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子騰
法律在大多時候下的嚴肅與冷靜可能在某一點處成為無情與絕望。本村就是那個體驗到法律無情與絕望的倒霉蛋。但同時他也是幸運的,因為幾年的努力他終究讓殘忍的殺人兇手F得到應有的懲罰
看過電影《告白》的讀者一定會對片中進行復仇計劃的女老師森口留下深刻印象。一句“雖然法律保護著你,但是我不會饒恕你”表達了一個受害人親屬的全部憤怒與無奈。面對蓄意殺害自己女兒的未成年罪犯,法律無能為力,森口只好借助自己的力量施行了被現代法治社會所摒棄的“同態(tài)復仇”。這樣的劇情雖然夸張,卻真實地反映了日本法律之中有關未成年保護部分不合理的地方。在道德、倫理與法律的交叉地帶揭開了頑固存在很久的傷疤。
《與絕望抗爭》反映的就是日本社會中真實存在的這塊傷疤。書里同樣講的是有關未成年犯罪的問題,但作為紀實文學,它真實地反映了當年日本社會面對業(yè)已習慣的法制體系受到道德、倫理考驗時的艱難轉型。其中個人命運的抗爭,社會組織的努力,媒體的持續(xù)跟進都緊緊抓住了人心。以至到后來驚動了日本首相,牽動整個社會的神經,并由此開啟相應法律體系的修改與完善,使得正義終得伸張。整個過程既有小人物的堅持,又有大背景的改變,司法體系因一點而改變所引發(fā)的轉型陣痛都完整的記錄下來。難以置信,這竟然是一個真實的故事!
本書依據日本最具影響力的案件之一“光市母女被殺案件”而寫成,全面還原了這起震驚日本社會,引發(fā)日本司法改革的案件。
一九九九年四月十四日,日本山口縣光市積沖田地區(qū)七棟四樓,年僅二十三歲的本村彌生與其僅僅十一個月大的女兒夕夏被人殺害于家中。發(fā)現現場的人是與彌生同齡的新婚丈夫本村洋。僅僅四天之后,也就是四月十八日,年僅十八歲的犯罪嫌疑人F被警察逮捕。而自從逮捕F之后,怪異的、不合情理的事情就接二連三地發(fā)生了:媒體報道不允許直呼犯罪嫌疑人的姓名,同時受害者彌生、夕夏以及本村和他的家人的名字卻一再被媒體報道;對案件的陳述也因為F的存在而隱去了其中殘忍的事實部分,同時對于本村一家的各種情形卻一再的曝光;F手段再多殘忍都極有可能依據“量刑基準”判處無期最后再減至七年的刑期,同時本村作為受害人家屬卻無法陳述其意見且沒有為妻女伸張正義的合理地位。一切的天平似乎都不可思議的向殺人者傾斜!
判決結果被認為是不可理喻,但這就是事實。因為F的“未成年”身份,因為“量刑基準”的存在,因為“先例”的存在(日本是大陸法國家,不存在判例,但此處的先例特指同類型案件對本案件的指導作用,類似于我國的最高人民法院的指導案例),繼承了戰(zhàn)后民主主義的日本奉行了保護犯罪者權利的法律信條,并將其與人權幾乎畫了等號。由此確定了日本刑事法律中對于犯罪者權利的保護。這種保護在遇到犯罪者為未成年時強度之大超出了正常人的理解。當然這并不是日本獨此一家的做法,通行的法系中這是被各國都接受的。但是,普遍接受并不意味著其存在的合理性。
其實這起案件涉及一個很深的法哲學問題和很復雜的法律技術問題。首先一點,要知道法律的存在是力量博弈的結果,但這種博弈處于永恒的動態(tài)之中,會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呈現不同的力量比;其次一點,要知道法律的存在具有滯后性,大多數時候法律是能跟上社會的發(fā)展,但新事物的發(fā)展總會先于法律而出現,法律從制定到生效再到運行總會遲到;最后一點,整體的法治運行肯定避免不了局部的不公正的發(fā)生,因為從技術層面、組織層面來講,既有中間環(huán)節(jié)過多而效力式微的問題,又有個體間法律素養(yǎng)差異的問題。所以很難保證完全的公正。從這個意義上講,法律在很多時候都會讓人失望;尤其是當其受制于自己的遲滯與組織拖累時更像是一頭難以馴服的野獸。
在本書所談到的案件里,涉及這樣的博弈:一方是殺人兇手,另一方是被害人及其家屬;法律嚴懲消滅他人肉體的行為,所以逮捕了F;此時的法律與我們的常識沒有出入,站在了被害人及其家屬一邊。一方是“未成年”犯罪人,另一方是國家公權力機關;法律保護人權,所以制定未成年保護法并依據其對F進行必要的保護;此時的法律受盧梭等人思想的影響,為了極力避免公權力的濫用,站在了F一邊,看似公平,但恰恰因為忽視了被害人及其家屬的權利而造成了困境。這是本案之所以發(fā)生的法律癥結之一。一方是堅持“廢除死刑”的律師團體,另一方是極力要求死刑的個案正義伸張者;法律的來源——社會及其哲學思想并沒有給出唯一的答案,所以自由裁量權全部落在了法官的手里。一方是業(yè)已制定的法律,另一方是符合道德與人性卻獨獨不合法的行為;依據現行法還是依據公理判定?執(zhí)法者很難抉擇。
當個人的命運與國家機器下的法律前景交織在一起必然是帶血的。法律在大多時候下的嚴肅與冷靜可能在某一點處成為無情與絕望。本村就是那個體驗到法律無情與絕望的倒霉蛋。但同時他也是幸運的,因為幾年的努力他終究讓死去的妻子與孩子瞑目,讓殘忍的殺人兇手F得到應有的懲罰。有時候法律是一頭難以馴服的野獸,可是頑強的本村卻“馴服”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