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李力

(西南大學 中國新詩研究所，重慶 400715)

論海子的阿尼瑪原型

陳李力

(西南大學 中國新詩研究所，重慶 400715)

阿尼瑪原型是榮格對男性身上所具有的女性特質(zhì)的一種概括，海子詩歌中的某些常用詞可以揭示海子的女性化特征，這可從雙性同體理論、中國傳統(tǒng)文化和個人成長經(jīng)歷三方面去探索其成因。

海子；阿尼瑪；雙性同體；傳統(tǒng)文化；個人經(jīng)歷

繼弗洛伊德的無意識理論之后，瑞士心理學家榮格進一步提出“集體無意識”[1]概念。榮格在人類集體無意識的分析中發(fā)現(xiàn)，男性和女性似乎在無意識的人格中都有相對的另一個。以男性為例，榮格認為，“每個男人心中都有女人的一種永恒形象，不是這個或那個女人的形象，而是一種絕對女性的形象。這一形象從根本上說是無意識的，是從嵌在男人身上有機體的初源處遺傳而來的元素，是他的所有祖先對女性經(jīng)歷所留下的一種印痕或原型，是女人的全部印象的一種積淀”[2]。這就是男性的阿尼瑪原型，即男性身上呈現(xiàn)的女性特質(zhì)。

一、海子“阿尼瑪”氣質(zhì)的特征

榮格認為，“阿尼瑪是一個男子身上具有少量的女性特征或是女性基因。那是在男子身上既不呈現(xiàn)也不消失的東西，它始終存在于男子身上，起著使其女性化的作用”[3]5。由此可見，每個男性身上都存在著阿尼瑪原型，并只在特殊現(xiàn)實情境激發(fā)下才會出現(xiàn)。海子敏感細膩、多愁善感，從他的詩歌中我們可以窺探他女性化的一面。

1.淚水

一般而言，“男兒有淚不輕彈”， 哭泣通常是女人和小孩的專利，男兒流淚是一種很無助的表現(xiàn)，剛強的好男兒無論什么時候都不輕易流淚?？墒窃诤Ｗ拥脑姼柚薪?jīng)常會出現(xiàn)“淚水”“哭聲”“哭泣”等詞語。例如，對母親命運的控訴，海子喊出：“你的母親是櫻桃，我的母親是血淚?！盵4]451愛情不僅帶給他快樂，更帶給他痛苦：“背對著短樹枝/你只有淚水沒有言語?！盵4]452當愛情遭遇現(xiàn)實的阻撓：“在十月的最后一夜/窮孩子夜里提燈還家淚流滿面?！盵4]179“哭泣—— 一朵烏黑的新娘/我要把你放在我的床上/我的淚水中有對自己的哀傷。”[4]193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看出海子內(nèi)心的脆弱。

2.憂傷

海子寫過許多首以“麥地”為名的作品，詩歌界一般把海子稱為“麥子詩人”。海子的愛情詩也是不容忽略的，“當代先鋒詩人中創(chuàng)下了書寫愛情詩數(shù)量之最的一位”[5]88。悲春傷秋的情懷一般出現(xiàn)在女詩人筆下，可 “死亡”“受傷”“痛苦”等詞常出現(xiàn)在海子的詩歌中，憂郁和悲傷像雪片一樣從他的詩行中墜落下來。詩人悠哉稱此為“海子式的憂傷”[6]。當與初戀女友鬧別扭時：“小人兒，既然我們相愛/我們?yōu)槭裁催€在河畔拔柳哭泣。”[4]194這些詩句透露出詩人內(nèi)心所遭受的嚴寒與悲傷，他在短暫的青春中熾熱地愛著，愛得像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都快要把自己給毀了。

3.極端情緒化

海子純潔簡單、倔強固執(zhí)、易走極端。熱戀中的他無法抑制地袒露出墜入情網(wǎng)后的喜悅之情：“我相信這一切，我相信我倆一見鐘情?！盵4]186失戀后的他情緒十分低落：“在十月的最后一夜，我從此不再寫你?！盵4]179在黎明時他情緒很高昂：“在黑暗的盡頭/太陽扶著我站起來?！盵4]356在黑夜中卻跌入憂郁惆悵的低谷：“黑夜一無所有，為何給我安慰?！盵4]548他有時意氣風發(fā)，自命不凡：“我相信天才，耐心和長壽。”[4]186有時卻為現(xiàn)實所困，覺得前途渺茫:“我年華虛度，空有一身疲倦。”[4]434極端的情緒化讓海子的內(nèi)心更偏激，當所有的因素匯集一起時就造成了他生命的悲劇。

4.敏感脆弱

“單純，敏銳，富于創(chuàng)造性；同時急躁，易于受到傷害，迷戀于荒涼的泥土，他所關心和堅信的是那些正在消亡而又必將在永恒的高度放射金輝的事物?！盵5]102海子天生善良、敏感而易受傷害。在海子的記憶里，童年的生活是困頓的，家庭的不可改變因素也給海子的心靈留下了消極影響。海子不善言談，疏于交際。據(jù)說工作后的海子與鄰里的來往不密切，鄰居孫文是整棟樓唯一和海子有交往的人。

在海子的詩歌王國里，愛情是至上的，是神圣的。在初戀徹底失敗后，海子曾在日記中寫道：“我差一點自殺了！”[5]93愛情的慘敗對海子來說意味著夢想的破滅，從此無法自拔。

5.自戀孤僻

海子自視清高、生性敏感。因為海子的兩個姐姐先后夭折，所以作為這個家庭的長子，海子獲得了家人太多的疼愛，祖母、父母將全部的愛都給了他，家庭的貧困使童年的海子過早成熟，在他的內(nèi)心里，覺得自己很弱小，從而感到恐懼與自卑。但海子性格中更多的是“自戀”傾向，這也讓他從小就不愿和同齡的孩子玩耍，卻又能吸引他們圍著自己，享受著“王”的虛榮。所以在海子的作品里，我們常?？梢园l(fā)現(xiàn)那些自戀的詩句：“一塊孤獨的石頭坐滿整個天空/他說這一千年里我只熱愛我自己。”[4]477在這里我們看不到絕望的失魂落魄，只有一番極為冷靜的自負表達和一個孤獨但堅定的背影。他又寫道：“我不聲不響地/帶著自己這個包袱/盡管我不喜愛自己/但我還是悄悄打開?！盵4]98這里完全是用一種女性化的口吻表現(xiàn)心中對自己的肯定。

二、海子“阿尼瑪”氣質(zhì)來源分析

1.“雙性同體”理論的影響

“雙性同體”又稱為“雌雄同體”，在心理層面上是指個體既具有顯著的男性人格特征，又具有顯著的女性人格特征，并在不同的現(xiàn)實情境下有不同的表現(xiàn)。榮格指出，不管一個男人多么不愿意承認，但他的內(nèi)心深處確實住著一位女性，同樣的，每一個女性在內(nèi)心深處都有一個男性化的自我。[8]就此而論，海子內(nèi)心深處也必然存在其女性化的自我，在文學創(chuàng)作過程中這些因素受到現(xiàn)實情境的刺激被激發(fā)出來。

2.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影響

中國傳統(tǒng)文化具有“雙性”特征，盡管從根本上說是男性的文化，但在上古神話中，女媧造人傳說確立了中國女性的地位，也使中國文化滲透了濃厚的女性崇拜意識。道家強調(diào)以柔克剛，一些哲學家甚至認為《老子》是女性的哲學，“水”是至柔的象征，又是克剛的最有力的武器。

傳統(tǒng)文化的女性化，導致中國人的心靈也偏女性化。“中國人的心靈的確有許多方面是近乎女性的?！盵8]尊崇儒道佛思想的中國文人有更多的女性化的一面，他們是女性化心靈的中國人的典型代表。雖然經(jīng)過歷史長河的演變，傳統(tǒng)的文人作為群體性的社會角色已不復存在于20世紀的中國，但他們女性化的文人氣質(zhì)和審美取向卻以傳統(tǒng)的形式沉積下來，深深植根于民族的集體無意識之中。而幾千年來的文化積淀使之成為中國文人精神深處的集體無意識，對后世知識分子有著本質(zhì)性的精神影響。因此，我們說在海子的無意識中承襲著先祖的女性化特征是有一定根據(jù)的。

3.個人經(jīng)歷的影響

(1)故鄉(xiāng)安靜的母親

榮格指出，男人身上的“阿尼瑪”氣質(zhì)主要有兩個來源：一是由遺傳獲得的及自己身上潛在的女性本源；二是由男人在生活中與女人接觸交往獲得的對女性的經(jīng)驗。[3]母親是男性一生中最重要的女性之一，男性對女性的最初認識來源于母親，所以母親形象在海子詩歌中隨處可見。

海子的降生對于父親母親而言無疑是莫大的安慰，因為在此之前他們已經(jīng)有了兩個女兒，可是都相繼夭折，這對他們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打擊。海子的母親上過幾年學，略能識得些字,在海子小時候，母親時不時從親朋鄰里處借來一些雜志畫報，在空閑時一邊翻看，一邊為海子念書。這足以說明母親在文學方面對海子或多或少有著啟蒙作用。

海子是一個有戀母情結的人。“對兒子來說，阿尼瑪隱藏在母親的統(tǒng)治力中，有時他甚至會使兒子產(chǎn)生一種精神上的依戀，這種依戀會持續(xù)一生并影響他成年后的命運?！盵3]海子15歲就離開家鄉(xiāng)獨自一人上京求學，經(jīng)歷初戀的失敗后走上了流浪之旅。他由四川成都到甘肅敦煌莫高窟，又經(jīng)青海進入西藏拉薩。漂泊在外，肉體無處安放，靈魂無處歸依，海子心底最懷念的是母親。他不僅對母親牽腸掛肚，甚至連在夢境中都會出現(xiàn)母親的身影：“媽媽又坐在家鄉(xiāng)的矮凳子上想我/那一只凳子仿佛是我積雪的屋頂/媽媽的屋頂/明天早上/霞光萬道/我要看到你/媽媽，媽媽/你面朝谷倉/腳踩黃昏/我知道你日見衰老?！盵4]107“母親/老了，垂下白發(fā)/母親你去休息吧?！盵4]107海子在自己內(nèi)心里發(fā)出這樣的勸告。當他意識到死亡，他更害怕年邁的老母親傷心欲絕：“當我沒有希望/坐在一束麥子上回家/請整理好我那凌亂的骨頭/放入那暗紅色的小木柜，帶回它/像帶回你們富裕的嫁妝/但是，不要告訴我/扶著木頭，正在干草上晾衣的/母親?！盵4]175

(2)美麗而絕望的四姐妹

“情詩幾乎貫穿了海子短短一生生命和詩歌創(chuàng)作的全過程。像這樣大規(guī)模和高質(zhì)量的愛情詩，在當代中國詩人中可以說是絕無僅有的。竊以為，海子當之無愧地稱得上是當代中國的‘情詩王子’。”[9]愛情詩構成了海子抒情詩中的重要部分。海子甚至認為:“其實，抒情的一切，無非是為了那個唯一人，心中的人，B，勞拉或別人，或貝亞德，她無比美麗，尤其純潔，夠得上詩的稱呼。”[10]這可以看出愛情在海子心中的重要地位，海子對愛情全身心投入。

“我愛過的這糊涂的四姐妹啊/光芒四射的四姐妹/夜里我頭枕卷冊和神州/想起藍色遠方的四姐妹/我愛過的這糊涂的四姐妹啊/像愛著我親手寫下的四首詩?！盵4]512這里的四姐妹是指給海子帶來愛情甜蜜同時也帶來致命打擊的四位女性。海子天性敏感，他需要孤獨同時又害怕陷入孤獨，當一些溫柔的女性向他走來時，他便瘋狂地愛上了她們，但每一次的結果都是一場災難。特別是他的初戀女友B，海子曾一口氣給她寫下數(shù)萬字的情書，所以初戀失敗后他差一點就自殺了！愛情就像一把雙刃劍，給了海子快樂幸福，更給了他痛苦回憶：“是誰告訴你：答應我/忍住你的痛苦/不發(fā)一言/穿過這座城市/遠遠地走來/去看看他去看看海子/他可能更加痛苦/他在寫一首孤獨而絕望的詩歌/死亡的詩歌。”[4]451愛情，是他純潔的天性流溢出的原始本能，也是他質(zhì)樸的心靈盛開的最為燦爛的花朵。愛情不僅是他生命的底色，同時也是他詩歌的底色。在其短暫的一生中，海子就這樣致命地愛著！

三、結語

駱一禾認為，“海子是我們祖國給世界文學奉獻的一位有世界眼光的詩人”[11]89。謝冕稱“他已成為一個詩歌時代的象征”[11]45。海子的成功,或許正是得益于這種女性特質(zhì)——“阿尼瑪”原型，而之后他在創(chuàng)作中之所以能夠達到那樣的高度，也正是源于他自身的“阿尼瑪”基礎。深層的思索來自情感的淤積，最終他的詩歌與他的人格同時達到崇高之美。

[1]申利峰.榮格原型批評理論述論[J].湖北大學成人教育學院學報，2010(3):50-52.

[2]陸揚.精神分析文論[M].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1998.

[3]〔瑞士〕榮格.心理學與文學[M].馮川，蘇克，譯.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1987：80.

[4]西川.海子詩全編[M].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1997：7.

[5]燎原.撲向太陽之豹:海子評傳[M].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01：200.

[6]悠哉.海子詩歌研究[M].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09.

[7]陳晴玨.榮格分析心理學的女性主義解讀[D].南京：南京師范大學，2012:23.

[8]林語堂.吾國與吾民[M].西安: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2：73.

[9]楊秋榮.青春的刀口——試論海子的愛情詩與“四姐妹”[J].北京教育學院學報，2002(3)：7-12.

[10]楊秋榮.青春的單翅鳥——海子詩歌的主題意象解讀[J].北京教育學院學報，2000(3).

[11]崔衛(wèi)平.不死的海子[M].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1999.

On Anima Prototype of Haizi

CHEN Lili

(InstituteofChineseNewPoetry,SouthwesternUniversity,Chongqing400715,China)

Anima prototype is a generalization of femininity characteristics of the male body by Jung. The author reveals Haizi′s femininity characteristics by analyzing the commonly used words in the poem of Haizi and explores the causes from such three aspects as the bisexual androgynous theory,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and personal growth experience.

Haizi; Anima; androgyny; traditional culture; personal experience

2015-03-17

陳李力(1990- )，女，廣東茂名人，西南大學中國新詩研究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現(xiàn)代詩學。

I207.25

A

1674-3318(2015)03-0078-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