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曉瀾
小說是靠故事、人物與細節(jié)支撐的。但故事在小說敘事中決不是萬能的。好故事并不等于是好小說。好小說必定是出離并超越故事層面而走入生活的縱深、兼具智慧的洞見、關注對現(xiàn)實和人性的深切觀照并負有精神的重量。郭金龍的短篇小說《馬大地的一棵小樹》,其敘事并不倚重故事,而是以從容沉靜、舒緩內斂的敘事之“慢”,透現(xiàn)出沈從文“貼著人物寫”之遺風。這無疑是對故事萬能、純粹追求故事情節(jié)之敘事傾向的反撥。因其文本“反故事”的特質,而成為我青睞的好小說。
《馬大地的一棵小樹》以都市飛速擴張、鄉(xiāng)村急劇收縮,昔日田園牧歌式的鄉(xiāng)村,日益成為只有留守的老幼婦孺的空心村、鄉(xiāng)村傳統(tǒng)倫理也日漸崩塌為大背景,在出離故鄉(xiāng)與回歸故鄉(xiāng)的母題下,講述了主人公馬大地帶著孫子到城里享福的故事。小說的確以關注空巢老人生活為切入點,也以馬大地和孫子馬小地到城里由新鮮到無聊,由無聊而尋找擺脫無趣的生活為主干。從表面看好似講述馬大地幸福而又酸澀的晚年故事,實則透過這個故事的表層,作者以兒子馬耕地極盡孝道的左右為難之尷尬,讓我們窺見到馬耕地進退維谷、找不到解決辦法的精神困局。
小說是以人物關系的平衡、扭結、沖突、對峙再到新的平穩(wěn)之動態(tài)過程,來反映生活的豐富性并映照出人物內心的情感波瀾,以及與外界關系的存在狀態(tài)。在這篇小說中,作者為我們前后呈現(xiàn)了兩組“鐵三角”的人物關系。前一組,由馬耕地、馬大地以及馬大地的老伴組成。因上過大學已成為城市人的馬耕地的出人頭地,也因馬耕地的孝順,不僅給馬大地長了臉,而且還讓馬大地夫婦不再種田,由此,過上了幸福的晚年生活。馬耕地母子結成統(tǒng)一戰(zhàn)線,有馬大地老伴的嚴加看管,讓閑不住的馬大地只好“刀槍入庫”,或曬曬太陽,或帶帶馬小地。隨著馬大地老伴的過世,這組“鐵三角”就此解體。兒子為父親考慮,也為以后上學的馬小地能盡早適應城市生活,于是,決定接祖孫倆進城。在村里人看來,馬大地是進城享福。然而,祖孫倆進城后,幾天新鮮勁一過,竟活得毫無生機。閑極無聊的馬大地,勢必要尋求新的樂趣。于是,馬大地帶著馬小地來到河邊公園,認養(yǎng)一棵長得不旺盛的小樹為親孫子。祖孫倆天天為之澆水,但小樹仍無起色。之后,馬大地受流浪貓狗的啟發(fā),開始拉屎為小樹上肥。寄托馬大地懷鄉(xiāng)情愫的新生活,一經開始,馬大地也就樂此不疲了。后來,馬大地瞞著馬小地去為小樹上肥。但跟屁蟲般的馬小地,悄悄尾隨著學爺爺的樣,也去拉屎為小樹上肥。在嫉妒小樹成為爺爺的親孫子與嫌小樹長得慢的心理驅使下,竟將小樹扯出來用刑,之后,再將樹栽好還原。小樹死了,后一組“鐵三角”里的馬耕地出來收拾殘局,買來新樹以哄馬大地開心。然而,病愈出院的馬大地并不買兒子的賬,竟不辭而別回歸故土。這組“鐵三角”再次解體,讓馬耕地進入盡孝艱難、進退維谷的精神困局。
這不是馬耕地的個人困局,其實也是整個時代的困局。作者一反以往鄉(xiāng)村題材因子女在城市打拼,老人無人奉養(yǎng)而打工者們“難以融入城市,也難回歸故鄉(xiāng)”的類型書寫,凸顯了著墨不多的馬耕地、在當下已日漸稀缺的孝順。由此,我們看到作者透過紛紜復雜的生活,仍然在為傳統(tǒng)美德的挖掘和書寫盡著自己的努力,同時,也洞開了勘探生活可能性的另一條通道并以其異質性,豐富著鄉(xiāng)土文明與都市文明碰撞、交融題材表達的多樣性。美中不足的是,小說在語言上還存在著一些小暇疵,比如:將馬大地拮據的說法,換成口語或方言,那整個文本的效果將會更好,更有力量。
(責任編輯:李亞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