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崔秋立 圖/黎青
尋醫(yī)問藥
Searching for a Healthy Life
文/崔秋立 圖/黎青
“十年內亂”那些年,不安生,人心惶惶,生惡病人就多。我們那小胡同寥寥十多戶人家,一時間竟同時有四個癌癥病人,都才五十來歲。醫(yī)院治不了,各家就都忙活著尋醫(yī)問藥吃偏方。
一位江湖醫(yī)生給白川的媽媽出的藥方,香油炸蝎子加喝好茶。于是一段時間白川的活兒就是買蝎子。幸而這偏方不要求是活的蝎子,只要全蝎,藥房里“有賣”。雖“有賣”但很少,限量。中藥鋪里沒熟人,只能蒙著去找,能買到,就算辦了一件大事。學校管得松,可以不上課,我便經常陪他蹬著自行車到處亂竄,一時間,城里城外大街小巷的中藥鋪差不多都轉了個遍。有時碰上了,想多買點,又不能反復進去,我就幫他買一回。茶葉定位在八毛一兩,當時應當是很奢侈了,一個二級工人一天的工資。泡出來濃濃的滿院子一股茉莉花香。炸蝎子,很好吃,擱到現(xiàn)在也是一道名菜。茉莉花茶,也好喝。吃完蝎子,弄個小壺對著嘴咂吧咂吧喝幾口,然后擺張?zhí)梢?,翹著腿歇著,治不治病且不論,白的媽媽真享了一陣福。但好景不長,她生了頓閑氣,不知因晾衣服還是潑水,一點點大的事,跟對門鄰居翻了臉,干起仗來。老太太郊區(qū)菜農出身,脾氣暴躁,口無遮攔,撿著下三路,什么難聽罵什么。對門也不瓤,而且人多勢眾,三妮四妮六個姑娘七個女人齊上陣,白川老娘加兩個爺兒們哪是對手。一天一場,勝少敗多,持續(xù)了沒多久,老太太便歸了西,也算是生命不息戰(zhàn)斗不止。
另外一位癌癥病人,是胡彪的老爺子。胡彪,這名字與《智取威虎山》中許大馬棒的司馬副官相同,也就是楊子榮冒名頂替打入了威虎山那人。胡同里的胡彪是大孝子,同時伺候倆病人。他的母親曾經是街道主任,老大的嗓門,整天咋呼,愛罵人,滿街筒子都能聽見,小孩子見了嚇得亂跑。老天爺偏讓她得了半身不遂,一句話也不能說,但還不是要命的病。老爺子得的卻是淋巴癌,一天天惡化。胡彪此時沒媳婦,一個哥哥在外地,他伺候兩個病人,吃喝拉撒一肩挑,十分辛苦。幸好工廠里光抓革命不促生產,他倒有的是時間在家,便給老爺子到處尋醫(yī)問藥。第一個偏方是吃青蛙。放到現(xiàn)在比較麻煩,但當時很容易。濟南從市中心往北走,四五站公交就到了郊區(qū),荷塘遍地,一片蛙鳴。晚上,我們跟他去捉,很有趣,用手電筒一照,青蛙就傻傻地定在那里不動了,輕而易舉抓到手。但你必須一把抓住,如果抓不住,青蛙醒悟過來會馬上逃掉。一晚上能抓一小口袋,不過青蛙好抓好吃但不管用。于是又有位白發(fā)老中醫(yī)出了方子,吃麝香。真讓我們咋舌,世界上竟然還有這么貴的藥!在此之前只知人參鹿茸貴重,還不知道麝香更貴,半兩就得一百多塊。一個八級老工人一個月不過掙六七十塊錢,十八級干部一個月也就是七八十塊,還買不了半兩麝香。為了治病也得買。幸而胡彪的哥哥是海軍團職干部,日夜保衛(wèi)著祖國的海疆,不能給老人出力,只能出錢,硬撐著讓老爺子吃了幾副。結果什么效果也沒有。
我們家沒那么多錢,有錢也用不上。老爺子是食道上的毛病,不能吃東西。有一天有人介紹說河北省任丘有名醫(yī)有神藥,專治此病。于是一個晚上,我和一位也給家里病人求藥的小伙子踏上北去的火車。當時我才16歲,但是充滿了探求欲和好奇心。坐了大半夜的火車,到了一個小站唐官屯,又換汽車晃晃悠悠到任丘縣城,然后雇一輛“二等車”—專門馱人的自行車,前去討藥。
初秋,華北平原滿目是青紗帳,空氣中彌漫著莊稼和土地的芳香。蹬車子的老鄉(xiāng)包著臟兮兮的羊肚毛巾,穿一雙破舊的布鞋。把那沒閘的自行車蹬得飛快。小風在耳旁嗖嗖作響,我感覺像是敵后武工隊去打鬼子鋤漢奸,又像是那小說中漢奸夜襲隊蹬自行車去禍害老百姓,只差沒掖把盒子槍。風馳電掣,半個多小時,來到了一個村上,老鄉(xiāng)用腳往車轱轆上一踩,剎死了車,往土墻上一靠,帶著我們到了那個名醫(yī)的家。普通農家院,上高臺入正房,只見中間擺一張八仙桌,四壁掛滿“華佗再世”、“扁鵲回春”之類的錦旗,令我們立生崇敬?,F(xiàn)在想來,恐怕都是他們自己找塊布造的。八仙桌旁坐一干巴小老頭,大眼齙牙,就像《地下交通站》里面的漢奸賈隊長。不疼不癢地問了幾句,就讓一個婦人到院內給了我們一人一個酒瓶子,里面裝滿混濁的水,就是傳說中的神藥。一瓶4元,也不便宜。我們激動地接過來往回返,剛出村又想,好不容易來折騰一趟,買一瓶有點虧。于是又返回老頭家中,說了不少好話,那老頭賞賜式地又賣給我們一瓶。這回我們長舒一口氣,超額完成任務。英雄般地返回濟南。家里見了神藥,好高興了一陣。結果就不必說了,效果還不如張悟本先生的綠豆湯,還多花了4塊錢。但不管怎么說,算是盡了孝心。
老爺子沒喝完就走了,神藥還剩了一瓶。那時胡彪的父親也近病危,便拿了去喝,期望奇跡出現(xiàn)。倒是一點兒沒浪費,但什么奇跡也沒發(f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