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波
父親是9月出生的處女座,很有脾氣的一個人,挑剔,清高,喜歡獨來獨往。
我遺傳了我爸的孤傲,幾乎沒叫過幾聲爸爸。那些年,在還沒有離開家去上海讀書的時候,我跟他總是各自待在自己的房間里做著各自的事情。父親有時候也會在陽臺上吹笛子,保留曲目大概是《綠島小夜曲》和《美麗的草原》之類。
母親在單位的話,父親也會在中午下廚做番茄炒雞蛋,下兩碗面,然后端到餐桌上對著空氣喊吃飯。我一般像個不茍言笑的戰(zhàn)士,在他的對面桌子坐下,端起碗,嚴(yán)肅地開始吃面。處女座的他會發(fā)點牢騷訓(xùn)斥我什么,我面不改色,任他說,也不辯駁,把該吃的吃完繼續(xù)回自己的房間。那時家里一共就兩個房間,他和母親,我和小我8歲的弟弟,我們待在自己的房間,互相不串門。只有母親像個和事佬一般周旋于酷酷的丈夫和她同樣酷酷的女兒之間。
也不知道我們之間到底存在怎樣的矛盾,就是互相看不順眼。逆反的青春期我寫詩渴望談戀愛走出家庭遠(yuǎn)走高飛。后來果然也是早早地走到如此人生,過早離家500里,從江蘇常州去了深圳和上海讀書,又在上海有了自己的家庭。
我和他關(guān)系不錯的時光,是上海那5年結(jié)婚后的時光,每年春節(jié)前夫都陪我到常州過年,我和父親不說話,但前夫和他卻能一起吃菜,一道喝酒,談天說地。前夫比我大16歲,做文學(xué)評論,這倆人酒后談文學(xué)還挺熱火朝天。那幾年父親在陽臺上種了無數(shù)的花,從月季到牡丹,開得紅火。母親養(yǎng)了一條叫京京的京巴狗,還有一只鸚鵡和兩只小烏龜。他們用海陸空的豐盈架勢每年等待和迎接我與前夫的每次回家探親。那大概是我和父親關(guān)系的黃金時代。
可惜我畢竟還是一個不省心的人,沒有滿足父親的渴望走他希望我走的路。他希望我的不過也就是和夫婿開著自己的車,車?yán)镉芯朴袩?,帶著孩子在別人的羨慕嫉妒恨中看望他。我卻在上海繼續(xù)鬧獨立,婚姻解體再一次遠(yuǎn)走高飛獨自去了北京。
父親以我為恥,家里的花也沒心情侍弄,陽臺顯得蕭條起來。我獨自回常州探親,只有母親帶著京京走出很遠(yuǎn)為我送行。父親不理解我要追求什么。我們繼續(xù)冷戰(zhàn)。直到2008年一個意外,帶走了母親的生命,還有最后歲月里的父親。
如果他的生命重來,我想低頭,告訴他對不起。我不該那樣倔強地和他相處。再怎樣也是他給了我生命,用自己單位里分的兩室一廳養(yǎng)育了我和弟弟。我是多么應(yīng)該感謝他。
中國有多少相似的不懂正確表達(dá)感情的家庭?父子和父女?甚至夫妻?
昨夜天上有一輪彎月,明亮溫柔地映照著人間。但愿我們和所有的父母那些沒有溝通好的愛恨都在月光之下得到寬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