講讀不過十余日而已”。因而提議:“就近于二月中旬擇日,庶幾中外曉然,知陛下汲汲皇皇如古之圣人,且于祖宗開講之制不悖。 ”[3](P100)但是,對于這樣一條不難實行且有益于治道的建議,孝宗仍然不聽。
隆興元年(1163)三月,周必大因反對重用藩邸舊人龍大淵和曾覿(詳見后述),孝宗對他的不滿終于爆發(fā),立即命他主管臺州崇道觀,做一名不領(lǐng)具體差遣的祠官。這一晾,就是5年。
乾道八年(1172)二月,周必大因反對重用皇太后姻親張說而再次得罪孝宗,又被除為祠官(詳見后述)。以上事實證明,孝宗對周必大雖然“相知”,但并不相信。
不過,到孝宗朝后期,周必大年事已高,逐漸失去了往日的銳氣,特別是在政治上幾經(jīng)挫折以后,不得不變得“圓滑”起來,有時甚至主動迎合孝宗的一些錯誤主張,以獲取他的信任。從此,周必大被孝宗視為心腹之臣而進一步受到重用。
宋代最高統(tǒng)治者為防止大臣擅權(quán),一般不讓宰相久任,更少獨相,并采取“異論相攪”的策略,以互相牽制。紹興年間,高宗為了貫徹對金屈辱妥協(xié)的路線,嚴厲鎮(zhèn)壓文武百官中強大的反和議勢力,不得不獨相秦檜達17年,并取消了以往的朝議和集議之制,從而導(dǎo)致秦檜擅權(quán)局面的出現(xiàn)。
孝宗即位后,將“為國之要”歸納為“用人、賞功、罰罪”[7](P11784)三事。 在用人問題上,他特別強調(diào)擇相,聲言要做到明于擇人,嚴刑峻法,他說:
用人之弊,人君乏知人之哲,宰相不能擇人。國朝以來,過于忠厚。宰相而誤國,大將而敗軍,未嘗誅戮。要在人君必審擇相,相必當(dāng)為官擇人,懋賞立乎前,誅戮設(shè)乎后,人才不出吾不信也。
在孝宗看來,宋朝政治失之于寬,因而提出對“誤國”的宰相和敗將,要加以“誅戮”。此言一出,朝論大嘩。已經(jīng)第二次被罷去相位的宰相史浩,也上疏提出批評,其謂:
唐、虞之世,四兇極惡,止于流竄,三考之法,不過黜陟,未嘗有誅戮之科。誅戮大臣,秦、漢法也。太祖制治以仁,待臣下以禮,列圣傳心,迨仁宗而徳化隆洽。本朝之治,與三代同風(fēng),此祖宗家法也。圣訓(xùn)則曰“過于忠厚”。夫為國而底于忠厚,豈有所謂過哉?臣恐議者以陛下自欲行刻薄之政,歸過祖宗,不可不審也。[8](P12068)
史浩祭起“祖宗家法”,對孝宗的不行“忠厚”之政,而欲行“刻薄之政”加以抨擊,充分反映了宋代士大夫在政治上確實具有一定的發(fā)言權(quán)。不過,孝宗心底里對史浩的批評并不服氣。所以在孝宗一朝,雖然沒有“誅戮”宰相和大將的事情發(fā)生,但對臣下的刻薄少恩,在宋朝諸帝中卻以他為甚。
孝宗為嚴防大臣擅權(quán)并結(jié)成朋黨,采取了“躬攬權(quán)綱,不以責(zé)任臣下”[9](P12027),“勤于論相,數(shù)置而亟免”[3](P1884)等手段。 某次,孝宗自負地對身旁的宰臣說,唐文宗以為:“去河北賊易,去朝中朋黨難?!贝嗽拰嵲诳尚?,如果人主能兼聽獨斷,難道還會出現(xiàn)這種現(xiàn)象嗎?但事實證明,孝宗的兼聽是假,獨斷是真,對群臣的意見很少加以采納,懷疑官員結(jié)成朋黨,已達到捕風(fēng)捉影的程度。
孝宗實行“獨斷”,常與宰相意見相左,為此頻頻更換宰相,不予久任。孝宗一朝先后出任宰相的有陳康伯、史浩、湯思退、張浚、洪適、葉颙、魏杞、蔣芾、陳俊卿、虞允文、梁克家、曾懷、葉衡、趙雄、王淮、周必大、留正等17人。其中,史浩、陳康伯、梁克家三人,均二次任相。所有人的任相時間,長的是六年九個月,短的只有三個月,每人每次平均不到二年。淳熙二年(1175)九月,葉衡罷相,虛相位時間更長達二年半,而以參知政事龔茂良、李彥穎、王淮攝相位。這種情況,在有宋一代歷史上實屬罕見。
上述宰臣,雖然都是孝宗親擢,多數(shù)人道德和才能也都不錯,可是孝宗對他們始終不予信任,更聽不進不同意見。如乾道四年(1168),孝宗想再次對金用兵,將參知政事蔣芾擢為右相兼樞密使,要他都督軍隊。 蔣芾以為“天時人事未至”[10](P11819),反對在此時出兵北伐,孝宗大為不滿,立即罷去他的相位,令其出知紹興府,尋落職建昌軍居住。陳俊卿曾做過孝宗的老師,出任宰相后,以清正廉潔著稱,還特別注意選拔人才,“所除吏皆一時選,獎廉退,抑奔競?;虿趴捎?,資歷淺,密薦于上,未嘗語人。每接朝士及牧守自遠至,必問以時政得失,人才賢否”[7](P11788)。 虞允文為相也緣于他的推薦。按理說,這樣的宰相完全符合孝宗心意,可是任相僅一年半,即因“奏留龔茂良”這樣一件小事而“忤上意”,“震怒甚”[11](P11797),立即被罷為判福州府。
在抗金事業(yè)中,孝宗對虞允文最寄厚望,可是就在乾道八年二月擢他為左相的同時,又將“與虞允文可否相濟,不茍同”[12](P11812)的參知政事梁克家任命為右相以行牽制。梁克家除相一年多,又因不同意移文金朝要求修改授書禮而被罷去相位。淳熙二年(1175),宋廷選使求河南陵寢地,宰相葉衡推薦“有口辨”的右司諫湯邦彥使金,湯邦彥懷恨葉衡置他于險地,向孝宗上疏告密,言葉衡“對客有訕上語”[12](P11812),孝宗大怒,當(dāng)日罷去了葉衡相位,責(zé)授安德軍節(jié)度副使,郴州(今屬湖南)安置。
史浩自隆興元年(1163)第一次被罷相后,自是不召者13年。淳熙五年(1178)三月,復(fù)召為右相,時年已73歲。史浩知道孝宗常以朋黨疑人,故特意向他表明心跡:“蒙恩再相,唯盡公道,庶無朋黨之弊?!毙⒆诼牫鍪泛圃捴杏性挘?dāng)即辯解說:“宰相豈當(dāng)有黨,人主亦不當(dāng)以朋黨名臣下。朕但取賢者用之,否則去之?!奔凑J為凡是被他解除相位之人,皆因不稱職,否認以朋黨疑人。史浩對孝宗而言,本有師保之誼,其才德也屬上乘,可是孝宗對他還是很不信任。淳煕五年 (1178)十一月,殿前司捕市人當(dāng)兵,與市人發(fā)生沖突,史浩不同意以軍法來處置參與沖突的市民,認為民若不得其平,人言亦可畏,甚至?xí)f出“等死,死國可乎”[8](P12067-12068)這樣的話。 孝宗認為這是將自己比作秦二世,于是立即罷去了史浩的相位。
孝宗事事“獨斷”,不給宰相以應(yīng)有的職權(quán),使宰相淪為“不過奉行文書條理而已矣”。[3](P670)
孝宗也頻繁地調(diào)換三省和地方的其他主要軍政長官。孝宗一朝,先后出任參知政事者竟達34人之多。為顯示自己的權(quán)力和“英明”,孝宗還隨心所欲地任命或罷去地方守臣和前方將帥,這樣既影響了中央和地方的治理,也給軍隊造成了混亂。
再說周必大,前文提到,他在隆興元年(1163)三月因反對孝宗重用藩邸舊人龍大淵和曾覿,被孝宗罷為祠官后,到乾道六年(1170)七月才得以復(fù)出,除秘書少監(jiān)(從五品)兼直學(xué)士院。爾后,又兼任國史院編修官,兼實錄院檢討官。從上述一系列除命中可以看出,孝宗起用周必大,無非是看中了他的文學(xué)才能,讓他老死于文字之間而已。不料周必大依然十分留意政治,繼續(xù)上疏糾正孝宗統(tǒng)治之失誤。
乾道七年(1171),孝宗以自己在位已十年,而功效未成,命近臣極陳其中緣由。時任權(quán)禮部侍郎的周必大針對孝宗用人不專的弊病,趁機連上三疏,其第一疏謂:
……以今準古,圖治固難。然而練兵以圖恢復(fù),而用將之道或未盡,擇人以守郡國,而責(zé)實之方或未至。今之急務(wù),無乃在此乎。臣不敢汎引古事,姑以近事言之。夫若內(nèi)若外,屯兵百萬,其卒伍之勇怯、器甲之利鈍、教習(xí)之精粗,人主安得盡知?不過責(zé)成大將而已。所謂大將,又不過數(shù)人,其擇之也當(dāng)審,其任之也當(dāng)久。今頗不然。進或失之太簡,退或失之太遽。彼既未嘗為暖席計,則其下視之亦將如轉(zhuǎn)石矣。號令何由而可信?紀律何由而可明乎……
又諸州長吏,倐來忽去,迎送靡定。且以二浙言之,婺州四年之間,易守者五;平江四年之間,易守者四。又其甚則秀州,一年而四易守矣。用度何為而不窘?吏奸何為而不滋?民瘼何由而可蘇?陛下欲安養(yǎng)黎元,俾遂生業(yè),臣所以疑責(zé)實之方未至者此也。[3](P667-668)
周必大在奏疏中一針見血地指出孝宗用人不專是造成號令不行,紀律難明,用度窘乏,吏奸不察,民瘼難蘇的重要原因。
接著,周必大上第二疏,提出糾正用人不專之法,大略謂:“一曰重侍從以儲將相”,“二曰增臺諫以廣耳目”,“三曰擇曾任監(jiān)司、郡守人補郎員之缺”,“四曰久任監(jiān)司郡守責(zé)事功之成”。[3](P669-671)
稍后,周必大再上第三疏,他將政事比作“農(nóng)功”,有一定的規(guī)律性,春耕、夏耘、秋收、冬享,本末先后,不可倒置?!肮室蝗談t有一日之效,一時則有一時之功,雖勤勞于前而享富實于后,理之必至,無可疑者。 ”[3](P672)以此告訴孝宗,治理國家,猶如農(nóng)民種地一樣,只有通過一步一個腳印的努力,才能獲得成功。
與此同時,參知政事葉衡也告訴孝宗:“牧守、將帥必擇才以稱其職,必久任以盡其才。 ”[13](P11823)葉、周兩人在奏疏中皆不言及孝宗任相不專、宰相權(quán)輕的弊病,其中原因無他,都是害怕孝宗懷疑他們與當(dāng)今宰相有結(jié)成朋黨之嫌,會造成適得其反的后果。
孝宗作為一個有為之君,在他統(tǒng)治前期,盡管勤政、節(jié)儉,志向高遠,其人主審擇宰相,宰相當(dāng)為官擇人,對臣下要獎罰分明的觀點皆有一定道理,但由于性格上的弱點和統(tǒng)治手法的笨拙,造成政治生態(tài)的嚴重失衡,這樣便挫傷了官員們的主觀能動作用,達不到富國強兵、澄清吏治的目的。
不過,周必大等大臣對孝宗用人不專的批評,多少還是起到一點作用。如果我們以乾道九年(1173)為界,將孝宗一朝分為前后兩個時期,那么可以發(fā)現(xiàn),后期宰相的在位時間明顯要比前期長得多。
所謂近習(xí),是指供帝王奔走驅(qū)使的宦官和藩邸舊人,以及與帝王關(guān)系密切的一些外戚、嬪妃之類。這些人因為常在帝王身邊,易于借勢作威福,人們便指斥他們?yōu)椤敖?xí)”。宋代吸取前朝教訓(xùn),嚴禁近習(xí)干預(yù)朝政。但是,由于帝王對大臣的不信任感以及個人腐朽生活的需要,總要借助此輩執(zhí)行一些一般臣僚所不能做或不便做的事。一些乖巧的近習(xí),便百般討好帝王,以獲取對他們的歡心和信任,借機弄權(quán)作惡。
在宋代,近習(xí)每時期都有,但以孝宗朝為最多,其中原因有兩個:一是孝宗在藩邸久,近習(xí)多。二是為了嚴密控制朝政,實行“獨斷”行事,以防止類似秦檜集團的出現(xiàn),必須有一批腹心爪牙為之奔走驅(qū)使,“近習(xí)得以乘間而議政”[3](P670), 這是孝宗朝政治生態(tài)上的又一個弊病。于是以周必大為首的部分士大夫,為反對孝宗寵信近習(xí)和近習(xí)弄權(quán),展開了另一場錯綜復(fù)雜的斗爭。
在《宋史·佞幸傳》中,記載了兩宋各朝最有名的近習(xí)12人,其中孝宗一朝有曾覿、龍大淵、張說、王抃4人。在內(nèi)侍中,又有李珂、甘昪兩個重要的近習(xí)。
曾覿,開封人,以父蔭補官,紹興三十年(1160)與龍大淵同為建王內(nèi)知客,屬孝宗藩邸舊人。孝宗即位不久,即將曾覿由武翼郎(從七品)擢為主管偵察臣民動靜的帶御器械,干辦皇城司(從七品);龍大淵由左武大夫(正六品)擢為掌管樞密院內(nèi)部事務(wù)的樞密副都承旨(正六品)。兩人的官品雖不變,但所掌權(quán)力卻大為提高。諫議大夫劉度、中書舍人張震和其他多名臺諫官上疏指出,任用藩邸舊人不可無節(jié)度,但孝宗不聽。
隆興元年(1163)三月,孝宗再擢龍大淵為知門合門事、曾覿為同知門合門事。知門合門事的職責(zé)為“掌朝會、宴幸、供奉、贊相禮儀之事”,“文武官自宰臣、宗室自親王、外國自契丹使(按南宋為金使)以下朝見謝辭皆掌之”[14](P3936)。 由此可見,知門合門事是帝王與外臣溝通的主要管道,也是內(nèi)廷中最能親近帝王的官職,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孝宗這一舉動,遭到更多官員的反對,時任權(quán)給事中的周必大和中書舍人金安節(jié),都拒絕“書黃”(錄圣旨交門下省審議),周必大還上奏道:“陛下于政府侍從,欲罷則罷,欲貶則貶,獨于二人委曲遷就,恐人言紛紛未止也。”孝宗聞奏,連想到日前發(fā)生的一件事:他想破格拔擢一名翟姓嬪妃的官品,但周必大認為這有礙官員止法而表示反對,“爭之力”。這次要改除曾、龍兩人的官職,又遭到周必大等人的阻撓。再想到周必大以前對自己的幾次批評,終于沉不住氣,次日宣手詔謂:“給舍為人鼓扇,太上時小事,安敢爾!”并莫明其妙地以“破朋黨,明紀綱”[6](P11966)為由,加以壓制。 但周必大仍不為所動,“格不行”。于是孝宗采取強硬手段,罷去他的中書舍人官職。這便是周必大第一次罷去官職,長期去做祠官的原因。
曾覿、龍大淵受孝宗寵信,后來累遷至開府儀同三司(從一品)、少保、醴泉觀使,地位與宰相埒?!坝]前雖預(yù)事,未敢肆,至是,責(zé)逐大臣,士始側(cè)目重足矣”。乾道四年(1168)龍大淵病死,曾覿又與另一近習(xí)王抃和入內(nèi)押班甘昪相勾結(jié),他們公開招權(quán)納賄,“其門如市”,文武要職多出三人之門。
張說,其父本是一個省吏,后以父蔭入仕,娶高宗吳皇后之妹,從此備受重用,累遷知門合門事兼樞密副都承旨(正六品)。乾道初,為都承旨(從五品)。乾道七年(1171),升任簽書樞密院事(從二品)。后因朝臣反對,改除安慶軍節(jié)度使,暫時讓他奉祠歸第。
王抃,初為國信所小吏,金人求海、泗、唐、鄧、商、秦等地,議久不能決,孝宗遣王抃使金,許以地易“歲貢”為“歲幣”而還,孝宗以為能,于是日見信任。乾道中,積官至知門合門事,淳煕中,再兼樞密都承旨。
李珂和甘昪,原來都是高宗朝的大宦官,深受高宗寵信,后入孝宗潛邸,成為最受孝宗器重的兩個內(nèi)侍。隆興二年(1164),李珂病死,孝宗竟為他“贈節(jié)度,謚靖恭”,恩數(shù)之重,超過了趙鼎和韓世忠,在有宋一代歷史上也實屬罕見。只是由于李珂死得早,惡聞尚未顯現(xiàn)。甘昪后來也累遷為入內(nèi)內(nèi)侍省押班。右正言龔茂良曾上疏言甘昪與龍大淵用事,“害政甚(李)珂百倍”。孝宗為他們辯解道:“(兩人)皆潛邸舊,非他近習(xí)比,且俱有文學(xué),敢諫爭,未嘗預(yù)外事。 ”[15](P11843)于是甘昪等人更加有恃無恐,他們相互勾結(jié),“士大夫無恥者爭附之”。[16](P13673)
近習(xí)勢力的膨脹,既破壞了宋朝的祖宗家法,對政治帶來不良影響,也損害了一般官員的利益,因而遭到眾多官員的強烈反對,可是孝宗往往站在近習(xí)一邊。
乾道三年(1167),參知政事陳俊卿抓住曾覿、龍大淵不法事,劾兩人怙舊恩,竊威權(quán)。孝宗被迫黜兩人于外,一任福建副總管,一任浙東總管。六年,陳俊卿出為觀文殿大學(xué)士、帥福州;曾覿又被孝宗召回臨安,加以重用,于是權(quán)勢更加顯赫。
乾道八年(1172)二月,張說再除為簽書樞密院事(從二品),侍御史李衡、右正言王希呂相繼論奏,起居郎莫濟不肯書錄黃(按:記載皇帝的口頭詔令稱錄黃)。此時的周必大已由主持宮觀后召回二年,出任禮部侍郎,兼直學(xué)士院,實錄院同修撰。周必大對張說的任命,同樣采取抵制的態(tài)度,他上疏言:“昨舉朝以為不可,陛下亦自知其誤而止之矣。曾未周歲,此命復(fù)出。貴戚預(yù)政,公私兩失,臣不敢具草。”孝宗不為所動,改命權(quán)給事中姚憲書讀行下,翰林學(xué)士王曮答詔。不久,姚憲、王曮因能承旨都升了官,而李衡、王希呂、莫濟、周必大等人皆被罷官,與在外宮觀。張說為收買人心,向孝宗薦周必大知建寧府。周必大借口有病,“三請祠,以此名益重”。[6](P11967-11968)
次年正月,孝宗再擢張說為知樞密院事(正二品),讓他掌握軍政大權(quán)?!坝谑钦f勢赫然,無敢攖之者”。[17](P13693)直到淳熙元年(1174),孝宗發(fā)覺張說的不法事,才將他斥逐到地方安置。
王抃、曾覿、甘昪相互勾結(jié),恃恩專恣,買官營私者爭登其門,以致其門庭若市。此后,校書郎鄭鑒、宗正丞袁樞、吏部侍郎趙汝愚等相繼力疏王抃之罪,但孝宗皆置若罔聞。原因無他,皆因“獨斷”之需。
淳熙六年(1179),陳俊卿返京時兩次面見孝宗,一再指出近習(xí)的危害,并警告說:“向來士大夫奔覿、抃之門,十才一二,尚畏人知;今則公然趨附,十已八九,大非朝廷美事也。 ”[17](P13691)孝宗最擔(dān)心的是官員結(jié)黨營私,經(jīng)陳俊卿提醒,才對曾覿等人有所疏遠。
淳熙七年(1180),曾覿、張說相繼病死。次年,金使到臨安,王抃秉承太上皇趙構(gòu)旨意,要孝宗依舊儀接受金朝國書,引起孝宗不悅。趙汝愚抓住這一機會,“亟攻抃”[17](P13694)。 于是孝宗將他放逐到地方做祠官,數(shù)年后王抃病死于福州?;鹿俑蕰c隨之亦以罪罷廢,文臣官僚和近習(xí)的斗爭,至此才告一段落。
周必大等朝中大臣反對孝宗重用“近習(xí)”的斗爭,雖然沒有取得大的成功,但在限制“近習(xí)”弄權(quán)方面還是起到一定作用,這有利于改善當(dāng)時不正常的政治生態(tài)。
周必大自第二次主持宮觀到再次復(fù)出,又經(jīng)歷了大約近三年時間,直到淳熙二年(1175)三月,才被召至臨安府,授予敷文閣待制 (從四品)、侍講。六月,兼權(quán)兵部侍郎(從三品)。八月,兼直學(xué)士院。九月,除兵部侍郎(從三品)。淳煕三年(1176)十月,除吏部侍郎(從三品)。淳煕四年(1177)五月,除翰林學(xué)士(正三品)。淳煕五年(1178)十一月,除禮部尚書(從二品)兼翰林學(xué)士承旨。淳熙七年(1180),除參知政事(正二品)。
這時的周必大仕途之所以如此通暢,原因在于他年事漸高,處官場日久,難免染上明哲保身的習(xí)氣。特別是吸取了以往因?qū)π⒆谔岢霾煌庖姸鴰捉?jīng)挫折以后,摸透了孝宗“多疑”、“獨斷”、“自以為是”的性格,深知若要對孝宗提出尖銳的批評或反對意見,既于政事無補,也會影響自己的仕途,故在淳煕二年以后,周必大在政治上不得不表現(xiàn)得“圓滑”起來。茲略舉數(shù)例以作證明。
一是逐漸喪失了昔日敢說敢做的銳氣,即使對時政有所批評,也是小心翼翼,盡可能不得罪孝宗。如孝宗早年為普安郡王時,就沉溺于“鞠戲”,時任著作佐郎兼王府教授的陳俊卿 “因誦韓愈諫張建封書以諷”[7](P11783),直接對他提出批評。 孝宗即位后,對鞠戲的玩興更濃,乃至荒廢政事。一日,孝宗去蹴鞠,周必大便委婉地對他進行勸告:“固知陛下不忘閱武,然太祖二百年天下,屬在圣躬,愿自愛?!薄磅砭稀惫倘豢梢藻憻捝眢w,但對孝宗而言,不過是“球馬之細娛”,與帝王的“閱武”根本搭不上邊。但周必大故意將逸樂說成“閱武”,似乎是在頌揚孝宗不忘武事,故孝宗聽后不僅沒有生氣,反而說“卿言甚忠”,同時又起到了勸阻孝宗不可過分嬉戲之目的。
二是對孝宗的重用近習(xí),嚴防所謂朋黨等弊病,一改早年初衷,不僅不反對,還有所迎合。淳熙六年(1179),孝宗加曾覿少保(正一品)、醴泉觀使,可以說對近習(xí)的升遷已經(jīng)到了極致。其時周必大為翰林學(xué)士,奉命草制(起草誥命)。人們原以為“其必不肯從”。不料周必大不僅同意草制,還有“敬故在尊賢之上”的褒詞。其他大臣見了,無不為周必大失身于近習(xí)的這一舉動感到可惜。
三是周必大除參知政事后,孝宗故意對他考問:“執(zhí)政于宰相,固當(dāng)和而不同。前次宰相議事,執(zhí)政更無語,何也?”周必大聽懂孝宗問話的用意,就是要他成為宰相趙雄的反對派,以防止宰執(zhí)結(jié)成朋黨,威脅皇權(quán)。盡管周必大了解最高統(tǒng)治集團的“異論相攪”,是造成有宋一代政治混亂的原因之一,但還是違心地回答道:“大臣自應(yīng)互相可否。自秦檜當(dāng)國,執(zhí)政不敢措一辭,后遂以為當(dāng)然。陛下虛心無我,大臣乃欲自是乎?”此言一出,正中孝宗下懷,故史言孝宗“深然之”。[6](P11968-P11969)
更有意思的一件事發(fā)生在此后不久。某嬪妃為其一親故向孝宗求除郎官,孝宗不愿意,但又不便當(dāng)面拒絕,于是就命周必大轉(zhuǎn)告給事中和中書舍人,要他們接到草制后,進行“繳駁”。周必大回答道:“臺諫、給舍與三省相維持,豈可諭意?不從失體,從則壞法。命下之日,臣等自當(dāng)執(zhí)奏?!毙⒆诖笙驳溃骸翱先绱巳卧挂??”周必大曰:“當(dāng)予而不予則有怨,不當(dāng)予而不予何怨之有! ”[6](P11968-11969)人們從這出君臣所演的雙簧中,可以看出以下幾點:首先,當(dāng)時出任宰執(zhí)的尚有趙雄、錢良臣、王淮等多人,孝宗卻獨與周必大商量此事,足以看出他對周必大的信任。其次,在周必大看來,三省長官與臺諫、給舍是一種互相牽制的關(guān)系,否則就是壞法,而這一點正是孝宗所希望的。第三,如果在往昔,周必大對孝宗的這個除命一定會直接加以反對,這次卻為之出謀劃策,主動“任怨”。這樣做,既堅持了原則,又取悅了孝宗,可說兩全其美。第四,一旦該人的除命下達,朝中大臣很可能只有周必大一人提出反對,這還能給自己造成一個剛正不阿的形象。周必大的“圓滑”于此可見一斑。不久,周必大又被升任為知樞密院事(正二品)。
周必大深知孝宗最害怕大臣久任,因而他每于升官不久,就向孝宗提出“乞補外”、“乞外祠”、“乞降官”、“乞行黜責(zé)”、“乞罷政”、“乞辭免”、“乞解機政”等請求。據(jù)筆者不完全統(tǒng)計,自淳煕四年(1177)到十六年的12年間,周必大提出的這類請求達16次之多①參見《周必大年譜》,附于《文忠集》,文淵閣《四庫全書》本。。這在很大程度上解除了孝宗對他的猜疑之心。
由于周必大為官清正廉潔,從不結(jié)黨營私,又有卓越的文學(xué)才能,加上他在處理政事時,不再去“逆龍鱗”,所以越來越受到孝宗的信任。淳煕十一年(1184)正月,被除為樞密使(從一品)。十四年二月,拜右丞相(正一品),終于位極人臣。
淳熙十四年(1187)十月,太上皇帝趙構(gòu)病死;十一月,孝宗手詔,令皇太子趙惇參決政務(wù),以作好“禪位”準備。淳煕十六年正月,孝宗正式向近臣諭以“欲禪位皇太子,退就休養(yǎng),以畢高宗三年之制”的決定。與此同時,他在人事上作了精心布局:首先是讓心腹之臣周必大由右相進位左相,封許國公,使他在新朝中能繼續(xù)貫徹自己的意志。接著將與周必大“議論素不相合”的光宗潛邸舊臣留正,由參知政事“越次拜右丞相”[18](P8-10),以達到市恩和讓左、右相互相牽制的雙重目的。
淳熙十六年(1189)三月,43歲的太子趙惇受禪,是為光宗。光宗即位后,為了擺脫孝宗對他的控制,雖然由于禮貌大臣的關(guān)系,進封周必大為益國公,但不到三個月,就罷去了他的相位,讓他以觀文殿大學(xué)士判潭州。從此,周必大逐漸淡出南宋的權(quán)力中心,并于寧宗慶元元年(1195)70歲時致仕。
[1] [元]脫脫,等.宋史:卷 33[M].北京:中華書局,1977.
[2] [元]脫脫,等.金史:卷 8[M].北京:中華書局,1975.
[3] [明]黃淮,楊士奇.歷代名臣奏議[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
[4]鄧小南.祖宗之法——北宋前期政治述略:第五章[M].北京:三聯(lián)書店出版社,2006.
[5][宋]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紹興二十七年二月丁末條[M].北京:中華書局,1988.
[6] [元]脫脫,等.周必大傳[A].宋史:卷 391[M].北京:中華書局,1977.
[7] [元]脫脫,等.陳俊卿傳[A].宋史:卷 383[M].北京:中華書局,1977.
[8] [元]脫脫,等.史浩傳[A].宋史:卷 396[M].北京:中華書局,1977.
[9] [元]脫脫,等.林栗傳[A].宋史:卷 394M].北京:中華書局,1977.
[10] [元]脫脫,等.蔣芾傳[A].宋史:卷 384[M].北京:中華書局,1977.
[11] [元]脫脫,等.虞允文傳[A].宋史:卷 383[M].北京:中華書局,1977.
[12] [元]脫脫,等.梁克家傳[A].宋史:卷 384[M].北京:中華書局,1977.
[13] [元]脫脫,等.葉衡傳[A].宋史:卷 384[M].北京:中華書局,1977.
[14] [元]脫脫,等.職官六[A].宋史:卷 166[M].北京:中華書局,1977.
[15] [元]脫脫,等.龔茂良傳[A].宋史:卷 385[M].北京:中華書局,1977.
[16] [元]脫脫,等.宦者四·甘昪傳[A].宋史:卷 469[M].北京:中華書局,1977.
[17] [元]脫脫,等.佞幸[A].宋史:卷 470[M].北京:中華書局,1977.
[18] [宋]佚名.續(xù)編兩朝綱目備要:卷 1[M].北京:中華書局,1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