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蠔鄉(xiāng)棋事(1)

2015-03-19 16:08蔡天敏
棋藝 2014年9期
關(guān)鍵詞:棋藝棋局

蔡天敏

網(wǎng)友博哥家住廈門翔安蠔鄉(xiāng),提及蠔鄉(xiāng)棋事,面帶驚悚之狀。聽聞他的離奇故事,宛如蒲松齡演繹的《聊齋》,半為鬼魅,半為綺麗?,F(xiàn)以他的口吻敘述,或可解君半日之閑。

我(網(wǎng)友)只身南下,來到美麗的鷺島打拼。我選擇在翔安蠔鄉(xiāng)落腳,一者這里正處在開發(fā)之期,不愁打不到工,二者這里租金便宜。蠔鄉(xiāng)是個小村莊,亂扔垃圾和蠔殼,村里坐落著一個個閩南古厝,飛檐斗拱,屋脊還雕刻著靈獸異卉。村里還有一處祖祠,祖祠由前庭、天井、二進院落構(gòu)成。我就租住在這村子祖祠的附近,離大海也就半里地,海風吹來,帶著一股咸腥味。每到冬季,村民就從海灘上收拾海蠣。于是,滿村海腥味。

我住在二樓向東的偏屋。房東是個七十來歲的老頭,不僅兩鬢,連雙眉都已斑白,像是天上手握拂塵的太白金星。他的臉龐呈橄欖輪廓,讓我覺得他是潛水的好手。他和兒女們講著閩南話,我只聽懂一半。他單身住在樓底,老景有些凄涼。我想,鰥夫的生活,大抵就只能這樣。但是,日子一久,我發(fā)現(xiàn)老人卻能夠自得其樂,他靠的是下象棋,每逢下午和晚上,老人的房間里就有三三兩兩的人來下棋。不過,他們大都不是老人的對手,紛紛敗下陣來。老人是個老棋迷,閱人無數(shù),對局無數(shù),因此經(jīng)驗和滄桑都刻進老人額頭上的皺紋里。休息日的夜晚,我也踱進老人的房屋里,跟他手談幾局,但是我和他下,也是負多勝少,從老人那里,我學了幾招。

一天夜晚,老人的屋里燈亮著,有爭吵的聲音。我隔著門縫,聽到一個陌生的沙啞的聲音:“你究竟是給還是不給?你已經(jīng)連輸三盤了!我們事先約定好了,下的是五局三勝制,說話要守信,不能跟放屁一樣!”“連輸三盤又怎么樣?你是什么人??!”聽口音老人很懊惱。

這讓我大吃一驚!老人的棋藝我領(lǐng)教過的,也許并非絕頂高手,可是一般人是絕對下不過他的,怎么可能會有人讓老人連輸三盤?而且聽老人的口氣,明擺著和對方不在一個檔次。

“我不管,說話就要算數(shù)!你給還是不給?,'沙啞的聲音更激動了。而且聽動靜兩人已經(jīng)動上了手。

我不由緊張起來,生怕老人有什么不測。連忙扒著門縫往里看,想一探究竟,可是不十分清楚,只是看到兩個人影推搡著。來客似乎不是很強悍,可以看到老人更占上風。但接下來的發(fā)現(xiàn)卻讓我吃驚不?。簛砜统松聿陌≈?,穿著一套皺皺巴巴的綢緞衣服,恍若上世紀30年代的黑客。這讓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不過接下來事情卻出現(xiàn)了轉(zhuǎn)機,見拗不過老人,來客終于服了軟:“那好吧,我們再來一局,這次可決不許再賴賬!”

“來就來,誰怕誰呀,你以為這世上就真的沒有人是你的對手!”老人透著不服氣。

一看事情告一段落,我早已沒有了好心情,連忙拔腿就走,快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第二天,我繼續(xù)上著班,可是心里卻很不踏實,眼皮一直跳,總有一種不祥的感覺。等到下班回家,終于得到消息,老人昨晚過世了。

由于老人的去世過于突然,驚動了警方。經(jīng)法醫(yī)檢查,老人在睡前服用了安眠藥,由于用量過度,導致從此再也無法醒來。對此警方直接定性為自殺。

不過村民們卻不這么看,因為有人曾向警方反映,在出事當晚十二點多鐘曾聽到老人的房間里傳出吵鬧聲,但警方未予重視。

接下來,更驚人的內(nèi)幕暴出來了,原來有地產(chǎn)商早就盯上了老人那塊地皮,因為用不了多久,就會有一條大馬路直接從老人的屋前通過。

不過,我的心里卻有另外一種看法,以當時的情景,再聯(lián)想到來客那身古怪的穿著和精湛的棋藝,顯然老人的死和地產(chǎn)商掛不上關(guān)系!而且從那晚兩人的對話中可以聽出來,兩人的對局是下了注的!至于那個注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但從老人的結(jié)局來看,顯然,老人又輸了!

日子很快就恢復了平靜,我依然踩著點上著班,閑暇的時候走訪于翔安區(qū)的各個古村落,希望能夠整理出一套有趣的閩南地方文化。但現(xiàn)實讓人心痛,推倒的紅磚古厝,殘缺的牌坊,以及成片消失的龍眼樹、荔枝林,讓人感到一切都在為過日子讓路,閩南正在失去它的特性,而成為中國最平庸的一員。

然而,生活的奇跡無處不在!發(fā)現(xiàn)總是有的,當我一如往常心不在焉地進出我臨時的家時,突然發(fā)現(xiàn),一朵花開了!就在這么短短的一個多月,那個在我住進這家房屋之時還剪著短發(fā),充滿叛逆的女孩,頃刻之間,出落成了一個大姑娘。一套白色的連衣裙,外加一臉的寒霜,儼然整個世界都要為她鼓掌讓路??粗龝r,我才理解了什么叫做流金歲月!說實話,現(xiàn)在的小姑娘普遍比她們的母親好看,而且好看不只一點點!難道終有一天,她們也會像她們的母親一樣,皮膚粗糙,滿臉皺紋,在生活的重壓之下,形同鬼魅嗎?

不過,我還不至于對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心生非份,在我的心中也有著一個廣闊的天地,我明白,男女之間的事取決于互相的理解和共同的情操,對于女性我更愿意付出自己的尊重,而不是垂涎欲滴。然而話雖如此,我的那個她又在哪里呢?孔子說:食色性也!有些時候,孰為情孰為色也確實讓人分不清楚,男人的欲望不是可想而知嗎?不管你如何的道貌岸然,你總是會在不經(jīng)意之間露出你心頭的那絲情感,那怕只是不經(jīng)意的一瞥。那個女孩叫盧靜虹。

夏日的一個晚上,我正在整理我的日間所得,突然傳來盧靜虹的敲門聲,打開門之后,才發(fā)現(xiàn)她不知從哪里弄來一副象棋,說想和我切磋切磋。對于這個勞什子,我是沒有什么興趣的,但要拒絕盧靜虹很難,所以只得勉為其難和她下了幾局。我的棋藝不高,而她則更差,我發(fā)覺只要我集中精力,那么她必敗無疑,但只要我開始對她產(chǎn)生輕視,覺得她不是我的對手,她又會反過來將我擊敗。

日子就這樣過去,我的房間開始變得和出事之前的老人一樣,經(jīng)常會有一個神秘來客和我在晚上對弈,對于老人的對手是誰,我不知道,但我的對手我卻很清楚,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鑒于我是上班族,所以我們的對弈一般不會很晚,而且都是發(fā)生在我下班比較早的時候,只有偶爾棋局膠著的時候,我們才會晚一點。此時,我們已經(jīng)成了好朋友,但由于我們在年齡上有一段差距,所以我還是保持著一個大哥的矜持,對盧靜虹盡量做到有理有節(jié),從不開過分的玩笑。

當然棋下多了也煩,慢慢的,我們的對弈開始變得毫無趣味,許多時候雙方都是漫不經(jīng)心地推動著棋子。只是盧靜虹依然從不爽約,隔三岔五地還是來和我下上幾局。而我的興趣則多半在于她的人而不在她的棋了。

今晚,盧靜虹又如約而至,可以看出,她經(jīng)過了特意的梳洗打扮,一身褶邊的短裙,上身的輕紗使她的胸衣隱約可見,讓人心蕩神怡。而拿在她手里的還是那副古怪的象棋,木質(zhì),漆黑,也不知經(jīng)歷了多少歲月。

“博哥,這次我們下點注怎么樣?”見面之后,她突然有點靦腆地說。

“下注?”我有點驚愕。

她的臉更紅了?!班?,如果不下注,終究無趣,嗯,有些事情,我是知道的,不如我們?nèi)譃閯伲绻阙A了,我就跟你走,如果你要是輸了的話,那你就把這個瓶里的東西吃下去,嗯?”說完她揚了揚拿在她手中的一個小瓶。

我這才發(fā)現(xiàn),她的手里除了象棋之外,還有一個墨綠的玻璃瓶,里面裝著一些白色的藥粒。

“瓶里面是什么?”此時此刻,我已經(jīng)感到盧靜虹有點不正常了,但還是耐著性子問了下去。

她神秘地一笑,露出少女的嬌嗔:“一種可以讓你睡著之后就再也不醒來的好東西!”

“然后,明天警方就會來認定我死于自殺?”我勃然大怒,幾乎氣瘋了!為自己終究沒有保住自己的風范而懊悔。我毫不猶豫地將盧靜虹趕出了我的房間。

然而接下來的時間卻是心煩的!盧靜虹的身影不時浮現(xiàn)在我的腦海里,讓人揮之不去。隨著她的離去,我的心一下子空了,變得無比焦躁,許多深藏于心底的信念開始崩潰,無限辛酸的歲月一時浮上心頭。是啊,我還要流浪到何時呢?盡管我不承認,但盧靜虹不就是我的夢想嗎?我何必假仁假義!可是她又是那么的年輕漂亮,我們之間合適嗎?外人會怎么看我們?我一時心亂如麻,帶著這種剪不斷,理還亂的思緒,經(jīng)過無數(shù)次的輾轉(zhuǎn)反側(cè),夜至三更,我才沉入了夢鄉(xiāng)。

第二天醒來之后,我面色蒼白,眼臉浮腫,我希望見一眼盧靜虹,以便證實一下她昨晚所說的荒唐話,可是沒有見到,她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但是她留給我的后遺癥卻是可怕的,我開始變得心神恍惚,對所有的事都興味寡然,我第一次發(fā)覺,我是那么的想見她,哪怕她給我一個最無情的臉色。

蠔鄉(xiāng)村原是窮鄉(xiāng)僻壤,昔日荒僻的海灣今日早已公路交錯,順著公路往東,是一座跨海大橋。我常常獨自跨上大橋,一邊悠閑地散步,一邊享受輕拂的海風,別有一番趣味。但這次,我在橋上看到了盧靜虹,她和一群朋友在一起,可以看出,她們很開心,互相追逐打鬧著,此時此刻,我突然產(chǎn)生了一種想法,想將盧靜虹從這個人群里拉出來。但毫無疑問,這個想法是瘋狂的,不現(xiàn)實的,對方還只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她不可能屬于我。我憤然步下大橋,拋掉她不經(jīng)意間留在我那里的一把折扇,打算徹底地將那個一直膠著著我心靈的念頭給忘掉。為此,我重新?lián)炱鹆宋业臉I(yè)余愛好,同時也加大了和別的女性的交往,畢竟在我的生活中,不會只有盧靜虹一個女性。

然而許多時候往往就應(yīng)上了那句老話:樹欲靜而風不止!我想見盧靜虹的時候,我見不到,但當我不想見到她之時,偏偏又見到了,而且還不只她一個人。

來者是一男一女,都是時髦的年輕人,男孩子耳朵上還吊著耳環(huán)。可以看得出來,三人的關(guān)系十分親密,屢有出格的動作。如果說我的心頭還有那么一絲安慰的話,就是那個男孩子和另外一個女孩才是一對,但很難分清楚,我沒有這方面的經(jīng)驗。

我減少了在家的時間,盡量不要和盧靜虹碰面,但依然時時可以看到盧靜虹和那個男孩子出雙入對,有時候是她們兩個人,有時候又是三個。而她對我的眼神也變幻迷離,似乎有著什么暗示,又似乎什么也沒有。

我們知道,在電視里,只要有故事,就會有愛情,但事實上情欲是最折磨人的一件事,真正能夠上演愛情的都是一些無心的人,只有他們才能敷衍出無數(shù)的故事,而現(xiàn)實中的愛情就是得到,就是占有。如果你能夠抵擋住她的眼光,那就證明你根本不愛她。

一切都是徒勞的!我所謂的放棄不過是自欺欺人,不管我如何不以為然,但心中那種不想見到她和別人成為一對的想法卻深入骨髓。

我主動和她打起了招呼,想探一探她的口風。

“嗨,去哪兒呀?”看到盧靜虹要出門,我沒話找話。

“當然是去會男朋友了!”盧靜虹毫不留情,目露不屑。

我黯然而退,折身向自己的房間走去,心中的痛楚只有自己知道??删驮谖乙еH,盧靜虹卻又喊住了我:“噯,我們的賭約依然有效!”丟出這句話之后,她才一甩長發(fā),翩然而去。顯然,她已明白,我已不可能再抗拒她的棋局。

棋局在一個月圓之夜開始了,對此我做好了充分的準備,我深信能夠擊敗她,唯一讓我不安的是這件事所透著的荒唐行徑。

而盧靜虹的出現(xiàn)則有點晚,顯然,她不想因為這局棋驚動別的人。而無一例外,她的手里拿著的依然是那副古老的象棋,當然,還有一個小小的藥瓶——一個讓我難堪的,象征著一個男人不知死活的圖騰。

擺上棋局,我拿出了看家本領(lǐng),先將兩個炮挨著老將一字排在當心,然后又迅速調(diào)動雙車,向盧靜虹發(fā)動閃電戰(zhàn)。說實話,我雖不是象棋高手,但多年的經(jīng)驗讓我總結(jié)出一套攻法,以迅猛的出擊取勝,特別是對那些棋藝不精的人,這招相當管用,也許在他們的棋局還沒有展開之時,就已經(jīng)束手就擒了。但結(jié)果讓人大失所望,一番猛烈的進攻,我不但沒有取得預期的戰(zhàn)果,反而損兵折將,丟了雙炮。

這讓我大吃一驚,盧靜虹的棋藝我是見識過的——混亂而沒有章法,一般都是溫和地調(diào)動士象,緩慢地移動車卒,許多時候,都是老將被擒而窩里還蹲著一車??墒沁@次卻絲毫看不出她的庸懦,不管我如何進攻,她都顯得有條不紊,并迅速地調(diào)動炮馬對京師進行護衛(wèi)。而且不知什么時候,她的雙車也殺人了我的腹地,大局已定,首盤以我的慘敗告終。

但也許是我過于喪氣,也許是作為男人特有的無賴本色,盡管我已經(jīng)輸了,但我依然奮戰(zhàn)不休,我不顧一切地調(diào)動我的剩余力量向盧靜虹發(fā)動進攻,只要我的老將未死,我就決不認輸。以現(xiàn)在來說,我的行動似乎是無益的,甚至是可笑的,然而天知道,也許正是因為我的無賴行徑最終挽救了我的覆亡之災(zāi)。

我不得不開始正視我的對手,從而在第二盤調(diào)整了戰(zhàn)術(shù),將雙炮當頭改成了一個炮,而將另外一炮移到了士角,再將兩匹馬移到雙炮的防衛(wèi)之下,這樣我就可以放心地調(diào)動雙車進行攻擊,而沒有后顧之憂。然而我依然小看了盧靜虹,此時的她儼然絕頂高手,我的那點小伎倆根本就不在她的話下。我不得不發(fā)覺自己的雙車調(diào)動困難,而對方卻已兵臨城下。

這讓我倒吸了一口涼氣!怎么可能?此時月色如水,雖是仲夏,一陣涼風吹來,我卻不由一個寒噤。難道我的人生已到了終點?等到第二天,人們會發(fā)現(xiàn)我冰冷的尸體躺在床板上?老人那呆板的臉孔浮現(xiàn)在我的腦際,這似乎是一個預示,我就要大禍臨頭了!

此時盤面上形勢已十分危急,唯一的辦法就是盡量和對手拼掉一部分棋子,從而為自己殺出一條血路。然而在出子之前,我卻不得不三思,這已經(jīng)是我最后的機會,如果再有敗績,那么第三盤就不用下了。我的頭腦里開始浮現(xiàn)老人那些曾讓年輕人吃盡了苦頭的招數(shù),將雙車集中于對方虛弱一邊,不惜一切代價搶道出關(guān)。

不知不覺中,我發(fā)覺自己也成了絕頂高手,每一招都蘊含著四五種變化,平淡的行子之間無不透著殺機。棋盤也在我面前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戰(zhàn)場的運籌帷幄。

但是沒有用,不管我如何地將自己的棋藝提高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程度,但依然不是盧靜虹的對手。我不由抬頭看了一眼我心中的美人,此時的她如同一個木雕,面孔上透出陣陣寒氣,在整個棋局中,她既沒有看過我,也沒有旁騖,一門心思要置我于死地。 (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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