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京輝
我似乎從未清晰地,清晰地感受過真正屬于四季中每一季的氣息??傆X得夏日的灼熱和聒噪過后,便是肅殺的嚴(yán)冬。時間在那座城中走得那么匆忙,模糊了四季的邊際,也抹去了屬于每一季的,最特別的,最美好的氣息。
可是偏偏,人無法感知的痕跡,烙印在了一歲一枯榮的它們身上。
今年,在北京讀書的我搬了家,終于是住了一回京城的胡同巷子,感受了一回大雜院的魅力。我抬起頭,打量著新家四周的風(fēng)景。于是在那驚鴻的一瞥中,我遇見了那抹翠綠。
院子里其他的人告訴我,那棵棗樹在這院子里站了多年了,也不知道是誰栽下的。他們還說,那棵棗樹無人照料,但每年都能結(jié)出又大又甜的棗子,我來得太晚,今年的棗子已經(jīng)打過了。不過高枝上還零掛著幾顆,一是因為打不到,二是不知是誰家的老人說,要給棗樹留下點兒,那是對它的尊敬??傊沂菬o緣嘗到那棗子的甘甜了。不免有些遺憾。
我站在那棵樹下,仰起頭,能望見層層翠綠的葉子彼此交疊,顯出或深或淺的綠色。午后灼眼的陽光鉆過層層葉隙,終于在我的臉上,身上,還有灰色的地面上灑下了屬于太陽的光芒。那樣耀眼的光芒,經(jīng)過葉的過濾,變成一種柔和的,細(xì)小的光斑,隨著微揚的風(fēng)改變了形狀。我瞇起眸子,注視著周圍大片灰色中,格外顯眼的那抹綠色。有生命的顏色。
自從遇見那抹綠色后,四季的氣息也終于漸漸明朗起來。秋天似乎已經(jīng)來了。那棵樹依舊是被翠綠覆蓋,偶爾秋風(fēng)拂過,激得樹葉沙沙地響,映在窗子上的影子,也隨之舞動起來。時不時幾縷從窗隙中鉆進(jìn)的風(fēng),打在身上還不算冷。依舊讓人有身處夏末的感覺??墒菢渖疑系膸灼~子,分明已經(jīng)著上了斑斑色跡,那是秋天吻過的孩子。
那日歸家,已是傍晚。晚風(fēng)愈發(fā)涼了些。街上的人行色匆匆,帶著滿身的憔悴,趕著回家的班車。天色并不好,云壓得很低,好像下一秒就會壓碎那些高樓大廈上一塊又一塊的玻璃。壓抑得人心情沉重。踏進(jìn)家門的一瞬,身后響起了雨落的聲音。窗戶上的雨水,一點一點滑落,模糊了樹的輪廓,它在隆隆的雷鳴聲中低聲地哭,雨水化作淚水,哭這一歲的枯榮……然而所有的一切被我隔絕在窗簾之后,隔絕在夢鄉(xiāng)之外。
晨起,下過雨的天空格外的藍(lán)。我伸了個很大的懶腰,打開窗戶,雨后清新的風(fēng)一下子讓人精神了不少。視線落在了那棵樹上,扒著窗邊微微探出了頭。地上躺著的,是一大片枯黃的濕葉。樹上剩下的葉子不多了,在冷風(fēng)中搖曳。樹梢掛著未干的淚水,折射著清晨的第一縷光,倒映著雨后的這座城市。
那是秋天的最后一場雨。
冬天的時候,那棵樹進(jìn)入了“死亡”一樣的休眠,它再沒了那抹翠綠,沒了聲音。歸家而來的我,站在樹下,被厚厚的棉衣包裹??谥泄龅臍庾冏鲆粓F白霧消散,我看著它。它卻沒有看著我,一動不動的,也沒有聲響,連那些平日里總是嘰嘰喳喳叫著的鳥雀,此時也沒了身影。它安靜地睡著,沒有人去打擾它的夢。
等到春天的時候,那些葉又回來了。它們哭了一個秋,睡了一個冬,笑了一個春。終于又見到了那抹翠綠,伴隨著新生棗子的身影,燦爛在那個夏天。
可是我依舊無緣,嘗到一顆棗子。
我離開了,在它燦爛的那個夏天。我沒有嘗到它的果實,也沒有再看見這些葉子的逝去。我離開了那座城,留下一個不舍的背影。如今,在天的彼方,我仍然依戀那抹綠色。承載著那座城,那些人,那些笑容,那些淚水……
你是不是還在四季永無止境的輪回中哭了又笑?是不是又經(jīng)歷了一個哭泣的秋,又沉睡了一個死寂的冬,又笑過了一個希望的春,又迎來了一個燦爛的夏……四季輪回,日日夜夜,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