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博涵(陜西省西安中學 陜西西安 710018)
清風盈袖滿江天
——蘇軾詩詞中的“風”意象解析
王博涵(陜西省西安中學 陜西西安 710018)
在蘇東坡的詩詞中,對于“風”的描述隨處可見,對于“風”的名稱、形態(tài)、比喻亦可謂是信手拈來、應(yīng)用自如。但蘇東坡筆下的“風”,比起傳統(tǒng)詞人所表現(xiàn)出的綺羅香澤之風,展現(xiàn)了別開生面的氣象。在中國的古典文學中,從《詩經(jīng)》開始,以《莊子》為高標,“風”不僅僅作為一種天地之間的自然物事成為了道家哲學總源,也成為了文人筆下展現(xiàn)文之情采風骨的主要意象。本文將以蘇東坡筆下“風”意象的分析,探析蘇東坡的詩文風貌與其之間的關(guān)系。
風;超然;神仙
“風”是人人皆能感知卻又不可捉摸的自然之物,王國維在《人間詞話》里就曾說道:“自然中之物,互相關(guān)系,互相限制。然其寫至于文學及美術(shù)中也,必遺其關(guān)系,限制之處。故雖寫實家,亦理想家也?!碧K東坡對于自然物事有著超強的感知力,而他對于自然風物的描寫又帶有他自己的性格特點。蘇東坡坎坷的一生讓他在很多時候都對于人生有著無限感慨,當他登高臨遠,或者失意寥落時,總能寄情于山水,于山水之間解脫。因此蘇東坡筆下的風有很多,清風、微風、海風、東風、西風等,每一種都寄托了他不同的情懷和人生價值觀,能把這樣來往無蹤的風就輕駕熟用的恰到好處,正是表明蘇東坡具有超世大才,能讓“風”這種在別的詩人那兒因為頻繁使用已經(jīng)是成為陳辭濫調(diào)的東西,在自己再用的時候加入生命和情感,讓陳辭濫調(diào)重生,他可以把頻繁的景物寫出其清新之意,在平凡中表現(xiàn)不平凡。
“風”作為承擔文學哲學含義的自然之物大量的出現(xiàn)在文學作品中是莊子的《逍遙游》,莊子在給“風“的定義是:“夫大塊噫氣,其名為風。”其中“大塊”的意義是“天地之間”,所以在莊子看來,風是在天地之間流動的氣流。
在《逍遙游》中,鵬鳥南飛,其目的地是象征希望與自由世界的天池。大鵬這樣的龐然大物,其起飛的過程和其飛翔過程中力量的積聚都要依靠風的支撐,所以在莊子看來,風不但是使物由靜轉(zhuǎn)動、擺脫現(xiàn)實羈絆的強大助力,也是萬物鳴而發(fā)聲的根源。此外,莊子還說道:“夫列子御風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數(shù)數(shù)然也。此雖免乎行,猶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在莊子看來,最高的境界即是能夠駕馭六氣的變化,御風而行,遨游于無窮無盡的境遇,即達到自由之境。
最道家的哲學體系中,風無形無足,卻可以“蓬蓬然起于北海,蓬蓬然入于南海”,風從南到北,代表了陰陽的調(diào)和,天地之間的自然變換,同時,風是自由的形式,對風的依附和駕馭就是對自由的衣服,從而擺脫現(xiàn)實的束縛,真正融入自然之境。所以從莊子開始,對于風的力量的依附,就成為了中國傳統(tǒng)理想的寄托,希望通過借助風的助力,達到自己的自由理想。
因為可以看出,從莊子開始,風就與文人的理想、自由之向往關(guān)聯(lián)起來了。如陶淵明亦有詩云:“有風自南,翼彼新苗”、“微雨從東來,好風與之俱”。這里的風就是有生命的,整首詩也因為風的活力而顯得清新可愛,風氣大開。風雖無形,但正是這種特質(zhì),用運到文學作品中時,反而能產(chǎn)生別的自然物體不能帶來的“羚羊掛角、不可湊泊”之感,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影,鏡中之像,言有盡而意無窮。(嚴羽《滄浪詩話》)
第一種風,作為蘇東坡生命中的蠻風瘴雨,也就是苦難和枷鎖出現(xiàn)。如:“夜闌風靜縠紋平,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薄皡M斗轉(zhuǎn)欲三更,苦雨終風也解晴”等這樣的烈風,蘇東坡年輕是的理想是“致君堯舜,此事何難”,但他的政治仕途偏偏又不如意,但是蘇東坡卻從未因為風風雨雨的打擊而一蹶不振,他每到一地,總是能盡力的有所作為,并且都取得了良好的政績,這是他骨子里忠義奮發(fā)的儒家責任感催促著他奮進,所以蘇東坡把這樣一些貶謫之苦、誤解之難,當做生活中最稀松平常的風,風刮過的時候總會有平靜的一天,總會有轉(zhuǎn)晴的一天,這樣的苦雨終風,蘇東坡只當做是自己的歷練。
但我們常說,蘇東坡的骨子里有儒家和道家兩種修養(yǎng),分別為其用世之意志和超曠之襟懷。儒家忠義奮發(fā)的思想支撐著他有所為,道家超曠的思想又讓他能夠合理的取舍,從而有所不為,蘇東坡將儒家和道家兩種思想達到了完美的融合。
第二種風,便是從莊子那兒繼承而來的天地、自由之風。對于這種風的向往和追求,是蘇東坡骨子里道家修養(yǎng)?!端{(diào)歌頭》里曾說:“我欲乘風歸去”,也就是,蘇東坡渴望借風的力量日臻化境,但儒家的持守又讓他不能完全擺脫世俗的責任,所以,道家的“風”成為了蘇東坡詩文中涌動的一股超然達觀的氣息,從而使他在現(xiàn)實磨難面前依舊能夠乘風嘯傲。由于對人生有了一個比較徹底的認識,所以在微冷的醒覺之后就有了溫暖親切的感受。這種感受是每個人都會有的,也正應(yīng)對了蘇東坡晚年的“參橫斗轉(zhuǎn)欲三更,苦雨終風也解晴”的豁達。在“料峭春風吹酒醒”之后,能看見“山頭斜照卻相迎”正顯現(xiàn)的蘇東坡的修養(yǎng)和達觀,但這樣的對與宇宙人生的大徹大悟,勢必是在經(jīng)歷過雨點穿林打葉和春風吹酒醒之后的。風雨和晴朗都是外來的,這是一種超然物外的曠達。
可以看出,“風”對于蘇東坡來說,苦難的意義和解脫的意義在他身上是無法分隔開來的,也就是說,蘇東坡的高度在于儒家的入世觀念激勵他不斷地在政治上奮進和有所作為,而道家的達觀在他失意不得志時使他超然物外,平和出世地看待一切挫敗。我們今天的社會常常講求的“不爭”、“知足”,但往往帶著一種悲觀的情緒,并且在人生低谷時一蹶不振,沉淪于一種消極的、頹廢的、不思進取、哀莫大于心死的悲觀中。但蘇東坡他不會被欲望所控制,他在艱苦環(huán)境中仍然積極進取,但是對于現(xiàn)狀又沒有抱怨,所以說蘇東坡的高處在于,他的“知足”和“不爭”仍然是積極的,是在對于現(xiàn)狀的知足中,更加的努力向前,在逆境中實現(xiàn)自我完成。
蘇東坡的詩詞有一大特質(zhì),即在,同一地點,當別人在抒發(fā)情緒的賞玩消遣時,蘇軾總能有一種哲理的妙悟,總能在身邊的事物中找到理趣,然后抒發(fā)內(nèi)心疏放的襟懷和哲理的妙趣,寓情于理,寓理于景,是蘇東坡的一大特點。這種哲理的妙悟,除了奮進的儒家之抱負,道家之飄逸,還有一種通達的歷史觀,即葉嘉瑩先生說,蘇東坡身上除了忠義奮發(fā)之心,超然曠達之境,還有一種“通古今而觀之”的史觀,在東坡的詩詞中,亦能看見他筆下的“風”與他的歷史觀的關(guān)系。
例如《八聲甘州》中的“有情風萬里卷潮來,無情送潮歸。問錢塘江上,西興浦口,幾度斜暉”一句,就展現(xiàn)了,宇宙之間一種無盡循環(huán)的歷史觀。多少滄桑、盛衰,福禍相依,慶吊相及,古今來都是如此。接著說“問錢塘江上,西興浦口,幾度斜暉”,錢塘江的西興浦口是觀潮最好的地方,而無數(shù)次的潮去潮回,無數(shù)次的日升日落,多少興亡都這樣消磨過去了,接下來“不用思量今古,俯仰昔人非”,且不管千年的盛衰如何,就在這人生短短幾十年內(nèi),亦是俯仰之間,物是人非。在古今推移之中暗示人間的盛衰無常,整首回蕩著一種蒼涼悲慨之感。
因此,蘇東坡的筆下,“風”有情,亦是無情,“風”推動著潮來潮去,日升日落,“風”成為了千古以來、天地之間宇宙中恒定之物,千年以來的人,都在這與天地同無窮的亙古之風的吹拂之下,更映照人生之須臾,所以在蘇東坡看來,風、天地都是長久的,而人生是短暫的,蘇東坡很善于選參照系,他常常將自己放在宇宙、歷史這樣的大背景中進行對比,和這樣的永恒參照系一比較,任何痛苦或者榮耀都渺小的不值一提,既然都渺小的不值一提了,那還有什么可為它憂患或欣喜的呢?所以這就是蘇東坡的史觀,化大為小,化繁為簡,成為寵辱不驚的人生態(tài)度。
所以,在他失意的時候,以道家的哲學“以應(yīng)外物之變“,能有一種曠達的胸襟,從而從人生的得失榮辱之中超脫出去。在此之外,他還有一種“通古今而觀之”的史觀,能夠看到歷史上的盛衰興亡,從而不拘泥與今日的一點歷史波折,當把個人的悲哀置于整個歷史當中的,個人的悲哀就算不得什么了,只是歷史發(fā)展滄海一粟而已了。凡是有這樣的史觀的人都能夠?qū)τ谑⑺?、得失、成敗有一種超然通達的看法,能把個人的榮辱成敗放開,能夠從歷史人物的遭際中分擔他的痛苦,這些事情歷史上很多人都是經(jīng)歷過的,不是只有我一個人,所以蘇軾的修養(yǎng)和持守就體現(xiàn)在這里,因此也才能“參橫斗轉(zhuǎn)欲三更,苦雨終風也解晴”的句子來。
我們常用“高風亮節(jié)“這個詞形容一個人品質(zhì)高潔,“風”在這里本身就代表了一種高潔的品行,“清風”也常被用來形容人的品質(zhì)高潔,清蓮不妖。而蘇東坡善寫“風”,也長寫“風”,有清新小聯(lián)如“明月如霜,好風如水”,有浩瀚長歌如“有情風萬里卷潮來,無情送潮歸”,“風”在蘇東坡筆下一直充滿了遠自天外而來、哀樂由衷、無羈無絆的神仙之姿,這與蘇東坡的個人品質(zhì)有關(guān)。
代劉熙載曾評價“東坡詞具神仙出世之姿”,如“可憐一夕風月,莫教踏碎瓊瑤”,落筆絕塵,盡顯神仙之姿。再如“自作清歌傳皓齒,風起,雪飛炎海變清涼”,風起,天地氣息隨即變換,“風”在東坡筆下雖然變化無常,卻為神仙所用,化為清涼之氣充盈天地之間。有人評價,東坡詞氣象博大開闊,善寫高遠之景色,充滿敢發(fā)之力量。那是因為東坡善用天地之物,逸懷浩氣,超然塵垢之外。
但想“風”這樣的天地之物不是誰能都用的游刃有余,稍有不慎就落入俗套,但縱觀東坡詞,無不是神仙出世,下筆如神,所以說,“風”的通透、大氣與東坡身上的神仙逸氣相通,在他看來“凡物皆有可觀,茍有可觀,皆有可樂”,在東坡筆下,凡物皆能入詞,這是常人難以比肩的氣魄和才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