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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嘴說話

2015-04-09 05:54鐘鋼
清明 2015年2期
關(guān)鍵詞:八哥救命老二

鐘鋼

初春的一天下午,太陽忽然躲了起來,看來要落雨了。

張秋娥來到陽臺,開始發(fā)愁怎樣把曬出去的被子收回來。過了七十歲,晾曬被子就成了她的一大難題,主要是體力不支,不得勁。有一次,她把篙子伸出去,卻未夠著橫桿,篙子和被子一起落下去,把樓下幾缽不值錢的花刮到地上,砸了個稀里嘩啦,讓樓下陳老頭數(shù)落了半年。

張秋娥拿叉棍“啪啪啪,啪啪啪”地敲打幾下陽臺外曬的被子,拿一只小凳墊在腳下,彎腰趴在陽臺上,探出半個身子,把被子一點點往懷里卷。她把卷到陽臺邊的被子抱起,明顯感到雙腿開始抖,腿抖,傳染給了手,被子角一掃,竹篙便像根標(biāo)槍一樣一頭栽下去。

幾乎同時,樓底下傳來若隱若現(xiàn)的“救命,救命”聲!完了完了,本以為自己住在小區(qū)最后一排,樓下是一片無人打理的雜草,很少有人光顧,誰想到會砸到人!

“救命,救命”的聲音又傳了上來,張秋娥顫顫巍巍下樓,來到樓后,卻沒有看到半個人影,是人走開了,還是她的幻覺?

忽然,她發(fā)現(xiàn)有一只鳥在撲騰。她走近前些,鳥沒有飛走,只在草叢中跳了幾下。張秋娥看清這是一只羽毛黑亮的八哥。八哥的一只腳有些跛,一下抬起,一下落地,睜著黃澄澄的眼睛,歪著小腦袋盯著她。不遠(yuǎn)處就是掉落的竹篙,莫不是被篙子擊中的?張秋娥伸出一只手,八哥居然沒有跑。她把手往前再伸一點,八哥竟迎著她走了一步。張秋娥對它“噓噓”了兩聲,八哥定睛瞄著她,索性不動。

八哥突然張嘴說:“你好,你好!救命,救命!”聲音就像剛才在樓上聽到的一樣,怯怯的。張秋娥嚇了一跳:哎呀媽,嚇?biāo)牢伊?,原來是一只會講話的鳥。是你喊“救命”啊,我還以為是個孩兒呢,真是個精怪呵。

張秋娥把八哥小心捧在懷里,扛著竹篙步履輕快地往家走。她住在一個老生活區(qū)的六樓,老式紅磚樓沒有電梯。年輕時不覺得,現(xiàn)在每次爬樓要歇三次,爬到三樓歇一次,爬到五樓歇第二次,到家門口時氣都喘不上來了,胸口活像安了一張鼓,越敲越重,簡直要把心敲出個窟窿。這次她卻一次都沒歇,幾乎是一口氣爬上了六樓。

回到家,她找出一只舊鞋盒,在側(cè)面戳了些窟窿眼,鋪了兩層報紙、幾張草紙在盒底。她做這些事時,八哥側(cè)著頭打量她的家。張秋娥的家很儉樸,兩室?guī)б粋€過道,墻面斑駁,依稀可辨里層墻群上的果綠色。狹小的過道像雞腸子,被她稱作廳。兒子、女兒雖不在她身邊,不過都挺孝順。他們提議買新房,想讓母親住上電梯房。張秋娥不答應(yīng),她就一個人,根本用不著,現(xiàn)在的兩室一廳完全夠住。年紀(jì)大的人,搬一次家就折騰一次,說不定還沒適應(yīng)新環(huán)境,人就不在了呢。

窩做成了。八哥趴在盒子里, 機械地扭頭四下看看,突然說:“謝謝,謝謝!”哎呀媽呀,這是老天爺看我一個人沒說話的伴兒,特地送它來到我身邊。張秋娥想。她學(xué)著八哥的口吻回應(yīng):“不謝,不謝?!苯又终f:“等會兒給你治傷,不急,不急呀?!闭f完,就去拿藥棉、繃帶和碘酒。

八哥的傷有些重,左小腿上有一道很深的劃傷,腳掌也皮開肉綻。張秋娥用棉簽飽蘸碘酒,由里往外清理它的傷口,把紗布撕成細(xì)條,分段包扎小腿和腳掌,既消炎治傷,又讓它的腳能自由屈伸。

傷口處理好了,接下來要操心它的吃喝了。張秋娥沒養(yǎng)過鳥,更沒有養(yǎng)過受傷的鳥。她想,鳥和人一樣,在調(diào)養(yǎng)上應(yīng)該差不多吧,伺候得好,就好得快唄。她環(huán)顧廚房,八哥能吃的就只有大米或者剩飯了。她一個人過日子,一般不儲備太多食物。

八哥是吃米還是飯呢?張秋娥嘀咕一會兒,決定給女兒打電話。在張秋娥的印象中,女兒有個神通廣大的朋友,只要有什么不知道的事,一問就成。譬如去漢口哪家醫(yī)院坐什么車,譬如黃連素到底是治拉肚子的還是治感冒的。但凡張秋娥要問個什么事,女兒都會很快地跟她說,我找一下“白度”。

張秋娥想,這個“白度”真不簡單,如果不是家里太老舊了,抽空請女兒這個朋友來家吃頓飯就好了,畢竟麻煩人家太多次了。

女兒住在一江之隔的漢口,其實,離她也不遠(yuǎn)。張秋娥住青山區(qū),有兩座長江大橋連接漢口,坐公汽二十分鐘便可以過江。兒子回來就更方便了,他在武昌住,不用過江,密密麻麻的公交線路如蛛網(wǎng),想回來,也只需二十分鐘。從理論上講,張秋娥的兒女每天可從武昌或漢口回來看她。實際上,生活的內(nèi)容多得占據(jù)了兒女們每一天的二十四小時。他們現(xiàn)在也都為人父為人母了,像她當(dāng)初一樣水往低處流。他們來看望母親的次數(shù)每月有一次就不錯了。看不見兒女也就罷了,她最想念的孫子、外孫女,好幾個月都難得見上一面。孩子們比她的兒女們更忙,上學(xué),培優(yōu),鋼琴等級考試……張秋娥打電話去,想聽聽兩個小寶貝的聲音,他們每次都說不到一分鐘就急急掛斷。她也不敢經(jīng)常打電話了,怕孩子煩她。

對這種生活狀態(tài),張秋娥由不習(xí)慣到非常習(xí)慣。她習(xí)慣了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看電視,一個人散步,一個人說話,一個人睡覺。她的生活很有規(guī)律,每天早上五點半,一睜開眼,她會自言自語:“起床啦,一天又開始了?!碧稍诖采喜[一會兒,搓搓臉,再慢慢地坐起來,按昨晚擺在椅子上的順序,把衣服一一穿好,接下來,就到衛(wèi)生間洗漱。每天晚上九點半,她準(zhǔn)時上床。這時,她通常也會對自己說:“又過去一天?!敝劣诔裕呛唵?,早上熬點粥,把頭天買回的饅頭蒸熱,就一點咸菜;中午炒兩個菜或一菜一湯,蒸一碗飯;晚上基本吃中午剩下的,或者下一碗面條,一日三餐就這樣過去了。

張秋娥打了幾遍電話,女兒都把電話掛了。她心里有些失落,又有些內(nèi)疚,女兒肯定又在加班,或者在陪外孫女上課,真不該為這件提不上筷子的小事打擾她。

晚上九點多鐘,她正準(zhǔn)備脫衣睡覺,女兒的電話來了。

“媽,你還好吧?”

“沒什么事,你幫忙問下‘百度,八哥吃什么呀?”

“哎呀,我的媽喲,我還以為什么重要的事呢。哦,你買了一只八哥?”

“不是,撿的,它還有傷?!?/p>

“那養(yǎng)得活嗎?”

“媽連你們兩個都養(yǎng)活了,養(yǎng)一只鳥算什么……”

“好,我找一下白度,等會兒。”

過了一會兒,女兒回話了。張秋娥一聽,八哥吃得還蠻講究呢,有果實、種子和昆蟲等。女兒對她說,如果是雄八哥,訓(xùn)練一下,能模仿人說話。她對女兒說,這只八哥會說話。女兒高興地說,那正好,它可以陪您說說話,給您解解悶?zāi)亍埱锒鸱畔码娫捪?,說了半天,八哥吃的問題還沒解決呢,只有明天到花鳥市場問問了。

第二天一大早,張秋娥就起來了。她來到客廳,見盒子里沒有動靜,突然想,八哥不會餓死了吧?她小心把盒蓋輕輕掀開,嚇了一跳,那只八哥眼睛滴溜溜地看著她,突然說:“你好,你好!”張秋娥連忙答道:“你好,你好?!?/p>

她猶豫,是帶八哥一起去市場呢還是把它放在家里?最后,她決定帶八哥一起去,能早點給它喂食。張秋娥輕輕捧著盒子,習(xí)慣性地對自己說一聲,走咧。八哥在盒子里立刻學(xué)了一聲,走咧,聽起來有些含混不清。張秋娥隔著盒子繼續(xù)說,走咧,惹得八哥嘰嘰喳喳叫個不停,似乎比她更期待出門。

紅鋼城的花鳥市場在和平公園的東南角,坐汽車有兩站路。張秋娥乘車到花鳥市場時,許多店子還未開門,沒想到那些老板們比她懶多了。這個市場以花店居多,七八十米長的一排門面有五排。張秋娥走到最后一排,才發(fā)現(xiàn)這兒不僅賣花鳥,還賣貓、狗、魚、蟲。在這一排的盡頭,她找到了一家鳥食店。也許是早起的鳥兒要食吃,讓老板無法偷懶賴床,這家鳥食店開門了,既賣鳥食還賣鳥和鳥籠。張秋娥心說,還挺齊全呢,要是能為鳥治病就更好了,真正的一條龍服務(wù)。店主是位老爺子,正在拼裝鳥籠子,是那種不銹鋼絲加塑料底盤的,有大小兩種。大的要八十元,小的要四十元。張秋娥想買一個大的,又嫌貴了。她講價說,能否便宜一點。店主堅決不肯,說一個籠子只賺幾塊錢。

張秋娥說:“我買一只大籠子,你總得給我優(yōu)惠一點,不降價,送一些鳥食怎么樣?”

盒子里的八哥跟著吱吱呀呀亂叫,店主聽到了,停下手中的活,讓張秋娥把盒子打開,看看鳥有多大,什么樣的籠子合適。誰知,張秋娥一打開盒子,八哥竟然撲棱棱飛了起來。張秋娥心說:這下好了,鳥跑了,籠子都省得買了!誰知八哥圍著張秋娥轉(zhuǎn)了一圈,竟落在那只小籠子的頂部,叫著:“這個,這個?!钡曛髻潎@:“這只八哥挺神哪,曉得替主人省錢咧。”一高興,便對張秋娥說:“你這八哥這么聰明,我多送你些鳥食吧。”

八哥當(dāng)即就住進了籠子,還吃上了白送的面包蟲。

從這以后,八哥過上了舒適的生活,一日多餐,葷素搭配,傷也慢慢好了。偶爾,張秋娥關(guān)好門窗,打開籠子,試著放八哥出來溜達(dá)。開始時范圍僅限客廳。時間一長,八哥自由活動的地方漸漸擴大,最后連門窗也不用關(guān)了。有時,它還跑到陽臺邊上走動。八哥愛干凈,最喜歡洗澡,它傷愈之后,每天都洗澡。張秋娥給它準(zhǔn)備半盆水,剛剛沒到它膝蓋。人一走開它就自己跳進去,要是站在旁邊不走,它還不進去,就瞪著圓溜溜的眼跟人對視。張秋娥心說,個精怪,洗澡還不能被人看見啊。趕緊走開。八哥洗完就飛到曬衣架上曬羽毛。曬衣架是那種老式的,用鍍鋅水管做成的一個大框架,八哥站在上面的感覺比站在鳥籠的桿子上要爽多了。

張秋娥提著籃子上街時,八哥就站在籃子邊上東張西望,學(xué)張秋娥與熟人打招呼“你好”或者“再見”,有時也學(xué)張秋娥的語氣說:“買菜啦,買菜啦?!比堑寐啡朔Q奇。一路上,張秋娥心情愉快, 步伐輕松,腳底生風(fēng)。有時也學(xué)八哥說話:“買萊啦,買菜啦。”“回家,回家。”偶爾,回家時,她還快樂得像八哥一樣在門口蹦跶一下。

一天上午,八哥洗完澡,飛到曬衣架上曬羽毛。張秋娥跟平常一樣洗衣服、晾衣服,不時還跟八哥對話:“曬衣啦,曬衣啦?!蓖媪艘粫?,八哥站在衣架上對她說:“再見,再見?!彼裢R粯踊卮穑骸霸僖?,再見?!睕]想到,等她把臉盆放回衛(wèi)生間,再到陽臺,發(fā)現(xiàn)八哥不見了。她以為八哥擴大了活動范圍,在附近飛幾圈后就回來。直到傍晚,未見八哥的蹤影,張秋娥這才明白,八哥跟她說再見不是鬧著玩的,它是跟她告別,飛走了。“這個沒良心的?!睆埱锒鹆R道。罵歸罵,她仍像頭天一樣,打掃鳥籠,清理食槽,沖洗接糞板,把籠子掛在陽臺上晾干。在心底里,她期待八哥跟一個貪玩的孩子一樣,玩醒了,明天就會回來的。睡覺之前,她心事重重地來到陽臺,把籠子取下來打開籠門,再掛到陽臺上。

她的心里放不下這只八哥:顯然,這是一只受過訓(xùn)練的八哥, 不知道它從哪里來,又飛到哪里去了。他的主人是誰,它是怎樣跑出來的?現(xiàn)在,它是不是回去找它的主人了?可惜,八哥雖然會說話,她還是不太了解它。八哥走后,她吃不好,睡不安,終于病倒了。

發(fā)現(xiàn)張秋娥生病了的是女兒。她有兩個月沒有回青山的娘家了,于是打電話回來問候。

“媽?!?/p>

“哎?!?/p>

“你聲音怎么了?沒什么事吧?”

“還好?!?/p>

“晚上都吃的什么呀?”

“面。”

“我給你買的蜂膠呢,在吃嗎?”

“吃哩?!?/p>

“降壓藥呢, 在吃嗎?”

“吃哩?!?/p>

“給你的錢別省著,水果呢,每天在堅持吃嗎?”

“吃哩?!?/p>

“八哥還好吧?”

“飛了?!?/p>

“飛了?”

“飛了?!?/p>

女兒越往下說,心里越著急,老太太不僅說話有氣無力,而且話短,聲音怪怪的,乍一聽,像八哥的腔調(diào),女兒趕緊趕回家,帶上母親去醫(yī)院。

大夫看了張秋娥,初步診斷一是營養(yǎng)不良,嚴(yán)重貧血,二是早期抑郁癥,建議住院檢查。張秋娥不肯住院,擔(dān)心八哥回來進不了屋子。女兒哄她說住幾天就回家,如果她住院,就幫她找回八哥,或想辦法弄一只和先前一樣的八哥回來。張秋娥不答應(yīng),女兒急了,說工作這么忙,好不容易請個假,媽呀,你怎么這么不聽話咧?!張秋娥看女兒急眼了,就只好答應(yīng)了。

驗血、心電圖、腦電波、胃鏡、B超、CT各種手段都用齊了。大夫說是摸清身體基本情況,好對癥下藥。結(jié)果出來了,張秋娥除了有貧血、胃炎和一般的老年性疾病以外,沒有重癥。女兒說,可她的精神萎靡不振。大夫說,那就是精神和心理上有問題,這比身體上的病還難治。大夫的方案是邊為張秋娥解決貧血和胃的問題,邊請精神科專家來會診,看看效果再說,也就是說,要聽聽專家的意見,是否轉(zhuǎn)到精神科去。

第二天,張秋娥掛上了營養(yǎng)針,女兒守在床邊與她聊了一上午的家常。張秋娥的心情仍未好轉(zhuǎn),她對女兒說:“你回去,上班?!币粫河终f:“沒病,沒病?!?/p>

又住了兩天,張秋娥要求出院。女兒好說歹說都不管用,再加上她的女兒上高三,單位、家里都有一大堆事等著她,女兒只得妥協(xié),答應(yīng)自己先去上班,但堅持讓張秋娥再打一天針才能出院。張秋娥連忙答應(yīng):“好,好。”當(dāng)天傍晚,她一見醫(yī)生沒有安排治療,就從醫(yī)院跑回家了。

離開家才幾天,可就像度過了漫長的時間。張秋娥一踏進家門,一股親切感油然而生,這個家有些冷清,卻讓人十分想念。門剛一關(guān)上,她猛然間聽到了八哥翅膀撲騰的聲音和它的叫聲:“你好,你好。歡迎,歡迎?!睆埱锒鹨詾槭腔糜X或者耳鳴,她停下腳步,側(cè)耳傾聽,待再一次聽到真切的叫聲之后,心里就像照進了一縷陽光,郁悶一掃而光,精神一下從混混沌沌變得清爽無比。我的小精怪,是你回來了嗎?她邊說邊急匆匆來到陽臺:真的是那只八哥回來了,而且還帶了一只比它略小一些的同伴回來。

我的天,你還蠻有本事咧,帶了一個回來,該不會是談了“朋友”吧?

每天早上,小八哥跟大八哥學(xué)說早上好。大八哥見張秋娥來了就轉(zhuǎn)過頭來對她說,早上好。小八哥也附和著對她說,遭!張秋娥聽著小八哥不著調(diào)的吐字笑得合不攏嘴,連聲回答好、好、好。張秋娥心想這么看來,大八哥不是一只好色之鳥,帶回的小八哥會說話,那一定是雄性的了,差一點冤枉一只好鳥。

兩只八哥吃的比一只八哥幾乎多一倍,排泄物也要多一倍。張秋娥的工作量自然比原來要多一倍,但是她樂此不疲。兩只八哥先是嬉戲,后來為了爭食打架;洗澡,先是互相用嘴梳理羽毛,后來用翅膀朝對方撲騰水,弄得整個衛(wèi)生間的地面和墻壁都是濕漉漉的,張秋娥跟著擦都擦不干凈。她想,一只八哥孤獨,兩只八哥有了伴啦,該多好啊,怎么在一起待久了就扯皮拉強呢?看來,還得一只籠子養(yǎng)一只鳥。

張秋娥又去買了一只鳥籠,兩只八哥各居其所,相安無事。偶爾它們還湊在籠邊,把嘴伸出籠外,嘰嘰喳喳地聊天。看它倆都挺乖,張秋娥的心情大好,伺候它們的勁頭也越來越足。她按照早餐吃好,中餐吃飽,晚餐吃少的原則,安排八哥的飲食。早上喂面包蟲,中午吃雞蛋黃拌飯,晚上吃合成的五顏六色的鳥飼料。兩只八哥被養(yǎng)得身體滾圓,羽毛放光。張秋娥暗自得意,老伴雖說去世早,但一對兒女都成了材,如今也沒有啥負(fù)擔(dān)。高興之余她對自己提出更高的目標(biāo),盡管只是一對鳥,也不能只注重它們的身體,還要讓它們智力好,要全面發(fā)展。

一個月光皎潔的晚上,張秋娥躺在床上琢磨開了,教八哥學(xué)什么呢?她見過有人讓鳥啄簽出來,主人給路人算命的;鳥在桿子上倒掛金鉤玩雜技的;還有讓鳥唱歌的。她有什么特長,鳥才能學(xué)什么呀,第一個不行,她不會算命;第二項教起來難度大,她上學(xué)時最怕上單雙杠了,一點體會早就忘光了;第三呢,自己還五音不全哩,怎么教鳥?望著被清冷的月光照亮的窗簾,她忽然想起了“床前明月光”的詩句。外孫女兩歲時跟著她背唐詩,到四歲都會背一百首了,隔壁左右鄰居哪個不羨慕喲?這時,那好聽的童聲仿佛在耳畔響起。張秋娥心里像被撥亮的油燈一樣,一下亮堂起來,她要把這兩只八哥訓(xùn)練得會背唐詩。

第二天一早,她翻出十多年前為外孫女買的《少兒唐詩一百首》,想起當(dāng)年摟著外孫女一首一首地教她背唐詩的情景,張秋娥不禁有一些惆悵。那時候她走到哪兒,小家伙就跟到哪兒,包括她上廁所。日子過得真快呀。

兩只八哥飽食終日無憂無慮的生活結(jié)束了。張秋娥把兩個鳥籠清理干凈,未等它們吃幾口食,便把食槽從籠中抽了出來,兩只八哥急得直叫喚。兩個鳥籠并排放在陽臺的地上,張秋娥坐在對面的小板凳上,左手捏著《少兒唐詩一百首》,右手拿著一雙筷子,腳邊放一只碗,倒一些面包蟲。她對兩只八哥說,今天開始學(xué)背詩,只背題目和作者,誰學(xué)得快,獎面包蟲吃,學(xué)不會,餓肚子。她威嚴(yán)地用筷子敲了敲大八哥的鳥籠,讓它集中思想。為了便于教學(xué),她正式命名大八哥為老大,小八哥為老二,就像兄弟倆一樣,叫起來也方便。教學(xué)開始:

“靜夜思?!睆埱锒鹩每曜又钢洗蟆?/p>

“靜思。”老大說。

“不對,是靜夜思?!?/p>

“不對?!?/p>

“不是不對,是靜夜思?!?/p>

老大瞄著張秋娥充滿疑惑,等著她再一次開口。

“靜、夜、思。”

“靜、夜?!崩洗罂粤艘幌拢八肌弊譀]說出來。

“靜、夜、思?!?/p>

“靜、思?!?/p>

“靜、夜、思?!?/p>

“靜、思?!崩洗笙胥@進了牛角尖。

張秋娥改變策略,拿筷子從碗里夾了一只面包蟲喂老大,“不錯,再努力。”她看了一下鐘,已經(jīng)過去了一個半小時?!昂昧?,先休息一會兒?!彼龑芍话烁缯f。

經(jīng)過課間休息,老大的腦子要清醒多了。

“靜、夜、思?!睆埱锒鹁拖褚晃粯逢犞笓],有起伏地?fù)]舞筷子。

“靜、夜、思?!崩洗鬀]有讓人失望,這一次念得很清楚。

接下來,老大學(xué)詩的熱情慢慢弱下來,張秋娥的喉嚨也干得快冒煙了。萬事開頭難,張秋娥認(rèn)為今天還不錯,不僅開了頭,而且開了個好頭。她一看,已經(jīng)到中午了,宣布上午的課結(jié)束,自由活動。她說,下課。兩只八哥也學(xué)著說,下課。

吃食、洗澡、曬羽毛,兩只八哥比往常顯得高興。

新的一天,張秋娥的教學(xué)活動又開始了。這一次,她按照頭天晚上想好的法子,先教老二。昨天它聽得多,今天學(xué)起來一定快,讓老大在一旁先聽一遍,先熟悉句子,形成比學(xué)趕幫超的局面。

“靜、夜、思?!睆埱锒鹬唤塘巳?,老二就基本能念出了大概??磥戆烁绺艘粯?,年齡小一點,記憶力要好一些。張秋娥做事比較認(rèn)真,又鞏固了幾遍,就按書本往下教。

“作者。”張秋娥念。

“作者?!崩隙幌伦泳陀涀×恕埱锒鹚斓啬榱艘粭l面包蟲遞進籠子里。照著書,她接著念:“唐·李白?!?/p>

“唐李白?!崩隙俳釉賲枺幌伦用摽诙?。它昂昂頭,洋洋自得。沒想到,這一次卻沒有得到獎賞。張秋娥糾正說:“唐·李白,不是唐李白,唐·李白?!?/p>

“唐李白?!崩隙^續(xù)念。

“唐·李白?!?/p>

“唐李白?!?/p>

“唐·李白?!?/p>

“唐李白?!?/p>

“唐·李白?!?/p>

“唐李白?!?/p>

“笨蛋,停。下課,沒蟲子吃?!睆埱锒鹫f完,把籠頂敲得啪啪響。

“笨蛋?!崩洗笮覟?zāi)樂禍道。

張秋娥對老大說,你不要得意,學(xué)不會,挨餓。她嘆了口氣,想起了胖孫子,孫子能吃會睡,但從小什么都學(xué)得慢,同樣是兩歲教他唐詩,一首詩恨不得教半年,到四歲時也才會背五首,教了前面忘后面,她后來就放棄了?,F(xiàn)在孫子的學(xué)習(xí)也讓人發(fā)愁,還有兩個月就中考了,不曉得能考上普通高中不?如果當(dāng)時自己再耐心一點,孫子說不定能多學(xué)點咧。

她又開始教老大,說:“跟著我的節(jié)奏來?!?/p>

“作者?!?/p>

“作者?!崩洗髣偛怕牭枚?,“作者”這一關(guān)一次過,得到了一條蟲子。

“唐·李白”這一關(guān),搞了三四個來回也過了。張秋娥直夸老大聰明,接連喂了兩條蟲子給它。老大故意把頭對著老二,把蟲子一點點、一點點悠閑地吞進去,饞得老二直撲鳥籠。張秋娥對這樣的效果很滿意,她輕松地站起來宣布休息。

張秋娥把教外孫女和孫子的招數(shù)全拿了出來,在玩中學(xué),在學(xué)中玩,但比當(dāng)年更有耐心。兩只八哥,誰學(xué)得好,誰就可以離開籠子在陽臺上放風(fēng),站在欄桿上邊玩邊學(xué)。有時,它們也飛到曬衣架上邊曬太陽邊背詩。鄰居們聽張秋娥每天在陽臺上念“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覺得很新奇,弄清她是在教八哥學(xué)唐詩就覺得更新奇,紛紛圍觀她給八哥上課。大家都說好玩,好玩。當(dāng)然,也有個別鄰居嫌鬧人,煩不過,說她有病。

八哥跟人一樣喜歡群居,也喜歡湊熱鬧。張秋娥陽臺上的教學(xué)活動,還引來了一群自由飛翔的八哥。少的時候有七八只,多的時候有二十只左右,當(dāng)然,其中混著其他的鳥兒。它們主要是沖著鳥食來的。

張秋娥在教學(xué)時,視課堂表現(xiàn)對老大、老二給予蟲子獎賞。有時,她把蟲子放在陽臺的臺面上,有時她把蟲子往空中扔,老大、老二和被招來的其他鳥就會“啪啦啪啦”拍起翅膀一哄而起享受搶食的快樂。每天有上十只八哥像小飛機一樣在曬衣架中間翻上飛下,有時還在空中投彈般拉屎,把樓下曬的被子、床單全都濺成花花的了。

五樓的陳老頭首先找上來,不滿地斥責(zé):“這兒又不是東湖鳥語林,這樣瞎搞太沒公德了!”

張秋娥打開門瞄著他說:“你好?!?/p>

“我能好嗎?你看這衣裳上的鳥屎?!标惱项^抖動手上有鳥屎漬的內(nèi)衣憤怒地說。

“不是我,不是我。”

“你當(dāng)然拉不出這樣的屎,是你養(yǎng)的八哥拉的?!?/p>

張秋娥張開嘴說不出話來。

這時,三樓、四樓的鄰居也陸續(xù)找上來怒氣沖沖地說:

“你這樣瞎搞,搞得大家都得禽流感,你負(fù)得起責(zé)嗎?”

“不會,不會,怎么會?”

他們不聽她解釋,警告她:“如果再把那些鳥兒招來,不管是你養(yǎng)的八哥還是野鳥,一律用篙子打,用滅蚊劑噴,搞死了莫怪。”

張秋娥被激怒了,她像八哥一樣往前蹦了一步,眼睛發(fā)直大聲叫起來:“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表槃莅验T“砰”一聲關(guān)上了。

鄰居們一看這陣勢,怕鬧出人命,嚇得下樓趕緊給她兒子打電話,說再不管他媽養(yǎng)八哥的事,她媽就快成八哥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人不人鳥不鳥的了,最好送她到醫(yī)院精神科去看一看。

兒子接了電話答應(yīng)先了解情況再說,下班之后一定回家看一看。不巧,下午來了幾位客戶,結(jié)果,飯局結(jié)束后,時間已經(jīng)很晚了。兒子只好打電話回去:

“媽?!?/p>

“哎?!?/p>

“你還好吧,沒什么事吧?”

“還好?!?/p>

“晚上都吃的什么呀?”

“面?!?/p>

“我給你買的蜂膠呢,在吃嗎?”

“吃哩?!?/p>

“降壓藥呢, 在吃嗎?”

“吃哩?!?/p>

“給你的錢別省著,水果呢,每天在堅持吃嗎?”

“吃哩。”

“八哥呢?”

“養(yǎng)哩?!?/p>

“鄰居有意見。”

“曉得?!?/p>

“不養(yǎng)了吧?!?/p>

“不行?!?/p>

“那,我回來再說?!?/p>

“好吧?!?/p>

掛了電話,兒子搓了搓有些涼意的手,坐著發(fā)呆。他回憶與母親的對話,還真有點與八哥對話的味兒。他心里一陣發(fā)緊。

兒子準(zhǔn)備第二天下班就回家看看媽的,一上班,老板就讓他趕緊出差,去解決一起復(fù)雜的質(zhì)量異議,兒子為難地說,自己又不是技術(shù)人員,單位和家里都有好多事,能否換個人去。老板斬釘截鐵地說,你陪著技術(shù)人員一起,不去,出了問題你自己負(fù)責(zé)!

樓下住戶拿篙子轟過鳥,也拿滅蚊劑噴過鳥。但張秋娥只要把八哥放出去,就會引來群鳥參與背詩活動,積極搶食和拉屎。鄰居們背后罵張秋娥是八哥婆,上下樓碰了面也是冷眼相對。

兒子出差回來,難得見兒子的面,張秋娥挺高興,連著用八哥腔說:“你好,歡迎?!眱芍话烁缫苍陉柵_上湊熱鬧:“你好,你好?!眱鹤涌粗鴭寢屜聒B一樣一顛一顛走進廚房為他倒水,眼睛不禁有些發(fā)潮。

兒子剛一提出讓她不要把八哥放到陽臺上背詩,張秋娥就不做聲了,而且也不看兒子。兒子說,遠(yuǎn)親不如近鄰,您這樣搞法,鄰里不和睦,對自己沒得好處……無論兒子說什么,張秋娥都不做聲。兒子急了,打電話給姐姐,想要姐姐來跟老娘做工作,但姐姐沒接電話,掐斷了,發(fā)信息來:在開會,有什么事?

兒子在他媽面前煩躁地走來走去,然后一甩手說:我不管了,隨你么樣搞,出了問題你自己負(fù)責(zé)!

一晃,一年過去了。

八哥老大、老二已經(jīng)背會了《靜夜思》。張秋娥想好了,先鞏固一段時間,再讓它們合起來背誦,也就是老大背一、三句,老二背二、四句,避免八哥學(xué)詩的枯燥,也為自己增加一些生活的趣味。

深秋的一天,陽光灑滿陽臺,照在身上暖暖的。趁八哥們在曬衣架上休息嬉戲,張秋娥把被子、褥子拿出來晾曬。每年這個時候,她都會讓被褥多吸收一些太陽的光和熱,以抵擋即將到來的冬天。武漢的冬天其實是很冷的,屋里屋外幾乎一樣的溫度。她一個人,更需要把被窩弄得暖和一些。

她把篙子的一頭擱在陽臺上,另一頭擱在兩個摞起來的凳子上,準(zhǔn)備把被子搭在上面。

她不禁想起孩子們?yōu)樗Ц葑訒癖蛔拥那榫啊D菚r,她不但年輕有勁兒,而且育有一兒一女。這在上世紀(jì)四十年代出生的那一代人中是令人十分艷羨的。那會兒,女人生孩子多,只生兩個又有兒有女的少。因此,她走到哪里都是挺胸昂頭驕傲得不行。兒女雙全的她,經(jīng)常被人請去為結(jié)婚的新人上新被子,鋪婚床。在大紅綢緞的映襯下,張秋娥幸福得滿臉泛光。大伙都說,張秋娥真是有福之人,兒女雙全,日后一定有享不盡的清福。

那時,張秋娥的女兒、兒子,一個十二歲,一個十歲。每當(dāng)她曬衣被時,姐弟倆都搶著抬篙子,張秋娥精神抖擻地站在中間,把被子搭上去抻平展,然后走到孩子身邊,接過竹篙,右手握住一頭,左手把被角招上去,像擎大旗一樣,把篙子的另一頭抬得高高的,緊走兩步,有力地把整個被子伸出陽臺,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芈湓跁褚录苌?,動作利落,一氣呵成?/p>

一眨眼,就到了樹大分椏、人大分家的時候,兒女們翅膀長硬了,從她的身邊飛走了。張秋娥兒女雙全的幸福感也隨著歲月不知不覺消失了。

現(xiàn)在,張秋娥獨自一人把被子搭上了篙子,一點點地拉齊,把被角招起來,用左臂抬起篙子,右手壓下篙子后端,就像一個疲憊的垂釣老人,費力地、搖搖晃晃地翹起魚竿。當(dāng)她一腳踏上陽臺邊的小凳子時,腳下一滑,凳子忽然側(cè)翻,張秋娥連同被子一起摔倒了,仰面躺在地上。篙子彈到曬衣架上落了下去,排排坐的八哥們驚飛起來,一陣鳴叫。八哥老大、老二在驚惶失措地啾鳴一陣之后,飛回陽臺。

張秋娥意識還比較清醒,可腰椎處鉆心地痛,下半身好像已不是她的了,一點知覺都沒有。

她痛苦地呻吟:“哎喲,救命。”八哥老大、老二落到張秋娥的身上急得直叫:“救命,救命?!?/p>

那一群八哥有的在張秋娥的陽臺上方盤旋;有的扒在左鄰右舍的窗臺上,不斷地發(fā)出“救命”的叫聲。鄰居們以為是張秋娥使壞,大罵她是個喪門星,這是在教八哥報喪呵,晦氣。有幾個鄰居伸出竹篙和叉棍,驅(qū)趕靠攏的八哥。

張秋娥鎮(zhèn)靜下來,對八哥老大、老二說:“哎喲,別叫?!彼鼈兏f:“別叫,別叫?!彼檬忠幻诖闪艘豢跉?,萬幸,手機還在身上。她把手機舉在眼前,摁下了120。

“你好,這里是120?!睂Ψ胶苡卸Y貌地說。

“你好?!?/p>

“需要什么幫助,請告知具體情況?!?/p>

“摔倒?!?/p>

對方聽了半天沒聽清楚,又對著話筒問了幾遍。聽到的好像是“拽倒”,又好像是“摔倒”。

“你好,這里是120?!睂Ψ讲粎捚錈?/p>

“你好。”

“怎么不好?”

“摔倒?!?/p>

“在哪里?”

張秋娥的心里明白,對方想知道她的具體地址??墒沁@一年多來,除了與八哥對話之外,她好久都沒有張嘴與人說話了,那再熟悉不過的街區(qū)、門牌號碼,到了嘴邊卻說不出來。她試著再一次張了張嘴,還是只能說出些簡單的詞匯。

“救命,救命。”張秋娥對著手機說。

“救命,救命?!卑烁缋洗?、老二站在她身旁一聲接一聲地高叫。

120那端很負(fù)責(zé),換了一個人接電話。

“你在哪里?”

“六樓?!睆埱锒鸨锪税胩觳耪f出來。

“六樓。”八哥老大、老二大也跟著說。

“六樓?”

“對,六樓。”

那個人又認(rèn)真地聽了一會兒,然后憤怒地說:

“怎么聽,都像是八哥在說話呵。都是些什么鳥人呵!”

責(zé)任編輯 劉鵬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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