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俗及其變遷與民族認同——以小茅坡營苗族年俗為例
陸玲
(湖北民族學(xué)院民族研究院,湖北恩施445000)
[摘要]風(fēng)俗習(xí)慣作為各民族文化最直接的呈現(xiàn)者,在民族認同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例如婚俗、成人禮等,而年節(jié)習(xí)俗是民族文化最具代表性的象征,也是民族文化的重要內(nèi)容。筆者將以恩施小茅坡營苗族村寨為例,分析年俗在民族認同中的作用。
[關(guān)鍵詞]年俗民族認同小茅坡營
[中圖分類號]G03[文獻標識碼]A
[收稿日期]2014-12-04
[作者簡介]陸玲(1983—),女,土家族,湖北恩施人,湖北民族學(xué)院民族研究院講師。
在中國幾千年歷史中,民族文化通過不同的場域在行進和變遷中不斷傳承,對于我國相對閉塞的民族村落而言,各種風(fēng)俗儀式的舉行和傳承過程,成功地濡化了其民族成員間的認同。年俗便是其中的重要傳承和濡化場域。作為中國最古老的少數(shù)民族之一的苗族,其年俗文化在中華民族的文化盛宴中,扮演著極為重要的角色,而恩施小茅坡營300多年間形成的一個完整的苗族聚集地,其年俗對其民族認同的濡化發(fā)揮著良性作用。
小茅坡營,地處湖北恩施宣恩高羅鎮(zhèn)西北角15公里處,史載乾隆、嘉慶年間,湘西苗族起義失敗后,為躲避清王朝地殘酷鎮(zhèn)壓,湖南花垣龍、馮、石三姓家族遷徙到此,作為同祖同源且經(jīng)歷相似的湖南湘西苗族遷徙者,三大家族很快選擇小茅坡營作為避難所并定居下來。由于環(huán)境閉塞,在沒有更多外在因素打擾的情況下,300多年間小茅坡營苗族依舊保持著苗族完整的民族記憶和與祖源地同質(zhì)同形的文化特征。
目前,小茅坡營全村共5組126戶,488人,其中苗族396人,占全部人口的81%。
一、小茅坡營村苗族年節(jié)習(xí)俗
在小茅坡營,當(dāng)?shù)氐拿缱暹^年至今保留著一種特殊習(xí)俗,在臘月三十到次年正月十一日期間過兩個年。臘月三十過年,叫“掛解”;正月從初一到十一內(nèi)逢“午”或逢“子”過苗年,苗語叫“掛爵”。苗家人過年的形式和內(nèi)容上都具有濃厚的民族特色。
苗族“掛解”十分隆重,有團年的習(xí)俗。一進農(nóng)歷臘月,家家戶戶準備油、鹽、柴、米、茶,打年貨,殺年豬,做年粑粑,推豆腐等等,開始“忙年”。
1、殺年豬。苗家人殺年豬非常講究,先要專門推算選擇殺豬吉日,忌“破群”殺畜禽(即庚辰、庚甲、壬辰、戌辰、甲寅、己卯六日為破群),認為“紅砂”日是好日子。殺年豬時,主人家準備三根香和一疊紙錢,用紙錢蘸熱豬血,點燃香紙敬菩薩。一是表示送豬升天,二是祈求神靈保佑來年再殺一頭更大的年豬。殺年豬時,還要看豬血的多少和噴濺程度預(yù)測來年吉兇,如果豬血不多,則主人家“血財”不旺,來年可能年豬不大,如果豬血較多則血財旺,來年可能殺頭大年豬;如果豬血噴出體外很遠則不吉利,如果豬血剛好噴在血盆內(nèi)則很吉利。年豬殺死后將毛脫干凈,先砍下豬頭,豬頭用來過年,再切下一個約重15-30斤的“項圈”(豬的脖子肉),在來年春耕栽秧時用,最后才開腸破肚,將年豬肉進行腌熏制作后備用。
2、打年粑粑。苗家人有著“打年粑粑”的過年習(xí)俗。即請祖先神靈保佑子孫大吉大利,來年五谷豐登,然后一家人忙起來,做年粑粑,準備過年用。
3、團年夜宴。臘月三十的申時或酉時,全家人準備團年飯菜。團年都在火爐屋內(nèi)擺一張大桌子,首先用三杯酒、三碗飯祭請祖先,再到階檐外放鞭炮表示慶祝,然后全家人圍成一桌吃團年飯。飯后,苗家人一是給祖墳送亮,即帶上香紙蠟燭之類給祖墳上香燒紙;二是當(dāng)天晚上給水井、豬牛羊等圈、菜園、所有樹木、屋前屋后用蠟燭或青油香送亮,屋里所有房間都點上通夜蠟燭或青油香;三是將過苗年用的水、菜、食物等備齊。三十晚上,苗家人還用一個大洗澡盆裝上泡了菖蒲的熱水,全家老少都在盆內(nèi)洗腳。洗腳時手腳要輕,不能將水濺出盆外。苗家人認為,菖蒲是具有神靈的圣潔草,用菖蒲水可以洗掉晦氣災(zāi)星。洗腳水不能濺潑在屋內(nèi),要倒出檐溝外,沖走災(zāi)星,否則不吉利,有災(zāi)禍上身。三十晚上烤火時,要選一根很大的柴做年火兜,以表示家中紅火興旺。年火兜不能一次燒完,要留一截正月十五晚上再燒,以表示年已過完。
小茅坡營苗寨過苗年按六十甲子從正月初一算起,逢“午”過苗年?!皰炀簟笔敲缱遄钋f嚴、最隆重、最具有民族特色的節(jié)日。過苗年期間,禁忌繁多且嚴格。過苗年最短只有一天,即推算到農(nóng)歷正月初一,最長的有十一天,即從正月初一到正月十一日止。在這期間,生活用品、飲水(苗年期間飲水不到井里去挑)和菜要準備充足,不出寨走人家,不能吃外邊的一切食物,不在山上撿柴燒,不到菜園里弄菜吃。期間還不能說不吉利的話,不能說鬼神怪妖之類的字詞,特別忌講萵麻菜這種蔬菜和看見萵麻菜,不能在家中打鬧,不能在家中吹風(fēng)打哨,走路要規(guī)矩,忌走路跌倒。食物若被別人扇風(fēng)吹氣都不能吃,否則不吉利。過苗年這一天禁忌更加嚴格,上午要將所有要用的菜切好,柴砍好備齊,下午不能用菜刀、鐮刀、斧頭、鋸子等銳利器具,如果是上山打獵或做事,到中午必須回家。這一天不能見血,更不能說兇禍等不吉利的話。晚餐非常豐盛,吃飯的時間很晚,晚飯后一家老小都不準串門走人家,全家人坐得很晚才睡覺。晚上進房睡覺禁忌嚴格,全家人睡覺的時間基本是統(tǒng)一的,只要一進房睡覺,禁止一切喧鬧響動,不管大人小孩都不準說話,連小孩都不準哭出聲,直至天亮才解禁。苗家人苗年一過完,各種禁忌規(guī)矩都解禁,大家開始出寨走人家,走親戚等等。[1]
二、年俗與民族認同
每個民族的文化模式與其民族的文化濡化方式有著非常密切的關(guān)系。從相對閉塞的農(nóng)村環(huán)境來看,小茅坡營之所以保持著完整苗族文化并實現(xiàn)了代代相傳,其主要通過禁忌、儀式等家庭教育和社區(qū)教育習(xí)得。從這個角度來分析,一個人在其所生活的社會群體濡化的過程獲得了對其群體文化的傳承,并最終成為個人完成其身份與角色的定位并適應(yīng)其族群的文化,也就是我們常說的身份認同和民族認同。作為移民至小茅坡營的苗族族群來說,他們通過年俗、儀式、禁忌等方式,實現(xiàn)了其民族認同的濡化。
苗族有自己的語言,但沒有文字,耳濡目染式的家庭、社區(qū)教育對文化的傳承作用極為重要,小茅坡營苗民們都會依據(jù)從祖輩、父輩那里習(xí)得的年俗過年,隨著對儀式、禁忌等的逐漸熟悉,苗民們對于其祖源、民族記憶、歷史等有了深刻的認同。這也是民族認同中最為牢固的情感聯(lián)系??梢哉f,文化的濡化對于民族認同有著積極的意義。
然而,隨著與外族通婚增多,其相對封閉的生存環(huán)境被打破,此時僅僅依靠代代相傳,無法抵御外來文化的滲透,文化的涵化便必然產(chǎn)生?!昂笨山缍槲幕冞w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有兩種或兩種以上的文化或多或少地進行持續(xù)接觸,因而只是一種文化接收其他文化的元素。在文化涵化的概念中,外來文化的價值與規(guī)范是強調(diào)的重點,對一個民族的涵化深度取決于兩個民族間的文化差異性。[2]從小茅坡營苗族村寨來看,由于其地理位置偏遠,盡管新中國成立后也經(jīng)歷過土改、大躍進、文革等社會變革,但其風(fēng)俗習(xí)慣保留得較為完整,影響不大,但隨著現(xiàn)代化設(shè)備的不斷涌入,村村通公路的建設(shè),以及恩黔高速公路的橫貫,完全打破了村寨原有的生存環(huán)境,小茅坡營苗族主動抑或被動的與各種外來文化接觸,本民族文化傳承經(jīng)受著巨大壓力。從往年的過年來看,原本三十晚上的燒火圍坐,被和其他各族一樣看電視或春晚來守歲取代,用菖蒲全家共同洗腳的習(xí)俗,也隨著人們衛(wèi)生意識的提高,轉(zhuǎn)變?yōu)殚L幼有序地依次清洗。只有在過苗年即過小年(掛爵)這一天,仍然保留著較為嚴格的禁忌和要求。但對于年輕人而言,很多人都無法講出其年俗的緣由,僅僅知道年俗的儀式流程。文化的整合是小茅坡營苗族文化變遷的過程,外出務(wù)工人員增多,外來文化的涵化,小茅坡營的苗族文化也逐漸喪失著其民族特色。如語言是民族文化得以傳承的重要因素,苗語本是其日常交流的主要語言,也是各種儀式得以傳承的基礎(chǔ),但由于其周邊均為操持方言的本地人,在一個人數(shù)和文化上都處于弱勢的族群結(jié)構(gòu)和文化生態(tài)結(jié)構(gòu)之下,涵化發(fā)生是必然的[3], 現(xiàn)居民中,能完整使用苗語的都是50歲左右的長者,30-40歲的苗民能部分使用苗語,而年輕人中,只零星知道詞語的意思,作為文化傳承、民族認同重要元素的語言,苗語在小茅坡營或有消失的可能。
三、結(jié)語
2000年4月,在學(xué)者的呼吁和當(dāng)?shù)鼐⑷耸康呐ο?,宣恩民委和高羅政府?dāng)M定了小茅坡營苗寨民俗村的建設(shè)方案,意圖保護這一“活”的文化遺產(chǎn)。此外,由于民俗旅游的繁榮,其苗族的文化資源亦受到了重視。[4]在這一時期,小茅坡營苗族聚居地獲得了很多便民政策,如房屋改造翻新,水泥公路的修建,電視、電話、自來水的接通,以及為了突出苗族文化特色而籌建苗族歌舞隊等。2003年椎牛會的舉辦更是盛況空間,這一系列舉措使苗民們有了強烈的自豪感。但隨后幾年,由于缺少政府的支持,這種更為廣泛展示民族文化的機會亦在減少,但椎牛還愿的盛況卻留在了苗民的記憶里。對于一個移民至此的弱勢族群而言,300年間能始終保持其特有的民族文化實屬不易。而過年是多元一體民族格局下的我國傳統(tǒng)節(jié)日,這也是小茅坡營苗族文化僅剩不多的傳承場域,只有在這一時期,苗寨外出務(wù)工人員返鄉(xiāng),全家團聚,苗語、年俗那些留存在苗民記憶里的民族記憶才有機會被了解并代代相傳,盡管它如今也在悄無聲息地變遷,但在小茅坡營苗族的民族認同中,仍然起著不可取代的作用。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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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向賢海.民族認同與移民族群傳統(tǒng)文化的傳承與變遷[D].湖北民族學(xué)院,2010.
責(zé)任編輯:胡小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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