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杭州一個泥瓦工匠家庭。父親馬德勝只念過兩年私塾,他13歲做學徒,跟著祖父闖蕩。祖父是一名建筑工匠,聽父親說他當年曾參與建造杭州靈隱寺和位于錢塘江邊的六和塔。
父親因此學得一門好手藝,成為泥瓦匠工頭,帶著一幫徒弟承建工程,在杭州建筑業(yè)界中小有名氣。他曾參與杭州靈隱寺大殿翻建,打造杭州胡慶余堂熬藥的籠糠大灶,還有一些有難度的項目和古建筑都請他去做。父親還為我們修建了一座帶閣樓的房子,在中山北路觀巷19號,我兒時就在那里度過。
我母親戴阿三是杭州郊區(qū)一個農(nóng)民家的女兒,沒有上過一天學。她比父親小10歲,17歲嫁到城里后一輩子相夫教子,是一個典型的家庭婦女。母親從小就教育我長大后要做一個善良的人,一個誠實的人。
我有兩個沒見過面的哥哥,分別大我20歲和18歲,我甚至連他們的名字都不知道。1937年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1939年杭州失陷,全家為躲避戰(zhàn)爭逃難到紹興,在逃難途中小哥病死,在紹興難民所里奶奶和大哥又病死。后來母親告訴我,大哥是因傷寒病而死。我還有個姐姐叫馬雪珍,她比我大11歲。
難民所設在一座寺廟里。父親失業(yè)后,全家人靠母親給人燒飯和姐姐掃地糊口。等局勢稍微穩(wěn)定,我們回到被日寇占領下的杭州,家中已被洗劫一空,生活異常艱難。由于兩個哥哥在戰(zhàn)爭中相繼夭折,父母萌生再要一個孩子的念頭。
杭州涌金門附近有座金華將軍廟,香火很旺,里面供奉著《水滸傳》好漢浪里白條張順,他隨宋江征討方臘時戰(zhàn)死在杭州涌金門,老百姓為紀念他而修建,據(jù)說求子尤其靈驗。母親去磕頭求子。一年后,也就是1942年8月9日我出生,起名咬臍。
這個名字也有一段典故。傳說五代十國時戰(zhàn)亂紛飛,劉知遠離別有孕在身的妻子李三娘投軍從戎。李三娘受兄嫂欺負,成天在磨房里推磨受苦,結(jié)果產(chǎn)下一子,用牙咬斷臍帶,起名咬臍郎。李三娘托人將咬臍郎送入父親軍中。16年母子見面,夫妻團圓。其名意為健康長大,日后成大器。
由于父親文化不高,一直沒給我起大名。
來來來,來上學
我背著書包高興地去學校,至今還記得語文第一課的內(nèi)容是“來來來,來上學。去去去,去讀書”;第二課是“見了老師行個禮,見了同學問聲好”。
我的童年是在時局混亂的艱苦歲月中度過。母親和姐姐跑單幫補貼家用,經(jīng)常冒著生命危險來往于日占區(qū)和國占區(qū)之間。抗戰(zhàn)勝利后,時局稍微好轉(zhuǎn),建筑業(yè)恢復,父親重新找到工作。母親把家里房子出租一部分,家庭逐漸平穩(wěn)。作為獨子,我自然成為重點照顧對象。
1948年初,我還不到6歲。父母認為應該去上學,便到杭州下城區(qū)大成小學報名,這是所私立學校。開學時,我背著書包高興地去學校,至今還記得語文第一課的內(nèi)容是“來來來,來上學。去去去,去讀書”;第二課是“見了老師行個禮,見了同學問聲好”。
學校由一座孔廟改建而成,廟的前門、大殿、側(cè)殿建成學校,后殿是國民黨區(qū)政府警察局三分局。同學們都不敢到后面去玩,隱隱聽到那里的拷打聲往往不寒而栗。
大成小學是我的啟蒙之地,我在那里讀書識字,接受教育同時也受過舊制度校規(guī)體罰。課間休息時,同學們在地上打銅板玩,我在一旁觀看。學校認為我們在賭錢,被集中到學校辦公室,不分青紅皂白每人打三戒尺手心。戒尺是用竹片做的,打在手上火辣辣地疼。我的手被打腫,心里覺得很冤枉。
由于家里窮,湊不齊學費,我念到二年級上半學期就停學。1949年5月杭州解放,9月我作為插班生考入兩筧小學三年級,1951年初小畢業(yè),考入杭州私立望峰小學,兩年后高小畢業(yè)。對我來說,小學階段的學習很輕松。
1953年考中學,我報考了杭州第二中學(以下簡稱杭二中),這是杭州最好的中學之一,原名惠蘭學堂,是美國人辦的教會學校。當年2000多人報考,學校只錄取200人,沒想到我被錄取。杭二中在杭州城南葵巷口,離家較遠,步行要45分鐘。為趕上早自習,我每天早晨要在6點前起床。我家附近還有同學齊潮根(小名阿根)、章文官等,我們經(jīng)常結(jié)伴同行,成為好朋友。
200名學生編成甲、乙、丙、丁四個班,我和阿根、文官分到平均年齡最小的丙班。臨畢業(yè)前一年多我住校,每星期回家一次。我們的課余活動是踢小皮球和打撲克,每天都上晚自習,生活倒也規(guī)律。住校最開心的是每周四中午吃紅燒肉,八人一桌,每人一份,青菜打底,上面有五六塊一寸見方的紅燒肉,每桌一木桶米飯。
我從小身體偏弱,個頭也小,考初中時身高才127厘米,是班里最矮的男生,上課總坐第一排。還經(jīng)常生病,最常見的是扁桃腺發(fā)炎,發(fā)燒、咳嗽或者腮幫子疼。醫(yī)生建議切除扁桃腺體,母親聽取了他的建議。手術(shù)3天后出院。
初中畢業(yè)時,按照就近上學原則,我被分配到杭十二中念高中,阿根與我同校。學校位于杭州環(huán)球西路,離西湖僅幾百米遠,西面是省府大樓(省委、省政府所在地)。學校新設高中部,高一只有兩個班,我和阿根分到乙班。學校對我們特別重視,讓最好的老師上課。杭十二中隔壁是杭州女子中學。
班主任陳樟桂是民主黨派,他穩(wěn)重而可敬。俄語老師名叫溫寶航,她態(tài)度和藹,可敬可親,課余我們經(jīng)常和她聊天,有時星期天去她家做客。班上有一幫學俄語積極分子,1950年代有位舍身救火的女英雄向秀麗,學校號召大家向她學習,有人提議我們班改為向秀麗班,得到學校批準。
高二時正值整風反右運動,政策規(guī)定反右派運動只在教職員工中進行。一夜之間不少老師都被打成右派,這邊革命群眾呼口號“打倒右派”,要把右派批深批透,那邊右派分子低頭挨批老實交待問題。同學們從來沒見過這種陣勢,也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情。陳樟桂老師也被劃成右傾分子,溫寶航老師因剛到學校不久而沒被觸及。
高三要報考大學,考什么學校成為大家議論焦點。我比較喜歡化學和機械,覺得有把握考取浙江大學,但還想拼搏一番,因此前三個志愿分別填寫了清華大學工程化學系,清華大學動力機械系和浙江大學化學工程系。我最終被清華大學動力機械系錄取。阿根考上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章文官則考上清華大學無線電系。endprint
上清華大學就意味著要遠離家鄉(xiāng)。母親有些舍不得,父親則說,還是跟我做泥瓦匠,留在杭州吧。在里弄街坊鄰居們的勸說下,加上我自己的堅持,母親終于同意。1959年9月6日,我背上行裝,獨自坐火車到北京求學。
清華瑯瑯讀書聲
有人告訴我這叫薄殼結(jié)構(gòu),是清華大學土建系設計的最新建筑結(jié)構(gòu)形式,其特點是屋頂面積大,重量輕,且沒有柱子。我心中油然升起對清華大學的敬佩。
經(jīng)過近30小時的顛簸,我才到達北京站。高年級同學組成迎新生服務組迎接我們,一輛大客車把我們送到清華大學東區(qū)十號樓,宿舍在二樓,里面有三張雙人床、一張大桌子和6個方凳。當時十號樓剛建好,周圍建筑遺留物還沒清理干凈,樓道和樓梯處的白灰水泥還沒刷掉,我們是首批入住新生。
吃飯在第七學生飯廳,可容納近千人。飯廳結(jié)構(gòu)較特殊,里面沒有立柱,屋頂用混凝土澆灌,像一個反扣鐵鍋的弓型體,有人告訴我這叫薄殼結(jié)構(gòu),是清華大學土建系設計的最新建筑結(jié)構(gòu)形式,其特點是屋頂面積大,重量輕,且沒有柱子。我心中油然升起對清華大學的敬佩,感覺自己一定能學到很多新知識。
第一件事是分配專業(yè)。動力機械系有五個專業(yè),分別為熱力發(fā)電、燃氣輪機、汽車拖拉機、熱工量測和410專業(yè)(數(shù)學力學類)。全系100多個新生先報志愿,我被分到從小就喜歡的汽車拖拉機專業(yè),班級名稱是汽五班,全班40多名學生。此專業(yè)學制五年半,后來改為6年,要到1965年才畢業(yè),因此又稱為汽六五班。
剛開學時,每位同學都要自我介紹情況。當時我還沒學會說普通話,只好尷尬地用筆寫在紙上。我一輩子都忘不了這個難堪場面。也有普通話說得結(jié)結(jié)巴巴的同學,但他很勇敢,而我缺乏這種勇氣。兩個月后,我學會用普通話交流。
北京九月秋高氣爽,早晚已有涼意,對我們這些南方人來說不太習慣。吃飯也成問題,食堂實行包伙制,每月伙食費12.5元,一日三餐每人一份菜,主食可吃飽,主食主要是白面饅頭,一碗粥里可能就只有三粒米,和南方完全不同。但終究是年輕人,不久我們就習慣了北方氣候和飲食。
清華大學實行學生政治輔導員制度,政治覺悟較高、工作能力較強、學習也不錯的高年級同學可被選為輔導員,對低年級同學進行政治輔導。政治輔導員一般都是黨員,做輔導工作會影響學習,因此要延長一年畢業(yè)。在政治掛帥的年代,輔導員主要在學生中開展政治運動,新生一入學就以年級為單位開展紅專大辯論:學校要求同學又紅又專,不走白專道路,以端正學習目的。
同時,學校還要求我們在提高思想覺悟和學習上力爭上游,反對走中游道路和三分萬歲思想(學校實行五分制,三分剛及格)。運動一個接著一個,紅專辯論還未結(jié)束,又開始三面紅旗大辯論。所謂三面紅旗,就是毛主席提出的人民公社、大躍進和總路線,對三面紅旗的態(tài)度是擁護,還是懷疑,甚至反對,決定了一個人的政治立場,這可是大是大非問題。
為讓運動搞得深入,還要樹典型,立靶子。班上有位同學講了一些對三面紅旗不太理解的話,差點被扣上右傾思想的帽子。我因膽子小,普通話也不標準,在運動中不怎么發(fā)言,算不上積極分子,但也相安無事。
清華大學黨委在新生中還開展不要忘本教育,不能有“朝為田舍郎,暮登天之堂”思想。清華大學校長和黨委書記由當時教育部長、中央候補委員蔣南翔兼任,其教學經(jīng)費在全國高校中最多,老師和同學們都很自豪,對校長也有些盲目崇拜。那時候同學們還經(jīng)常把北京大學拿來做比較,總覺得清華大學要高出一頭,盲目自大清高的心理在部分學生中存在。
畢業(yè)前兩年汽五班被分為汽車和拖拉機兩個專業(yè),即汽五一班和汽五二班。我被分到汽五二班,至1965年畢業(yè)前一直是班長。
清華大學的傳統(tǒng)是重視基礎課教育。我在這里6年有三年半上基礎課,專業(yè)課時間不到兩年,剩下近一年時間搞畢業(yè)設計?;A課最難學的是流體力學,老師在黑板上推演公式,我和同學們往往在下面“坐飛機”。
我們的第一外語基本都是俄語,英語作為第二外語只學了點皮毛。學校里學習氣氛較濃,到圖書館上自習要提前占位置,清晨時,在水木清華、聞亭和荒島等地都能聽到瑯瑯讀書聲。
畢業(yè)設計真刀真槍
1960年代初,學校提出教育和生產(chǎn)勞動相結(jié)合,真刀真槍搞畢業(yè)設計。我的畢業(yè)論文題目為《影響6110柴油機油耗的因素分析和降低油耗的途徑》。
1960年代初,學校提出教育和生產(chǎn)勞動相結(jié)合,真刀真槍搞畢業(yè)設計。
大二時我曾作為龍尾參加汽車專業(yè)一條龍科研設計項目,代號為481工程項目,即飄車研制項目,這在當時是絕密項目。高年級同學在老師帶領下作為龍頭參加試驗和設計,我們作為龍尾給項目打下手,號稱一條龍飛上天。所謂“飄車”,就是利用向下噴氣而飄離地面前進的一種交通工具,研制目的是想用于軍事。后來不知為何項目停止,項目組也隨之解散。
學習專業(yè)技術(shù)課后,我們要到工廠實習。根據(jù)教學與實踐相結(jié)合方針,學校選擇第一汽車廠作為實習地點。我被安排到發(fā)動機分廠零件車間活塞工部磨工班,實習工序是粗磨活塞裙部。這道工序要領是裙部尺寸徑向為橢圓形,軸向為錐形,都要求高精度,如果只在課堂上學理論,不到加工車間實習則很難理解。
實習期間,我們跟工人師傅們關(guān)系都不錯。我所在工序師傅叫關(guān)景賢,40多歲,她為人熱情誠懇。周末我們常去她家玩,雖然正是經(jīng)濟困難時期,她會把家里最好的東西拿出來給大家吃。實習結(jié)束我們幾乎是揮淚離別工廠,但此后幾十年,我和關(guān)師傅都一直通信聯(lián)系。
畢業(yè)設計要真刀真槍,朱昌珍、錢龍和我被安排到無錫柴油機廠參與廠校合作科研項目。項目還有蔡祖安、孫大立、李芬倫、顧斌四位老師,他們既是科研項目參與者,又是我們畢業(yè)設計的指導老師??蒲蓄}目是降低6110柴油機油耗,我們在無錫待了9個多月,降油耗效果有,但不大,我畢業(yè)論文題目為《影響6110柴油機油耗的因素分析和降低油耗的途徑》。endprint
1960年國家進入困難時期,學校取消包伙制,開始定量供應,逐漸加大雜糧比例。我當時的定量是每月33斤大米、食油半斤、肉半斤。對我們這些正在長身體的男同學來說,確實吃不太飽。有一餐我吃了五個窩窩頭(合一斤糧食)。當年北京菠菜長得有半人高,頂梢上還開了花,桿子中間是空的,我們稱它為無縫鋼管,食堂用它加水一煮再加點醬油就是一道菜,到現(xiàn)在我還記憶猶新。
學校采用固定糧加機動糧卡辦法,每人一個月發(fā)一張定糧卡,卡分30格(大月31格),一格再分早中晚三小格,分別為三兩、四兩、三兩。這一天一斤糧食必須固定使用,不得提前,但當天吃不了,可延后用。剩下的機動糧作調(diào)節(jié),可隨時用。學校用這種辦法幫助我們計劃用糧,不至于饑一頓飽一頓傷身體。那時家里經(jīng)常會給我寄些糧票,幫我渡過難關(guān)。
生活雖然困難,但學習照樣不放松。學校有時周末舉辦學生舞會,大部分學生都不參加。在校6年,我一次也沒參加過。1962年國家經(jīng)濟恢復,生活逐步好轉(zhuǎn),三年自然災害成為歷史。
1965年臨近畢業(yè),我們將走向工作崗位,各奔東西。當我還在無錫柴油機廠實習時,李芬倫老師就動員我報考本校研究生。但我沒答應,原因有二:一是念了18年書,不想再念;二是父母年事已高,且母親久病在床,家中經(jīng)濟困難,我想早點工作賺錢。
班里其他幾位同學,如任共賞、胡紹梅、江建民和劉維琪等也被動員報考研究生,都被錄取。畢業(yè)時國家還是計劃經(jīng)濟,大學生畢業(yè)去向由國家分配。分配方案公布前,老師做動員,要大家服從國家分配,到邊疆和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班上40多位同學第一志愿報的都是新疆和解放軍。我雖然想回浙江,但第一志愿還是填了新疆。結(jié)果公布分配方案時,我被留在學校內(nèi)燃機教研組當助教。
即將踏入社會,勢必考慮到個人問題。
同班同學中胡紹梅給我印象最深,也最好。她在班里女同學中,年紀最小但學習最好,又是班團支部委員,畢業(yè)時還獲得學習優(yōu)良金質(zhì)獎章。她待人熱情誠懇,樂于助人,做事干凈利落。她家在上海南匯,離我老家杭州不遠。但是很快,學校就決定讓我們參加四清工作隊,她到平谷,我到延慶,分開近一年時間。
1966年文化大革命開始,四清工作隊撤回北京。我們在1968年她分配到二汽前確定戀愛關(guān)系,1969年我們結(jié)婚。
下鄉(xiāng)搞四清
下鄉(xiāng)搞四清是我平生第一次獨立帶隊從事的一項工作,這對我提高社會工作能力、積累處世經(jīng)驗是個好機會。工作期間,我們和老鄉(xiāng)同吃同住同勞動。
1965年開始社會主義教育運動(四清運動),要求清華大學老師和高年級學生都要參加。我被編到延慶縣四清工作團大柏老分團太安山工作隊當隊長。工作隊有3名隊員,一位清華動力系量八學生和一位北京大學學生。
太安山大隊是延慶北部臨近張家口的一個小山村,全村有24戶人家,18名黨員。它曾是抗日根據(jù)地,有革命傳統(tǒng),農(nóng)民勤勞樸素,農(nóng)牧兼顧,種小米苞谷,放山羊,日子雖然窮,但沒有挨餓吃不上飯的。隊黨支部書記叫王懷永,大隊長丁尚存1943年入黨,是北京市勞動模范,年齡最小的黨員也在1948年入黨。他們對剛走出校門由年輕老師帶隊的工作隊能否做好四清運動半信半疑,而我們3人也沒工作經(jīng)驗,對能否搞好運動心中沒底。
我們按照中央發(fā)布的十六條政策和分團部署,首先層層發(fā)動群眾,訪貧問苦、扎根串聯(lián)、講明形勢、宣傳政策,取得一定效果。接著依靠貧下中農(nóng)揭發(fā)干部問題,召開三級干部會議造成聲勢,動員和敦促干部們揭發(fā)交待問題。再就是干部分類、組織處理、落實政策。
下鄉(xiāng)搞四清是我平生第一次獨立帶隊從事的一項工作,這對我提高社會工作能力、積累處世經(jīng)驗是個好機會。工作期間,我們和老鄉(xiāng)同吃同住同勞動,輪流到各家吃派飯,和他們聊家常,老鄉(xiāng)們慢慢從懷疑到信任,從陌生到建立友情,到離開時相互都有些不舍。
1966年6月初四清即將結(jié)束,四清鞏固組留守一年的名單里有我。本來讓我擔任大柏老公社黨委副書記,恰好北京大學聶元梓貼出第一張大字報,文化大革命爆發(fā),參加社教的四清工作隊一律撤回原單位。我回到學校,否則可能留在延慶,此后歷史將改寫。
回到學校,我發(fā)現(xiàn)一切都變了。學校和各系黨的領導們被打成黑幫走資派,校系行政領導大多成為反動學術(shù)權(quán)威,他們成天被戴上高帽子挨斗和游街。學校里到處貼滿大字報,正常教學秩序被打亂,停課鬧革命的局面已成事實。
很快文革工作組進校,組長是當時國家經(jīng)委副主任葉林。緊接著紅衛(wèi)兵組織出現(xiàn),反對工作組的紅衛(wèi)兵自稱造反派,擁護工作組的紅衛(wèi)兵稱為保守派(俗稱老保)。由于我家庭出身是紅五類,被選為系文革領導小組成員,后又當了學校文革臨時籌委會成員,理所當然屬于保守派。
由于我的名字馬咬臍既不好聽,又有四舊嫌疑,于是我到學校人事處要求改名,從此后改為馬躍。
復課鬧革命是當時廣大師生的正當要求,我在校內(nèi)努力推動一段復課工作,動員老師教課學生上課。但運動開展得如火如荼,是否積極參加運動是立場問題,是要不要支持毛主席革命路線,要不要當無產(chǎn)階級革命派的問題,而選擇上課有走白專道路的危險。因此,上課的人越來越少,到最后沒人來。復課鬧革命只好靜悄悄地終止了。
1967年下半年我組織系里汽車拖拉機專業(yè)的低年級學生到京郊大興參加支援三秋實習勞動活動,有45位同學報名參加,其中還包括一部分老師和研究生。我們到大興各地機耕站開拖拉機,幫老鄉(xiāng)秋收秋種,約有兩個月,都感覺收獲很大,既支援了農(nóng)業(yè)又學習了專業(yè)知識。在大興安定拖拉機站,我初步學會駕駛拖拉機。
從大興實習勞動回校后,在“文攻武衛(wèi)”口號影響下,學校兩派由口誅筆伐發(fā)展到武斗。學生宿舍也被兩派占領,我只好搬到教師宿舍六公寓住。兩派武斗不斷升級,裝備從鐵棍、大刀、長矛等發(fā)展到手榴彈、機關(guān)槍,校內(nèi)不斷傳出有人死傷消息。
學校西南面教工宿舍區(qū)相對安全,但隨著武斗升級,也經(jīng)??吹绞殖珠L矛的武裝人員從樓前走過。有天晚上,我聽到一連串清脆的槍聲,產(chǎn)生了不安全感。當時胡紹梅已離開北京,到二汽籌備組報到,我決定回杭州老家。endprint
1968年首都工宣隊執(zhí)行毛主席指示,進清華大學宣傳毛澤東思想,制止武斗。清華大學終于結(jié)束兩派武斗,工宣隊在全國發(fā)布公告,要求全校師生員工立即回校上班上課,建立正常教學秩序。我在杭州看到公告后立即趕回學校。
學校以8341部隊為主的軍宣隊和以新華印刷廠、北京針織總廠、北京市第五建筑公司等組成的工宣隊領導下開始著手恢復和建立正常教學工作。上半年完成66屆、67屆、68屆畢業(yè)生分配工作。老師給在校學生補課,學校機械廠恢復正常生產(chǎn)。
到二汽去
學校勸我慎重考慮不要離開清華大學,并允許我在北京安家,把父母和妻子的戶口遷到北京。但轟轟烈烈的二汽建設吸引著我,我去意已定。
為貫徹毛主席的“五七”指示,清華大學和北京大學決定在江西南昌鯉魚洲農(nóng)場分別創(chuàng)辦五七干校。1969年5月我作為先遣人員到鯉魚洲。鯉魚洲地處鄱陽湖的一個叉口邊,是人工圍湖造田形成的一塊陸地。之前這里是個勞改農(nóng)場,據(jù)說因血吸蟲過多而搬走。這里離南昌約30多公里,北京大學的農(nóng)場比我們更遠。
因為學的是汽車拖拉機專業(yè),我們被分配去籌建農(nóng)場機務連。我作為機務連副連長負責機耕工作,另一個副連長是清華大學機械廠的張永安,綽號大洋馬,他負責農(nóng)機具維修工作。清華大學數(shù)力系的一個工人師傅擔任副指導員,連隊指導員兼黨支部書記是軍宣隊的賈秀生,連長是北京汽修一廠工宣隊王師傅。學校拖拉機實驗室教學用的拖拉機和農(nóng)具被運到鯉魚洲,還從南昌拖拉機廠買了6臺豐收牌輪式拖拉機。
農(nóng)場各農(nóng)業(yè)連隊由學校各系老師組成,從事水稻耕作。水稻一年兩季,冬天在稻田里種些草子作肥田用。在這里人們集體生活,睡通鋪,白天下地勞動,晚上在屋里改造思想。場部經(jīng)常組織召開現(xiàn)場經(jīng)驗交流會,讓思想改造得好的典型介紹經(jīng)驗。
有一天我開著一臺英國??松侠瓩C,由一個農(nóng)業(yè)連女老師帶著去地里干活。一不小心連人帶機翻到河里,我沒受傷,但卻嚇壞了女老師。我還比較鎮(zhèn)靜地想辦法將拖拉機翻正,并開回連隊駐地。連隊同志們都說我“大難不死必有后?!?,場部主任知道后還在大會上表揚我。本來是一場事故,卻變成了英勇行為。
鯉魚洲血吸蟲病肆虐,農(nóng)場差不多一半人得了小蟲病。我因開拖拉機,很少直接光腿下田干活,因此沒被傳染。徐大宏和我睡一個通鋪,他耐心地教我駕駛拖拉機技術(shù)。老教師余志生在文革中自曝“反動”思想,屬于重點改造對象,他被安排在連里養(yǎng)豬。他用心研究發(fā)酵飼料并獲得成功,我向指導員匯報他的改造情況,并建議給他換崗位,他被調(diào)去開拖拉機。
陳清泰比我早一年畢業(yè),他是汽車教研組的助教。上大學時他是政治輔導員,校學生會副主席,他穩(wěn)重老練,在機務連當維修班班長。他的愛人樓敘真畢業(yè)后被分配到二汽,當時他和我都要求調(diào)到二汽以結(jié)束兩地分居。
1970年夏,學校通知他調(diào)到二汽。我送他到南昌,臨別時,陳清泰對我說,應該好好考慮調(diào)到二汽的問題。他的離開對我觸動很大。
1970年秋,學校開始招收工農(nóng)兵學員,因教學需要,我從農(nóng)場調(diào)回學校。受文革沖擊,高考已停4年,學校里沒有新生。學校決定由各地推薦工農(nóng)兵學員到清華大學學習,而推薦來的學員大多是學毛著積極分子,文化水平偏低。我作為農(nóng)機系首屆學員班主任,和他們一起生活了半年,學員們學習刻苦,求知欲望強烈,但文化基礎太差,只能從中學課程開始補起。
這時社會掀起一股學習解放軍熱潮,學校決定對全體學員進行拉練。正是初冬,陣陣寒意襲來,拉練隊伍從東到北走了一大圈,歷時半個月,行程1000多里路。我同時還是拉練宣傳員,一邊走,一邊宣傳鼓動。第一天腳就起了幾個泡。拉練中,我學會了挑血泡、埋線排水,第二天又能照樣走路。途中我們自己埋鍋做飯,到宿營地去老鄉(xiāng)家號房子,雖然行軍辛苦,但大家心情倒也快樂。
1968年研究生制度被砸爛,在讀研究生全部重新分配,胡紹梅被分配到湖北二汽。二汽還在籌建中,前兩年她在一汽參加包建二汽工作,1970年進山,在二汽發(fā)動機廠三泵車間當工藝員。
兩地分居給我們家庭生活造成困難。而此時清華大學因深受文革破壞,短期內(nèi)恢復正常教學秩序幾無可能。在胡紹梅的申請下,二汽給清華大學發(fā)來商調(diào)函,要求我調(diào)到二汽工作。二汽發(fā)動機廠革委會主任羅萬榮還親自到學校來要人。學校終于同意放我走。
去辦調(diào)動手續(xù)時,學校人事處的李振民還勸我慎重考慮不要離開清華大學,并允許我在北京安家,把父母和妻子的戶口遷到北京。但轟轟烈烈的二汽建設吸引著我,我去意已定。
我在清華大學12年。前6年學生生活充滿希望和憧憬,此生難忘。后6年在校工作期間,正逢文革動亂,雖增長不少閱歷和見識,但更多是無奈和等待。政治斗爭和社會動蕩荒廢了我最美好的時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