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佳瑋
愛倫·坡詩云:“榮耀即希臘,宏偉即羅馬?!比缃袢サ搅_馬,依然能見著角斗場和古花園遺址,其尺度會讓人覺得凱撒和奧古斯都大概都身長十丈,仿佛巨人國,想象公元1世紀時羅馬之大,高山仰止——其實這是個錯覺。古代巔峰期,羅馬城養(yǎng)著60萬人口,而周邊不過13平方公里。作為對比:北京海淀區(qū)現(xiàn)在431平方公里,戶籍人口不到300萬。換言之:如果您住在海淀區(qū)嫌擠,去古羅馬城里一住,就不能喘氣啦。
而且你住在公元1世紀的羅馬,問題還不是不能喘氣,還在于生活亂七八糟的。有許多年,羅馬城自由發(fā)展著,沒有城市規(guī)劃,房子隨需隨建,密密匝匝,車馬豬牛滿街跑,雖然有著名的羅馬浴場、斗獸場等宏偉建筑,但大半是留給君王貴族,平民生活還是很逼仄。實際上,羅馬狹小到,你可以一個小時內靠腳穿過全城。公元2世紀時甚至有個指令:馬車只準晚上行駛,不然白天的羅馬街上真是不能走人了!
東羅馬帝國定都君士坦丁堡,就靠譜得多。雖然一度靠14平方公里的面積養(yǎng)活了50萬人口,但因為有市政規(guī)劃,所以人民能夠喘氣。君士坦丁堡的秘訣,一是街道走直線,二是街道拓寬,三是直角和居民聚居區(qū)(有些像今日的小區(qū))。據(jù)當時的日記記載,城市建設最好時,你可以從狄奧多西亞墻走到索菲亞大教堂,走五公里的直線,一小時都不會遇到古羅馬那么讓人絕望的迷宮小巷。汪達爾人和西哥特人屢次到羅馬來過,燒殺搶掠完了就走;土耳其人占據(jù)了君士坦丁堡卻依依不舍,爾長居于此,大概也不無關系吧。
羅馬人憎恨埃及,尤其是艷后克里奧帕特拉,但沒法否認的是,克里奧帕特拉和她的都城亞歷山大的確太美好。當日亞歷山大大帝在此建城時極有想法:城市狹長,呈長方形,有相當部分沿海路面和縱貫城市大道,長到6公里開外、60米寬,其秘訣還是直角規(guī)劃、宅地分置。
中世紀歐洲文明紛紛被蠻族切割,于是到文藝復興前后,歐洲萬人以上就算大城市了。意大利人愛美,所以廣場教堂、宅邸豪居,修個沒完沒了,但民居還是狹窄逼仄。今天你去佛羅倫薩舊城,廣場教堂美術館固然看到你頭暈目眩,但走進舊城巷子,就覺得暗無天日——真是窄如峽谷,巷子里只容一輛出租車緩緩地開。因為那時歐洲人不習慣通衢大道,也沒什么衛(wèi)生概念。到14世紀,意大利人還有些印染業(yè)和飲用使用同一水源的。那時帕爾馬和米蘭都有建筑師異想天開,說最完美的城市得是正十六角形的,道路輻射到城市的每個角落,號召大家遠遠輻射開去,但人民嗤之以鼻:說得好聽,誰不怕擠呢?可是誰不想離城市近一點?
所以又得說到巴黎19世紀70年代的不朽改建了。奧斯曼男爵給巴黎造出大堆新古典主義建筑和林蔭大道前,法國的歷任領袖其實都不愛住巴黎了,偶爾窩在杜伊勒里,絕大部分能逃到凡爾賽和楓丹白露去的就絕不猶疑:就是嫌巴黎老舊黑臟,窄路不便通行,馬車堵起來沒完。這個舉措在進入20世紀后意義更顯,在于巴黎的寬廣道路,容得下汽車。實際上,真是靠著汽車和現(xiàn)代交通工具,現(xiàn)代城市規(guī)劃才能真的展開,而非活在圖紙上——如果人民依然騎著自行車駕著馬車外加步行來解決日常交通,北京這樣人口上千萬、面積數(shù)千平方公里的所在,日子可怎么過呢?
所以事實是:雖然今日我們會念叨汽車尾氣如何嗆人、住房環(huán)境如何逼仄、田園牧歌時代如何魅力,但想一想,曾經的世界之都羅馬,60萬人擠在一個沒有自來水、沒有大道、出門沒超市、洗澡靠澡堂的13平方公里所在,白天還車輛限行。這樣的生活環(huán)境里,角斗場再宏麗,怕你也高興不到哪里去。■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