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是小的,內(nèi)心是大的
訪談人:朱劍 受訪人:黃海
朱 劍:我注意到,無論是散文,還是詩歌,“故鄉(xiāng)”都是你作品中一個非常重要,甚至是最主要的主題,比如詩作《寫故鄉(xiāng)》《小鎮(zhèn)》和《父親》等就是這方面非常優(yōu)秀的作品,與有些鄉(xiāng)土作品的懷舊、迷戀甚至美化過往生活相比,你寫得更真實、更復雜、也更現(xiàn)代。我想聽聽你在這方面的心得體會,以及你對這種向度作品的建議。你對古典情結(jié)與現(xiàn)代詩歌的關(guān)系又是如何理解的?
黃 海:故鄉(xiāng)是一個詩人永恒的國度,這個國度我無法回避,因為童年把它定格在那里,我也沒法再選擇再出發(fā)。我現(xiàn)在寫不了那些懷舊的文字,無論我怎樣表達,我的心中對自己的故國就是現(xiàn)在進行時。詩人在面對真實而存在的故鄉(xiāng)時,眾多的人在隱蔽和抹去,他們無所適從,我管不了他們,我只寫下我現(xiàn)在的故鄉(xiāng)。我面對故鄉(xiāng),不用“憶”和“思”,我在,故鄉(xiāng)在。
文學最迷人的地方是如何表達它的現(xiàn)代性。其實我的詩歌寫作是去經(jīng)典和古典意義的。我們從小到大一直在學習這些東西,如果要做好一個詩人就是要逐漸去除這些印記。詩人需要做一方面的知道分子,知其然,知其所以然。同樣是分子,對于詩人來說知道比知識重要得多。
朱 劍:我們共同的朋友、詩人秦巴子先生曾這樣比較我們詩歌的不同,他說朱劍的詩像匕首,扎人疼,黃海的詩是斧頭,有一種渾厚混沌的力量。我同意這種評價。我認為你把一些散文的敘述方法很成功地化入到了詩歌里面,形成了一種綿密悠長的藝術(shù)效果,你是否同意我的看法?同時這種化入又有哪些應該注意的地方?因為我從你最近的詩作,比如被伊沙先生選入《新詩典》的作品《等待戈多》《敲門》等,較之以前有了很大的變化,明顯更簡潔、表現(xiàn)手法也更新穎,你這種變化的內(nèi)在秘密是什么?
黃 海:謝謝秦巴子先生對我詩歌的評價。伊沙、秦巴子和你都是我在長安城敬重的詩人。
我在詩歌寫作上是一個懶散的人,似乎漢語用詞沒法精準表述我目前的生活狀態(tài)。但我可以不矯情地說,我努力在做一個詩人。十多年前我寫了一些長短句,涂鴉寫字,是不是散文很難說。因為我不信任這些文字,所以我一直還在寫詩。一個詩人一定是要帶著自己的體溫和質(zhì)感寫下一閃而過的時間和生活片段。幾乎所有偉大作品都具有這樣的特性、未完成性和片段性。一首詩不可能完成社會學的命題,詩人沒有責任承擔這些偽命題,我對它的理解越來越清晰:詩歌是小的,內(nèi)心是大的。
朱 劍:《中國口語詩選》的編選者伊沙先生把你看成強硬的口語詩人,讓很多詩人同行有些意外。你的詩在形式上看來不太像現(xiàn)在一些流行的口語詩,但細細讀來,卻是深得口語詩精髓的,并且我也注意到你在多個場合曾捍衛(wèi)口語詩的尊嚴。你對口語詩的理解是什么?
黃 海:一個詩人只有完成抒情寫作的過程,他才能知道口語于詩的重要和艱難。李白的詩在唐代基本不需解讀,讀書人都知曉。載道和立言是那時候讀書人的事。作為詩人,我對此保持警惕。我對口語詩的理解是“事實的詩意”(伊沙),這句具有經(jīng)典和開源意義的話,一語破道。
朱 劍:記得有一次讀你的散文《青春里》,幾欲不能自已,你寫你從湖北老家來到西安謀生的一段生活經(jīng)歷和感受,挺不容易的!那也是我這個外來者曾有過的感受啊。其中有心酸、有快樂,但你的把握卻很平衡,心態(tài)也很平和。我認為這是一種境界。最近,因為一些與詩人詩歌有關(guān)的社會熱點引起了大眾關(guān)注,當然我們在此不談那些社會熱點詩人和詩作,只是想請你談談你是怎么理解文學與苦難之間的關(guān)系的?又是怎么看待詩歌與大眾的關(guān)系的?
黃 海:一個繁紛的年代,沒有了英雄,沒有了榜樣,它回到了正常。
詩人或詩歌成為公共話題或事件,也就是最近幾年的事,全民娛樂時代已經(jīng)開啟,獵奇和獵艷是永恒的人類心態(tài),正常不過。引起公眾關(guān)注,對詩人來說可能是好事;但對詩歌來說,無論繁花和寂靜都在它之外。我的寫作理想是寫不可能的和可能的,與曾經(jīng)的平行或反向。
苦難和文學不是孿生的,對我來說,刻意和放大的個人之痛,與那些曾經(jīng)的大詞是一起的,本質(zhì)的危害性沒有區(qū)別。我們經(jīng)歷了如此之多的假大空,有人自己還在繼續(xù)高大全。
詩歌無疑需要讀者,我希望他們是自覺的大眾讀者,而不是被媒體左右的讀者。我的家人從不關(guān)心我的詩歌,但不妨礙我繼續(xù)寫詩。大眾是種很媚俗的詞,沒有個體,作為寫詩的人,我就是大眾的分子,讀詩或?qū)懺?,每天都跟詩歌發(fā)生了關(guān)系。
朱 劍:從2010年至今,你和我、秦巴子、伊沙、王有尾、西毒何殤、艾蒿一起在做長安詩歌節(jié),你如何評價長安詩歌節(jié)?在我們這些詩歌同仁的聚會中,你發(fā)言不多,但一發(fā)言,卻切中要害,顯示了你良好的文學理論水平,是來自直覺嗎?還是閱讀?你的閱讀范圍是什么?你待人接物很客氣,但遇到一些不平的事情或者不太對勁的人,卻毫不客氣,直言相告,由此我再聯(lián)系到你的作品,實際上在綿長渾厚中,卻是隱藏鋒芒的,這與你的個性是一致的,我的這種理解是否準確?
黃 海:所有的生命有開始,肯定會有結(jié)束。我不是在預言,但我希望長安詩歌節(jié)——成為永不落幕的詩歌節(jié)。如果遙遠的未來結(jié)束了,我不感到奇怪,因為長安詩歌節(jié)用自己的呈現(xiàn)完成了這個時代的詩歌獨特樣態(tài)。
我對文學作品是有喜好的,我先做一個合格的讀者,再做一個詩人,我不會眉毛胡子一把抓。我的閱讀幾乎沒有固定范圍,只要想知道的,我就會讀讀那本書,讀書對我來說是了解人類想法的一條通道。
我對人常常愛憎分明,但對好作品不拒絕。我也不是什么標準好人。世俗和道德對我們捆綁了太多枷鎖。我對自己作品中的人物不作價值判斷。所謂寬闊是沒有方向的,但一定要把你的追求走成自己的路,盡量走得更遠,抵達得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