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曉博
(北京師范大學 文學院,北京100875)
鑒于蘇聯(lián)是世界上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以及其多年積累的建設經(jīng)驗,新中國成立后,我國領導人便選擇了蘇聯(lián)社會主義模式來建設新中國,“走俄國人民的路”,推行“一邊倒”的外交政策,宣稱“蘇聯(lián)就是我們的榜樣”,堅信“蘇聯(lián)的今天就是我們的明天”,在政治、經(jīng)濟、文化等各方面全方位借鑒蘇聯(lián)經(jīng)驗。
中國文藝界也不例外,奉蘇聯(lián)文學為圭臬,視“蘇聯(lián)文學為中國人民的良師益友”[1],誠如當時的文藝工作者所說,“擺在中國人民,特別是文藝工作者面前的任務,就是積極地使蘇聯(lián)文學……更廣泛地普及到中國人民中去”[2],中國文藝界“便以極大的熱情全面介紹俄蘇文學,50 年代被譯介到中國的俄蘇文學作品數(shù)量驚人,其總量大大超過前半個世紀譯介數(shù)的總和”[3],“據(jù)出版事業(yè)管理局不完全統(tǒng)計,從一九四九年十月到一九五八年十二月為止,我國翻譯出版的蘇聯(lián)(包括舊俄)文學藝術作品共3526 種,占這個時期翻譯出版的外國文學藝術作品總種數(shù)65.8%強”[4]47,堪稱“浩如煙海的書林……這些作品中的偉大的共產(chǎn)主義精神力量和光輝的蘇維埃人的藝術形象,深深地激動著青年人的心”[5]。誠如政治外交政策上的“一邊倒”一樣,外國文學作品的譯介也呈現(xiàn)出“一邊倒”的現(xiàn)象,之所以如此,關鍵因素則是當時的政治意識形態(tài),亦即政治意識形態(tài)對翻譯對象的譯介擇取起著決定性作用。
除了對蘇聯(lián)文學作品的大規(guī)模翻譯外,在主流意識形態(tài)和主流詩學的認同許可下,中國文藝界對歐美和亞非拉以及一些人民民主國家的文學作品也有選擇性地進行翻譯,雖數(shù)量無法與蘇聯(lián)文學相提并論,但是與解放前相比,還是有所增加的。對歐美文學作品的翻譯,文藝界嚴格按照政治意識形態(tài)的標準進行選擇,拒絕翻譯“夾帶著頹廢主義的、低級趣味的、思想反動的”[4]46作品,選擇被馬克思稱贊過的批判現(xiàn)實主義作家如狄更斯、薩克雷、巴爾扎克、馬克·吐溫等人的作品,或者選取具有高度藝術水準并傳遞出進步思想的古典作家如莎士比亞、塞萬提斯、拉伯雷等人的作品作為譯介對象;對于歐美現(xiàn)代主義文學作品,由于深受蘇聯(lián)文學界尤其是日丹諾夫的影響,中國文藝界則采取了全面否定的態(tài)度。對于亞非拉以及人民民主國家文學作品的翻譯,同樣伴隨著政治意識形態(tài)的考慮,“從一九四九年十月到一九五八年十二月,我們翻譯出版的這方面的文學作品共623 種(總印數(shù)10 840 000 冊),我們現(xiàn)在翻譯人民民主國家的文學作品和過去翻譯界的介紹東歐被壓迫民族文學,在意義上也有了變化?,F(xiàn)在這是主要為了增進我們兄弟國家人民之間的友好團結,在我們新的社會建設中互相鼓舞,在我們新的文學創(chuàng)造中交流經(jīng)驗。而過去主要是這些民族和人民同我們一樣處在被奴役被壓迫的地位,希望了解他們爭取獨立解放的愿望和斗爭。我們的優(yōu)良傳統(tǒng)的這一個方面,現(xiàn)在在一定意義上,就發(fā)揮在我國翻譯界對亞、非、拉丁美洲文學的重視上”[4]47。由此可見,中國文藝界對亞非拉文學作品的翻譯,在很大程度上并不是基于美學的訴求,而是出于政治的需要,“一方面是為了增進與亞非拉國家間的對話,以促進亞非拉人民反對西方資本主義陣營國家在全球范圍內的殖民統(tǒng)治;另一方面則是為印證、說明中國社會主義事業(yè)以及社會主義文學并非孤立無援,而是具有世界潮流性、正義性”[6]。
同時,鑒于我國“外國文學研究工作到目前為止還只是跨出了第一步,它的發(fā)展并不能和我們的外國文學翻譯工作的發(fā)展相提并論”[4]48,中國文藝界則翻譯了大量蘇聯(lián)的文學史、蘇聯(lián)的外國文學史、蘇聯(lián)的文藝理論①具體數(shù)目及篇目可參見復旦大學丁欣的博士論文《中國文化視野中的外國文學——20 世紀中國“外國文學史”教材考察》附錄4。,從而吸收蘇聯(lián)學者的研究經(jīng)驗和研究方法,開始“拋棄了資產(chǎn)階級學者‘為學術而學術’的道路,開始使研究工作聯(lián)系實際,為社會主義服務,面對人民大眾”[4]49,使我國的外國文學研究真正成為社會主義文化建設的一個構成部分。
在這樣的時代語境下,穆木天背負著右派的身份開始了他十年的翻譯活動。右派,也就預示著穆木天被政治意識形態(tài)所遺棄、所拒絕,他翻譯的作品在當時便不能公開出版發(fā)行,因而穆木天千辛萬苦翻譯的近百種達百萬字的外國文學研究資料,只能以手稿的形式而存在。雖然被政治意識形態(tài)所遺棄、所拒絕,但穆木天對政治意識形態(tài)和時代語境仍然報以認同與迎合的心態(tài),這在翻譯手稿中可見一斑。
首先,根據(jù)手稿封面上的原文作者、出版社等信息可以斷定,穆木天翻譯的這批外國文學研究資料全部來自于蘇聯(lián),主要翻譯自蘇聯(lián)的期刊與學術著作。在“一邊倒”“向蘇聯(lián)老大哥學習”的時代語境下,蘇聯(lián)的一切都是我們學習的榜樣,外國文學研究也不例外。對于蘇聯(lián)本國文學的研究,“憑蘇聯(lián)同志的正確觀點,憑他們的先進經(jīng)驗,憑他們對于材料的熟悉,就由他們自己去研究吧,我們只要把他們的研究成果介紹過來就行了”[4]62。這種心態(tài)在當時中國學術界也是常有的。對于蘇聯(lián)以外的其他國家的文學研究,中國學術界則以蘇聯(lián)學者的研究成果為參考,以蘇聯(lián)學者的研究方法為指導,以蘇聯(lián)學者的論文著作為范本來進行研究。故而在時代語境的影響以及穆木天本人對時代語境的認同與迎合下,蘇聯(lián)的外國文學研究成果便順理成章地進入穆木天的視野,并成為他的譯介對象。
其次,雖然“與歐美現(xiàn)當代文學相比,亞非拉國家的文學在世界文學系統(tǒng)中只是處于邊緣和‘弱勢’地位”[7],但翻看穆木天的翻譯手稿可以發(fā)現(xiàn),穆木天翻譯的亞非拉文學研究資料,無論是從種類上還是數(shù)量上都是相當?shù)呢S富。究其原因,固然是由于當時教學計劃的要求(增添了東方文學的內容),但也離不開當時政治意識形態(tài)對亞非拉文學的認同。
第三,穆木天對亞非拉文學和歐美文學研究資料的翻譯,均有不同的側重:對亞非拉文學研究資料的翻譯,側重于現(xiàn)代民主文學;對歐美文學研究資料的翻譯,則側重于古典文學以及批判現(xiàn)實主義文學,很少涉及現(xiàn)代主義文學。之所以如此,則與當時的時代語境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
穆木天是抱著嚴肅認真、對北師大外國文學教研室的老師們負責、對當時的外國文學教學負責的態(tài)度從事資料翻譯的。1957 年后,他被劃為了右派,失去了正常的工作條件;但是為了幫助青年教師,他戴著高度近視鏡,忍受著嚴重的胃病,扎下頭,拿起筆,認認真真地翻譯著。一堅持,就是十年。手稿中工整的字跡、修改的痕跡、完善的譯文信息、眾多的批注、大量的注釋……這些都表明了穆木天在十年翻譯過程中的嚴肅認真。
第一,工整的字跡。翻看穆木天的翻譯手稿可以發(fā)現(xiàn),手稿上的字無論是毛筆字還是鋼筆字、鉛筆字,都寫得極為工整、沉穩(wěn),不大不小地處于字格的中間,清清楚楚,一目了然。沒有平靜的心情和認真的態(tài)度是寫不出如此工整、風格統(tǒng)一的手稿的。
第二,修改的痕跡。每當翻譯完一篇稿子,穆木天就會對稿子進行校對與修改,致使手稿中布滿修改的痕跡:不同顏色的書寫筆跡(黑色、藍色鋼筆書寫,紅色鋼筆校對修改),不同類型的修改符號(刪除線、圓圈、插入線等)。有的是對字詞的修改,有的是對句子的修改,或添加,或刪除,或替換,或調整……細心翻譯并校對。同時,校對完后,穆木天會在手稿上留下“校過”等字樣。諸如《普列姆常德和他的長篇小說》《趙基天》《朝鮮無產(chǎn)階級文學運動中的一章》《西葡文藝復興總論》等手稿的封面上有他寫下的“已校過”;手稿《印度詩歌的描寫手段》的結尾有他標記的“校了一遍”;《拉丁美洲的進步文學》第15 頁有“譯者校記”。穆木天對于翻譯中不確定的地方,往往也會標記出來,諸如手稿《1950—1952年日本青年作家的創(chuàng)作活動》,他在封面上留有“此篇中的人名應再找人看一遍”的字跡,究竟是譯作“田邊一夫”還是“田邊仟夫”,有此疑問,穆木天便在旁邊打上問號,以備再次查證,再次修改……這些都體現(xiàn)了穆木天翻譯時的嚴肅認真。
第三,完善的信息。穆木天在翻譯手稿的封面上不僅寫有譯文的篇名、原作者、出版社和出版日期等信息,而且還寫下了譯文的具體章節(jié)、主要內容,手稿信息可謂相當完善。諸如手稿《威廉·莎士比亞論》,封面上除了譯文的題目、作者(斯米爾諾夫)、出處(1957 年國家藝術文學出版社出版的《莎士比亞全集》第1 卷前言)等信息之外,還有手稿的章節(jié)標題信息;再如手稿《荷馬的〈伊利亞特〉和〈奧德賽〉》的封面上,不僅有手稿內容的提要,還羅列了參考資料……完善的譯文信息也表明了穆木天翻譯的嚴肅與認真。
第四,眾多的批注。穆木天在手稿中留下了數(shù)量眾多并且類型多樣的批注,有寫在稿紙字格外側面空白處的側批,有重點段落下的劃線(直線和波浪線)、有重點字詞的加點標記和圓圈標記,等等。諸如手稿《威廉·莎士比亞論》第四部分的前25 頁中就有19 則側批,手稿第四部分第7、11、12、13、19、22、24 頁有大量的重點句子劃線批注,手稿第四部分第5、7、9、20 頁中許多重點詞語用圓圈加以標記。手稿《賽萬提斯以前的長篇小說的發(fā)展》中有12 則側批、21 處重點段落句子劃線、8 個用圓圈標記的重點字詞,對于過長的段落用“==”分離;手稿《塞萬提斯的小說〈堂吉訶德〉》中有14 則側批,22 處重點句子劃線;手稿《西班牙民族戲劇的創(chuàng)造》有22 處側批,42 處重點句子劃線。手稿中眾多的批注,足以表明了穆木天的良苦用心和嚴肅認真。
第五,注釋的添加。穆木天在翻譯的過程中,不僅翻譯原文的注釋,而且自己添加注釋,標記為“譯者注”,對某些重點字詞或者句子作出說明與解釋。諸如手稿《約翰·李特》第13 頁,穆木天添加了解釋“peon”這個詞語的注釋:“poen,在拉丁美洲租得小塊土地而以勞力抵償其租金的農夫”。再如手稿《尼古拉·紀廉與民歌》第11 頁,穆木天添加了“coh”這個詞的注釋,即“譯本《選集》譯為‘音響’,《詩刊》1958 年8 號譯為‘桑午’”;第47 頁為“山上和平原上的全部土地”這句譯詩添加注釋:“中文譯為‘群山中和平原上的土地’(詩瑪譯,見《詩刊》1958 年8 號),這里是從俄文譯的,譯時才找到中譯,為上下文銜接方便,故未采納”等等。這些注釋也都表明了穆木天的嚴肅認真。
為了尊重原著,穆木天不僅認真地翻譯了原文的正文(包括引文),而且還翻譯了原文本身的注釋、原文作者所加的重點標記(加點、粗體等)等等,力求使自己的譯文忠實于原著。
第一,正文的翻譯。穆木天是推崇直接翻譯的,“我們應盡量地去提倡直接翻譯,而不得已時,是需要間接地翻譯的”[4]375,認為直接翻譯更能保持原作的風格,傳達原作的精神。穆木天充分發(fā)揮自己的俄語優(yōu)勢,根據(jù)教研室的需求,從蘇聯(lián)期刊和著作上選取相應的材料進行直接翻譯。
第二,原文注釋的翻譯。穆木天不僅翻譯了正文,而且翻譯了原文的注釋,分為腳注、尾注、文中注三種情況(其中腳注較多,尾注和文中注較少),并標記為“原注”。諸如手稿《1928—1932 年的日本民主詩歌導言》,總共19 頁,從第2 頁到第18 頁每頁都有穆木天翻譯的原文注釋;手稿《那齊姆·??嗣诽卦u傳》共有38 個注釋,其中第163 頁的注釋更是長達11 行;其他手稿諸如《古代文學史導言》《塞萬提斯的小說〈堂吉訶德〉》《拉丁美洲的進步文學》等,都有很多原文注釋的翻譯;手稿《摩訶婆羅多》中的注釋都為尾注,據(jù)筆者統(tǒng)計,共有79 個尾注,長達27 頁的篇幅;手稿《論〈美國的悲劇〉》第2 頁引用了德萊賽的一段話,在引文后面,穆木天添加注釋,即“德萊賽集卷12,260 頁,俄文版”。
第三,原文引文的翻譯。原文的引文分為兩種情況。一是引文本身就是俄語的或者引文有俄譯本的,原作者則直接引用。諸如手稿《拉丁美洲的進步文學》第1 頁中引用斯大林的話(引自《爭取和平與人民的安全的斗爭綱領——斯大林同志對“真理報”記者的談話》,蘇聯(lián)國家政治書籍出版社,1951年版,第12 頁)來評價拉丁美洲各國的地主和商人們;再如手稿《論〈美國的悲劇〉》中關于《美國的悲劇》這部作品的引文全部引自俄文版的《德萊賽作品集》;等等:這些都屬于直接引用。二是引文沒有俄語本的,原作者則自己用俄語譯出。諸如手稿《那齊姆·??嗣诽卦u傳》第13 頁引用那齊姆·??嗣诽氐囊皇钻P于小貓的詩,因為沒有俄譯本,原作者巴巴也夫則自己用俄語將其譯出并引用。
穆木天對原文引文的翻譯也分兩種情況。其一,原文引文沒有中譯本譯文的,穆木天則根據(jù)俄語直接翻譯。諸如手稿《現(xiàn)代越南詩歌》中引用越南詩人阮氏玉鶯詩歌的引文,由于沒有中譯本借鑒,穆木天便根據(jù)俄語譯文譯出。再如《韓雪野早期作品中的工人形象》《朝鮮現(xiàn)代詩選》等手稿中的引文翻譯都是如此。其二,原文引文有中譯本的,穆木天則借鑒,或者全部采用,或者部分采用①通過俄語引文與中譯本的比較作出綜合性選擇,兩者如果相差不大,對于相符的部分,穆木天則采用中譯本譯文,對于不相符的地方,穆木天則依據(jù)俄語直接翻譯,從而將自己的譯文與他人的譯文結合起來;兩者如果差異頗大,穆木天則棄用中譯本譯文,選擇從俄語直接翻譯。。對于原文中引用馬克思、恩格斯、列寧等人經(jīng)典論述的引文,穆木天一般全部采用中譯本的譯文,諸如手稿《拉丁美洲的進步文學》第10 頁引用了列寧的話,穆木天直接采納了1956 年12 月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列寧全集》第28 卷第44 頁的相應文字;第74-75 頁引用了馬克思《資本論》中的一段話,穆木天直接采納1953 年3 月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資本論》第1 卷第177 頁的相應文字。對于其他類型的引文,穆木天則一般會將俄語引文與中譯本譯文認真比對,從而作出自己的翻譯策略,諸如手稿《拉丁美洲的進步文學》有4 處引文(手稿第14-15 頁、第37-38 頁、第39-40 頁、第71 頁)大段引用了聶魯達在1949年的墨西哥城召開的大陸會議上的發(fā)言。穆木天在翻譯第1 處引文的時候,沒有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有了中譯本,所以他根據(jù)原文的俄語引文翻譯過來;穆木天在翻譯第2 處引文的時候,發(fā)現(xiàn)該引文已經(jīng)有了中譯本——1951 年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袁水拍翻譯的《聶魯達詩文集》一書的第178 頁到第191 頁完整翻譯了這篇發(fā)言,即《對生命的責任——在墨西哥城全美洲和平大會上的發(fā)言》,穆木天便借鑒了袁水拍的譯文。然而并非全部采納,畢竟袁水拍是根據(jù)英語版本翻譯過來的,穆木天為了確保翻譯的準確性,他又根據(jù)原文中的俄語引文比對袁水拍的譯文,最后除了將袁譯為“我們看見紅軍進入了希特勒殺人犯的被粉碎的城堡,高高升起了象征著人類的長久的希望的紅旗”[8]188這一句話改譯為“我們看見在被希特勒殺人犯給弄成為一片廢墟的斯大林格勒城堡,高高地升起了象征著人類的長久的希望的紅旗”之外,其他全部采用了袁水拍的譯文。穆木天在翻譯第3 處引文的時候,則全部采納了袁水拍的相應譯文[8]186-189。穆木天在翻譯第4處引文的時候,通過原文的俄語引文與袁水拍譯文的比較,發(fā)現(xiàn)袁譯“同俄譯有出入”,故沒有采納袁譯,而是直接翻譯俄語引文。
第四,原文重點字詞標記的翻譯。為了忠實于原作,對于原作者在原作中對某些重點字詞所加的標記,穆木天同樣翻譯出來。諸如手稿《論〈美國的悲劇〉》第10 頁,穆木天對于原文引文的翻譯采用了1954 年由上海文藝聯(lián)合出版社出版、許汝祉翻譯的《美國的悲劇》下冊第694 頁的一段話,其中“逼得在不得已的情況之下”這句話的每個字下面都有黑色的著重點,并非穆木天所加,而是原作者所加,穆木天在引文后的注釋內注明“著重點——論文作者乍蘇爾斯基所加”;手稿《浮士德·上》第10 頁中“法國”“全人類”“在我們的時代的有內心生活的人”這些字的下面都有著重點,穆木天注明“著重點是H·維爾芒特加上的”,手稿的第18、19、20、22、25、28、31、33、37、38、42 頁,穆木天均翻譯出了論文作者添加的著重點。
穆木天的翻譯往往是自覺的翻譯。考察他的翻譯歷程,可以看出他的翻譯具有體系化、系統(tǒng)化的特點。
體系化、系統(tǒng)化的翻譯往往是出于責任感、使命感。20 世紀30 年代,為了使國內讀者全面真實地了解巴爾扎克,穆木天便歷時近20 年的時間系統(tǒng)地翻譯了巴爾扎克的小說,被譽為“我國認真地有規(guī)模地翻譯介紹巴爾扎克的第一人”[4]463。20 世紀50年代(1949—1956),為了推動兒童文學學科的創(chuàng)建以及國內兒童文學的發(fā)展,穆木天系統(tǒng)地翻譯了20余部蘇聯(lián)兒童文學集。
同樣,為了幫助青年教師搞好教學,被劃為右派的穆木天又一次開始了全面系統(tǒng)的翻譯,并力求系統(tǒng)化、體系化,誠如穆立立所說:“一個資深的外國文學工作者,在極其困難的情況下,始終沒有放棄為祖國開創(chuàng)一個通向世界文學的窗口的努力……他的視野是非常廣闊的,你看他的手稿,幾乎涉及到歐美亞非拉各洲文學,涉及到朝鮮、緬甸、印度、阿爾及利亞、古巴等各國文學,無論條件是多么的艱難,他都在努力地工作著,盡一己之力,盡可能地把關于世界各國文學的研究資料都介紹到中國來,這是他非常大的功績?!雹诠P者曾于北京亦莊采訪了穆木天、彭慧的女兒穆立立老師,所得成果即《穆立立老師訪談錄》。
從空間看,穆木天晚年翻譯手稿就呈現(xiàn)著系統(tǒng)化、體系化的特征。手稿涉及各大洲各個國家,無所不包,每一大洲每一國家的代表文學在手稿中都有提及。
從時間看,穆木天晚年翻譯手稿同樣有系統(tǒng)化、體系化的特征。手稿中的研究資料涉及各個時期的文學,幾無間斷,每一個時代的代表文學、代表成就在手稿中均有顯現(xiàn)。
從整體看,穆木天晚年翻譯手稿幾乎涵蓋整個東西方文學史。這應是穆木天有意為之,自覺為之,在翻譯起始就確定了的目標。
從局部看,穆木天晚年翻譯手稿的每一部分也都有系統(tǒng)化、體系化的特征。諸如手稿中的古希臘部分,穆木天翻譯了《古代文學史導言》《古希臘文學史緒言》《希臘文學的亞該亞時代》這三種整體上論述古希臘文學的研究資料;又翻譯了談論古希臘史詩的《荷馬史詩中的英雄們的性格》和《〈伊利亞特〉與〈奧德賽〉》以及論述古希臘戲劇的《古希臘戲曲的發(fā)展》。這些資料宏觀與微觀相結合,既有對古希臘文學的整體論述,又有對其代表文學樣式、作品的詳細分析,極具系統(tǒng)性。再如手稿中的西班牙、葡萄牙部分,為了整體勾勒文藝復興時期西葡的文學發(fā)展狀況,穆木天翻譯了《西葡文藝復興總論》這樣帶有全局性、概括性、總括性、總結性的資料;同時針對文藝復興時期西葡在詩歌、戲劇、小說方面的具體成就,他又翻譯了《文藝復興時期西葡的抒情詩和敘事詩》《西班牙的巴樂歌與卡爾代龍》《西班牙民族戲劇的創(chuàng)作:洛甫·德·維伽及其劇派》《論〈堂吉訶德〉》《塞萬提斯以前的長篇小說的發(fā)展》《塞萬提斯的小說〈堂吉訶德〉》等資料,系統(tǒng)化、體系化可見一斑。
綜上,在時代語境的影響下,在穆木天自身翻譯觀念的支配下,穆木天完成了170 余萬字的外國文學研究資料的翻譯,留下了一批具有鮮明時代特征的工整、完善、詳細、豐厚的翻譯手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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