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立申 趙京國
(泰山學院,山東 泰安 271021)
南宋胡安國與秦檜關系探析
聶立申 趙京國
(泰山學院,山東 泰安 271021)
南宋初年理學大師胡安國與臭名昭著的秦檜有何關系,史家并無深入研究。作為湖湘學派理學的傳承者,胡安國為實現(xiàn)大宋王朝中興、發(fā)展湖湘學派和尊君抑臣、強化皇權,主動結交秦檜并期冀秦氏能改觀宋朝局面。當然“靖康之變”前后秦檜的政績與良好表現(xiàn),是胡、秦二人密切交往的基礎。建炎年間,胡、秦二人關系迅速上升,進入實質化階段,并于紹興初年達到高潮。胡、秦的這種知契之交,既有深刻的歷史背景,同時又是宋初各種派系政治斗爭和以湖湘派為代表的理學需進一步發(fā)展壯大的歷史必然。深入細致探討二人關系,不僅有利于加深對胡、秦二人的認識,更能進一步理順南宋初期的政治脈絡。
胡安國;秦檜;關系
胡安國(1074—1138年),兩宋之際著名理學家、政治家,湖湘學派的代表,字康侯,建寧崇安人(今福建建安)。生于北宋熙寧七年,卒于南宋紹興八年,謚“文定”。秦檜(1090—1155年),字會之,江寧人(今江蘇南京),是南宋初期宰相。
在南宋初期政治中,南歸后的秦檜與理學大師胡安國的關系最為引人注目。但對于這樣一個在理學傳承中起重要作用的歷史人物與秦檜密切交往的過程與原因,學界卻長期少有人問津;而關注者也僅是簡單述及,如宋史專家漆俠先生在談到二人關系時就曾評議說:“秦檜與胡安國私交甚厚,有提拔胡宏(胡安國之季子)的意圖?!雹倨醾b:《漆俠全集》卷6,河北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482頁。目前,學界涉及胡、秦二人關系的研究成果,主要以劉玲娣女士的《胡安國政治思想及其實踐略論》和寧淑華女士的《胡寅與秦檜關系考論》為代表。對于如何處理胡、秦二人關系,劉文認為該問題的解決,不僅關系到對胡安國一生的評價,而且關系到南宋初年學術、政治之間復雜而密切的一系列問題。②劉玲娣:《胡安國政治思想及其實踐略論》,《史學月刊》2002年第6期。
縱觀胡安國一生仕宦經歷,“凡四十年,其實歷不及六載”。宋哲宗紹圣四年(1097年),他通過科舉致仕正式步入政壇,此后在宋哲宗趙煦、宋徽宗趙佶、宋欽宗趙桓三帝在位執(zhí)政時期,先后擔任荊南教授、太學博士、提舉湖北路學事、提舉湖南路學事、太常少卿、起居郎、中書舍人等職。南宋高宗趙構在位時期,在秦檜引薦下,又曾擔任給事中、中書舍人兼侍讀等職。紹興二年,因極力輔佐秦檜而遭罷免,從此在家著書立說、開門授徒,直到去世。胡氏一生多憎邪惡、重氣節(jié)、信教化、輕利祿,從不趨炎附勢、阿諛奉承,具有耿直感言、無所諱忌的鮮明個性,被贊“南渡昌明洛學之功,文定幾侔于龜山(楊時)”、“私淑洛學而大成”③[明]黃宗羲、全祖望:《宋元學案·武夷學案》卷34,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1179頁。,那么他為何與留下萬代罵名的奸相秦檜走到了一起呢?
關于胡、秦二人最初交往和關系發(fā)展,由于《宋史·胡安國傳》、《宋史·秦檜傳》、《宋會要輯稿》、《宋論》等宋元以來文獻記載均語焉不詳,時至今日,我們不甚清楚胡、秦二人最初發(fā)展概況。但從《皇宋名臣言行外錄》卷十記載來看,二人最初交往,應在宋政和五年(1115年)秦檜考中進士授密州(治所在今山東省諸城市)教授期間。史載秦檜曾和程頤弟子游酢有同飯之緣。恰好有一隱者相秦之面后,“奇之”,稱他有“大貴”。后游酢“退因勉秦云:‘隱者甚驗,幸自重’”?!昂罂岛?安國)問人才于定夫(游酢),首于秦為對。云其人類(荀)文若,又云無事不會。后京城破,虜欲立張邦昌,執(zhí)政而下,無敢異議,唯秦抗論以為不可?!雹伲鬯危葜祆?、李幼武:《宋名臣言行錄》卷10《胡安國》,北京圖書出版業(yè)公司2009年版。作為游酢密友的胡安國,正是聽到游的介紹,才對秦留下深刻的印象,這是二人認識的最早文獻記載。但不可否認這段經歷,為以后二人的交往打下了良好基礎。
對于此事,《朱子語類》卷一三一《本朝五》,有詳細記載:
翟公巽知密州,秦檜作教授。一日,有一隱者至,會相,曰:“此教授大貴?!钡詥?“與其如何?”曰:“翰林如何及之!如何及之!”時游定夫在坐,退,因勉秦云:“隱者甚驗,幸自重?!庇我蛘f與胡文定曰:“此中有個秦會之好?!焙鷨柸绾危?“事事里不會。”②[宋]朱熹:《朱子語類》卷131,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3153頁。
文中“翟公巽”為丹陽人翟汝文,是北宋末年一代名臣,《宋史》卷三七二有其傳,宋徽宗時任密州太守,善政不一,曾官至翰林學士。文中“游定夫”,即程頤的高徒游酢。至于“胡文定”,即是胡安國。
目前,尚未見到秦檜在密州任教授之前時的其他記載。查《宋史》卷四七三“奸臣傳”秦檜本傳知:“秦檜……登政和五年第,補密州教授。繼中詞學兼茂科,歷太學學正。”據(jù)此判斷,秦檜任密州教授,是在宋徽宗政和五年。從隱者之語,可推斷出秦在密州任教期間能夠獲得那樣高的評價,肯定是一位有所作為的官員。毋庸置疑,秦檜在密州的這段經歷,特別是隱者對他的評價,對他一生的命運起了重大推動作用?;蛟S翟汝文正是聽了隱者預言,才舉薦秦檜參加詞學兼茂科考試,讓他上了一個臺階。而名儒游酢也許正是因隱者之言才極力為秦延譽,這一切都應是秦檜后來仕途順利的一個重要因素。
無論后世對秦檜評價如何,他當時的博學多能,應不容置疑。如宋人羅大經《鶴林玉露》卷五就記載秦檜少時“善于鄙事”,乃至同窗有事多“委之辦理”;汪藻《浮溪集》卷一一《秦檜特授通議大夫守尚書左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進封文安郡開國侯加食邑食實封制》也稱秦檜“才博而周”,并說“昨緣人望(具有極高的時譽),參決政機”。
“靖康之變”前,秦檜與洛學派官僚呂好問、呂本中父子等人交往密切,因此能夠得以平步直云。此后事變中,又曾因極力反對推戴異姓、慷慨陳詞而得時譽,這一切,不僅為日后胡、秦二人的交往奠定了基礎,而且還提升了自己的政治威望,為其以后的發(fā)展打下了基礎。
宋高宗建炎四年(1130年)十月,秦檜輾轉從金國安全歸來,“康侯(胡安國)義其所為,力言于張德遠諸公之前……與聞國政,康侯矚望尤切”③[明]黃宗羲、全祖望:《宋元學案·武夷學案》卷34,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1179頁。。正是由于胡安國等人的舉薦,秦才被高宗重用,并于紹興元年(1131年)七月,以首參攝行相事,八月得以拜相。而胡在得知秦拜相后多次向家人、親友致書,激動地說:“吾聞之喜而不寐”,這說明此時的秦檜與胡安國的關系已非同一般。正因如此,秦檜偷桃報恩,在紹興元年十一月,極力推薦胡安國,使其拜為中書舍人,成為自己的臂膀,后又大力薦舉升遷為給事中兼侍講。二人的關系,自此也進入了更密切的實質化階段。
隨著兩人關系的進一步密切,胡安國在秦檜與呂頤浩的爭權中,開始大力助秦排擠呂頤浩。胡安國這種薦秦、扶秦活動,遂被當時人或后人目為秦黨“黨魁”,并在爭權失敗后將他排擠出朝廷。此事,《宋史》卷四七三《秦檜列傳》有詳細記載:
(紹興二年)七月,一止出臺,除起居郎,蓋自叛其說,識者笑之。(呂)頤浩自江上還,謀逐(秦)檜,有教以引朱勝非為助者。詔以勝非同都督。給事中胡安國言勝非不可用,勝非遂以醴泉觀使兼侍讀。安國求去,檜三上章留之,不報……?檜初欲傾頤浩,引一時名賢如安國、(張)燾、(程)瑀輩布列清要。頤浩問去檜之術于席益,益曰:“目為黨可也。今黨魁胡安國在瑣闥,宜先去之?!鄙w安國嘗問人材于游酢,酢以檜為言,且比之荀文若。故安國力言檜賢于張浚諸人,檜亦力引安國。至是,安國等去,檜亦尋去。④[元]脫脫:《宋史·秦檜傳》卷473,中華書局1977年版,第13750頁。
但胡被罷官,并沒有妨礙與遲滯胡、秦二人的親密交往。史載在胡安國罷官出朝后,他仍繼續(xù)為秦延譽,而其子胡寅等也積極與秦結交并情誼篤厚。他們之間的關系,可從胡寅所存文集《斐然集》等基本未有抨擊秦檜之言和胡寅寫給秦《寄秦檜之》等九篇書信內容得以佐證。如胡寅在《寄張相(張浚)》、《寄秦檜之》、《代張子期上秦太師啟》等信中贊秦曰:“秦丞相死生不動,社稷臣也,還侍經幄,時有獻納,其功不在汲黯之下矣?!薄跋喙娢J诿诙ケ闭髦铡鲝埶刮?,領袖當世,真得古者大臣之義矣?!颂煜滤詡萃谙喙咭??!薄懊来筚t,興邦元佐。蹈危履險,確然金石之不移;守信資忠,炳若星辰之有度。一登揆路,大振邦榮?!雹僭鴹椙f:《全宋文》(189冊),上海辭書出版社2006年版,第276-310頁。他們之間關系親密,以致清人在《四庫提要》中曰:“胡寅其父安國與秦檜為契交,檜當國日,眷眷欲相援引?!雹冢矍澹菁o昀:《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卷158,河北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
胡安國、胡寅、胡宏及胡大原等胡氏諸子們和他們的崇信者與秦檜的這種密切交往,無疑進一步推動了秦氏和湖湘學派及其他洛學派官僚的密切關系。也正是在他們的大力支持下,秦檜遂能夠在失勢幾年后的紹興六年,重返南宋最高權力中心。二人的關系由此也進入蜜月期,以至于胡安國的子孫和諸多弟子(如胡宏、胡寅、胡憲、吳表臣、范如圭等)開始被秦紛紛薦入朝中擔任要職。二人的這種友好關系,一直維持到紹興八年(1138年)四月十三日胡安國病逝結束。
胡安國與秦檜作為兩宋之際的知名人士,二者走的路盡管不同,但二人關系卻非同一般。究竟是什么原因導致此種結果?可惜由于史料匱乏,我們無法詳知。但根據(jù)胡適先生“大膽的假設、小心的求證”原則,仔細分析,認為胡、秦結交且關系迅速發(fā)展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幾點。
(一)胡安國心儀秦檜,真誠結交,并希冀秦檜能實現(xiàn)宋朝中興
眾所周知,秦檜在北宋滅亡前,曾官至御史中丞之職。在“靖康之變”前、后口碑甚好,在士大夫中享有極高的盛譽。尤其是在金人攻破東京、建立偽楚政權(金找秦檜為張邦昌書寫頌歌)時,秦的表現(xiàn)更佳。他不僅嚴詞拒絕金的要求,而且還大罵張邦昌“在上皇時,附會權幸,共為蠢國之政,社稷傾危,生民涂炭,固非一人所致,亦邦昌為之也。天下方疾之如仇讎。如付之土地,使主人民,四方豪杰必共起而誅之”。正因如此,上至宋高宗下至當朝文武官員均認為秦檜的當政,必將改觀宋朝困局?!皺u忠樸過人,朕得之,喜而不寐?!薄胺狡淙胂嘀酰拷詣由噘R?!雹郏鬯危堇钚膫?《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39,卷124,中華書局1988年版,第734、1766頁。
作為兩宋之際,尤其是建炎、紹興時期洛學派一面旗幟的胡安國、胡寅、胡宏父子,出于對秦檜“靖康之變”前后忠義之舉的崇信,才產生了對秦檜的深深景仰與推崇。對秦氏的這種關懷與希冀,正如胡安國得知秦檜安全南歸后,在家書中激動地說:“秦會之歸自虜中,若得執(zhí)政,必可大觀?!币虼水斍貦u順利南歸后,胡氏父子不僅積極主動前往與秦氏傾心相交,而且還多次致書當時朝中名相張浚等人,大力為秦檜延譽和推薦,此后更在訓導與教化弟子時,要求他們始終以秦檜的壯舉作為榜樣效仿。宋高宗紹興元年(1131年)二月,當秦檜被高宗委任為參知政事后,胡安國又激動地致書其友人曰:“吾聞之喜而不寐?!贝烁艣r正如朱熹所言,胡安國心儀秦檜之所為,才對之“矚望尤切”?!端问贰芬灿涊d說,一生無意于仕途的他,面對秦檜的薦舉,遂放棄一貫的原則,接受秦的邀請,出任仕途,大概也是出于對秦的“矚望尤切”。
對于南宋這些終生懷抱儒家傳統(tǒng)政治理念的文士來講,“促使他們與秦檜始合終離的,正是這些政治理念中最為重要的‘尊王’與‘攘夷’之義。由于……提倡‘尊王’之義,他們不能不對秦檜靖康圍城中乞存趙氏之舉倍加景仰,在其南歸后主動與之納交、極力為之延譽?!雹芨呒o春:《秦檜與洛學》,《中國史研究》2002年第1期?!翱梢哉f,秦檜的兩次為相,都得力于胡安國、胡寅父子的大力舉薦。而對于道義自認的胡家父子而言,其對秦檜的舉薦肯定出于真正的推重。”⑤寧淑華:《胡寅與秦檜關系考論》,《學術論壇》2009年第3期。
(二)南歸后,秦檜為達到東山再起目的,急于利用當時名人聲望為自己謀取更多政治資本
秦檜南歸后,鑒于自己剛剛南歸,勢力不夠;再加上自己在金關押幾年,宋廷人事變動太大,需要有人輔佐。所以秦“力引一時仁賢”,以為己助。作為當朝名儒之首、聲望很高的胡安國自然在秦檜籠絡之中。當然秦檜極力籠絡胡安國,也有其不可告人的目的。“秦檜為人,不僅陰險毒辣,而且權欲熏心,慣于結黨營私,玩弄整治手段”。⑥何忠禮:《紹興和議簽定后的南宋政治》,《杭州大學學報》1997年第3期。八月,秦檜任右相,呂頤浩任左相,秦、呂并相局面形成。秦檜窺覦相位已久,志在專持國柄,且呂頤浩對金態(tài)度強硬,與秦格格不入,于是秦便拉攏胡等人,“欲傾頤浩而擅朝政”。同時秦還極力與其他理學大家結識,并引之門下。如楊時、王居正、陳淵、吳表臣、潘良貴、張九成、蕭振等。正所謂“引一時名賢如安國、燾、禹輩布列清要”,以致“士大夫亟稱之”。“建炎龍興……《易》、《春秋》、《語》、《孟》之學始行于天下……一時士君子靡然向之。及秦益公當國,諸賢零落殆盡。秦亦就從洛學者也?!雹伲鬯危蓓n元吉:《南澗甲乙稿》卷16《書師說后》,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三)胡安國“尊君抑臣”、“號令統(tǒng)一”和收兵權的政治主張與秦檜不謀而合
宋朝建立后,為“懲創(chuàng)五季,而矯唐末之失策”,將抑制武臣的“重文輕武”政策,作為祖宗家法世代相守,所以在兩宋之際都曾上演一幕幕的“杯酒釋兵權”故事。此后,“尊君抑臣”成了宋朝基本國策。一生致力于《春秋》,宣揚“尊王攘夷”的胡安國提出“尊君抑臣”的政治主張也就成為必然。正如他所說:“春秋乃仲尼親筆,實經世大典也”,“此傳心之要點也,蓋于克己修德之方、尊君父、討亂賊、攘夷敵、存天理、正人心之術未嘗不枦書而致詳焉”。②[宋]朱熹、李幼武:《宋名臣言行錄》卷10《胡安國》,北京圖書出版業(yè)公司2009年版。所以他將歷盡一生寫就的《春秋》,毫不保留地獻給了朝廷,并得到高宗的喜愛,稱他“深得圣人之旨”。為“尊君”他多次上書“請益衛(wèi)兵”和抑制臣屬權力。如靖康元年,任起居郎時,就對中書侍郎提出的“治平則宜重內,遭變則宜重外”主張加以駁斥,說“一旦……(大臣)各統(tǒng)一面,事得專決,財?shù)脤S?,吏得辟置,兵的誅賞,其事權太重……假令萬一抗衡跋扈,號召至不至,如劉焉、表、操、紹、高柄之所位,又何以待之矣?王大在邊,古人所戒,以身使臂,乃理所然”③[宋]趙汝愚:《宋朝諸臣奏議》卷65《上欽宗論四道置帥》,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728頁。;“謀國者不思復古,親兵寡弱,宿衛(wèi)單少,豈尊君強本消患預防之計也”④[宋]朱熹:《朱子語類》,中華書局1983年版。。
在“尊君抑臣”的同時,他還提出一統(tǒng)號令和緊縮大將權力、收奪兵權的政治改革主張。他曾上奏說,“陛下南面而朝天下越半年矣,而紀綱尚紊,風俗益衰;施置乖方,聽動煩擾;大臣競爭,而朋黨之患萌;百執(zhí)窺觀,而浸潤之奸作;用人失當,而名器愈輕;出令紛更,而士民不信?!雹荩鬯危葜祆?《伊洛淵源錄》卷13,上海商務印書館1935年版?!罢轮笠居趷勖?,始于審謀,成于果斷……而國是未定,命令交錯而民聽未孚,法法制數(shù)更而不知其所守?!雹蓿鬯危葜祆洹⒗钣孜?重刊《宋名臣言行錄》卷10,北京圖書出版業(yè)公司2009年版。在建炎、紹興年間,胡安國更是多次強調統(tǒng)一號令的重要性。如建炎二年(1128年),出任給事中的他便致書當時宰相呂頤浩,對宋之政令不一現(xiàn)狀提出批評。此后在《時政論》、《制國論》中又指出號令統(tǒng)一的重要性,如他說國家若號令統(tǒng)一,則“人心順從,唯上所命,以守則固,以戰(zhàn)則勝,以攻則服,天下定矣”。
眾所周知,宋代抑制武臣之國策,歷來是“天子合為隱慮,文臣守為朝章”,作為服膺春秋之學的胡安國更是篤守不移?!八沃?,上下奉此為藏身之固也,久矣。石守信、高懷德之解兵也,曹翰之不使取幽州……皆蓄苴醢之心,而不惜長城之壞?!雹撸勖鳎萃醴蛑?《宋論》卷10,中華書局1927年版。“胡氏以《春秋》進,而輒戒窮兵,其君復栩栩曰,安國所講《春秋》,吾率二十四日讀一遍。嗟矣,唯熟于胡氏之《春秋》,而戒窮兵,戒窮兵而厭兵,厭兵而和議在決矣?!雹啵矍澹葜煲妥?《經義考》,中華書局1927年版。南歸后的“秦檜也神奸,窺見此隱(議和及拒絕二帝回朝、削弱將權之心思)”,“故逢迎其君,以為容悅以固恩寵耳”,“同己和議者用,背己言戰(zhàn)者斥”。⑨[明]陸榮:《菽園雜記》卷13,中華書局1987年版。這樣堅持和主張抑制武臣的胡安國就和秦檜走到了一起。至于有學者認為胡安國的這種做法和主張是典型的主和派人士,筆者實不敢茍同。眾所周知,胡安國一生“強學力行,以圣人為標的,志于康濟時艱。見中原淪沒,遺黎涂炭,??嗤辞杏谄渖怼km數(shù)以罪去,其愛君之心遠而彌篤,每有君命,即置家事不問”○10[宋]朱熹、李幼武:重刊《宋名臣言行錄》卷10,北京圖書出版業(yè)公司2009年版。,可見他始終關心國家大事、王朝命運及帝王更替,他之所以堅持抑制武臣,只不過是宋歷代政策的堅守者而矣。正如宋人評議說,“胡安國與秦檜賢奸迥異,而以志合相獎,非知人之明不至也,其所執(zhí)以為道者非也”,他“著攘夷尊周之大義,入告高宗,出傳天下,以正人心,而雪靖康之恥,起建炎之衰,誠當時之龜鑒矣”。○11[宋]陳淵:《默堂集》卷14《祭胡寶學文》,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明王夫之《宋論》亦言:“然此非胡氏專家之說也,宋之君臣上下奉此為藏身之固也,久矣?!?/p>
從紹興八年胡安國病逝后陳默堂的悼詞中也可看出胡的為人和品德,陳稱贊胡安國說:“正名定分,別嫌明微。如權在衡,淄銖不欺”,以道事君“退不茍去,進非尚榮”、“生榮死哀,身遠德尊”。①[宋]陳淵:《默堂集》卷14《祭胡寶學文》,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胡安國的這種氣節(jié)與品德,正如今日學者所指出的,“在靖康、建炎之際的和戰(zhàn)之爭中,(他們)便都是堅決擁護和支持李綱等抗戰(zhàn)派主張,反對割地乞和的。他們的這種態(tài)度……源于傳統(tǒng)儒學中‘尊王攘夷’、‘為君父復仇’的政治理念……在他們看來,與一個和自己有著君父之仇、亡國之辱的蠻夷之邦解釋仇講和已經是逆天背理、不可思議了,更何況……向此仇虜屈膝俯首、納貢稱臣呢”②王立新:《閩學與湖湘學》,《文史哲》2002年第5期。。
(四)胡安國為光大理學,尤其是湖湘學派發(fā)展,急需在朝廷找靠山
兩宋之際是宋代學術思想由王安石新學時代向程氏洛學時代過渡的關鍵時期,作為二程洛學的繼承者、湖湘學的創(chuàng)始人,胡安國盡管沒有得到兩程的親炙,但作為“私淑洛學而大成者”,為光大二程洛學,使之成為國家正學,是他義不容辭的義務與責任,所以他在入政時,便義不容辭地擔當起宣傳、傳播的重任。須知南宋建立之初,宋高宗趙構本人就非常喜歡元佑政事和程氏之學,而對于紹述派和新黨以及王安石的新法、新學則是深惡而痛絕。如紹興七年(1137年)樞密院編修官陳淵與高宗面對,在討論程、王學術異同時,高宗就說:“安石穿鑿”,陳淵繼而說,“穿鑿之過尚小,道之大原,安石無一不差……至于無善無惡,又溺于佛,其失性遠矣”。在這種狀況下,講求“尊王”、“抑臣”,堅守《春秋》政治理念的胡安國便向高宗提出了自己的政治主張并推薦了二程洛學,得到高宗首肯。對于胡氏的這種貢獻,今日學者就曾評議說,“至南宋初年,由于楊時、胡安國胡宏父子等學者的積極努力以及政治形勢的需要,二程理學才漸成氣候,并最終戰(zhàn)勝王安石新學,成為時代的顯學?!雹蹌⒘徭?《胡安國政治思想及其實踐略論》,《史學月刊》2002年第6期。
而對于借助洛學大力提升自己政治聲譽的這種時機,秦檜當然也不容錯過。此點,誠如今日學者所言,“在高宗支持下,程門高弟如楊時、(羅從彥、陳淵、王居正、張九成、胡邦衡、李壽翁、胡安國之子胡宏)胡安國等人均被召至朝廷,位居要近,名動一時,士大夫趨利避禍,莫不以依傍洛學為榮……而秦檜也正好乘此機會,借尊獎洛學來迎合時好,擴大自己勢力?!雹芨呒o春:《秦檜與洛學》,《中國史研究》2002年第1期。
在南宋之初,二程洛學正宗的繼承者,是被東南學者稱為“程門四先生”之一的楊龜山(楊時)。而其創(chuàng)辦的閩學也因發(fā)展迅速,被號以“天下第一大學術派別”,聲望遠超過湖湘學派。閩學、湖相學這兩大學派雖都是二程洛學的繼承者,但在很多問題上,他們的主張是不一致的?!坝捎陂}學選取了與湖湘學不同的理學進路……從而便開始了與湖湘學從爭辯到懷疑直至批評、甚至否定的行程。而且越走越遠,以致錯判湖湘學的人性論是與先秦諸子的人性論的同義異語的表述,是所謂的“性無善惡”之謬論。閩學以儒學正宗自居,視湖湘學為異端,對湖湘學實施了全面的‘進攻’?!雹萃趿⑿?《閩學與湖湘學》,《文史哲》2002年第5期。作為湖湘學的主要代表,胡安國面對閩學的進攻,不得不采取措施應對。在這種情況下,胡借秦檜的力量來對付閩學,就成了必然。如在宋高宗紹興元年(公元1131)八月初,秦檜在拜相的第二天,便積極鼓動與慫恿宋高宗下令褒贈程頤,對二程學說大加表彰。“詔書固然是出自高宗的圣意和韓肖胄的‘密啟’,但作為宰輔大臣的秦檜,對于這道‘王命’的頒行和實施自然也少不了將順協(xié)贊之功?!雹薷呒o春:《秦檜與洛學》,《中國史研究》2002年第1期。
由上面分析不難看出,胡、秦二人的結交有著深刻的歷史背景。這既有南宋初年特殊、復雜的政治斗爭原因,也有理學發(fā)展的需要。但縱觀胡安國、秦檜一生的政治經歷和南宋學術發(fā)展的概況,我們可以看到胡、秦二人雖然關系密切但有著質的不同。就秦檜而言,他是典型的政客,他與胡的交往大多是出于政治目的和個人利益;而胡安國作為一個真正有操守的學者,其與秦的交往是出于民族大義、國家安危和學術發(fā)展的需要。因此事過境遷,秦之作為受到世人唾罵,而胡之行為卻傳之萬世而不朽。
(責任編輯:陸曉芳)
K245
A
1003-4145[2015]04-0110-05
2015-03-20
聶立申(1970—)男,山東新泰人,泰山學院副教授,主要從事宋金文化史研究。趙京國(1970—)男,山東新泰人,泰山學院講師,主要從事公共行政與行政制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