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邊淳一
遇見天才少女畫家
當時的札幌南高有九個班級,我在一班。班上女生人數(shù)基本與男生相當。出于偶然,我那個班上轉來一個名叫加清純子的女生。她皮膚白皙,好像有肺結核病。她最擅長繪畫,是有名的天才少女畫家。在成為同班同學之后,她經(jīng)常遲到早退??墒?,老師們都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吹竭@樣的女生,我心中產(chǎn)生了反感——這家伙太隨便了!
某天的午休時間,我不經(jīng)意地拉開屜斗,看到里面放著一封信。我趕緊打開一看,信上寫著“你這次生日由我來慶賀”,署名居然是——加清純子!簡直難以置信。她為什么要為我慶生呢?真是莫名其妙。
先不管理由如何,受到她的誘惑我感到很興奮。
生日那天傍晚,我們在學校旁豐平川河堤的白楊樹下相會。然后,我就跟著她前往市中心的薄野大街。她滿不在乎地走進市中心的咖啡館,我這是第一次進咖啡館。她為我點了咖啡,并輕輕端起說“生日快樂”。我也應和她端起咖啡杯,但后來并沒有喝,只是默不作聲地坐著。過了大概三十分鐘。她說“走吧”,我就點點頭離開座位,我們一起穿過公園向西。
我的家在南七條西二十二丁目,來到我家附近時她說“好冷啊”。然后,她把自己的手伸進我的衣袋,輕輕握了一下我的手說“再見”。我突然不想離開她,剛說了聲“那個——”卻又不知該怎么辦才好,就那樣呆呆地站著。她很快就轉過街角消失了。
我回想著她的背影,嘟囔“我怎么這么傻呀”。她陪伴我走了這么長的路,難道我不該說幾句感謝的話嗎?我至少應該緊緊地握住她的手。但是,事已至此,為時晚矣。我后來又收到她的邀請單獨相會,卻依然只是走一段路,沒有進一步的行動。
在那之前我從未跟女性單獨相處擁抱過,也沒有接過吻??墒?,我在分別之后卻總是后悔:為什么不跟她接吻呢?雖然不能確定,但我覺得如果我強行擁抱求吻,她一定會允許的。然而,我們在面對面時總是不能再向前邁進一步。
她倒在了冰雪雕像前
札幌南高一到冬天就會在校園里舉行雪雕大賽。我們班里以加清純子為中心,確定了制作法國雕刻家羅丹的“思想者”。那天放學后,天氣雖冷但沒有下雪,是制作雪雕像的絕好時機。我從二層教室窗口向校園望去,只見身穿紅色風雪衣的純子獨自在制作雪雕。我本想下樓幫忙,但想起昨天制作雕像胸部時純子說我“沒有藝術感覺”,就想稍遲些再去。
當我從二樓教室觀望校園雪景時,只見純子突然抱住雕像不動了。“她怎么啦?”我覺得很奇怪,從窗口探出上身仔細看。純子仍然趴著不動,而雪雕像上有了發(fā)紅的顏色。
“純子吐血了!”我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安缓美?!”我喊了一聲,慌忙跑下樓沖向白雪茫茫的校園。聽到我的喊聲,在附近制作雪雕像的同學們終于發(fā)現(xiàn)了。純子直接被抬上急救車,伴隨著警笛聲疾馳而去。
此后她就沒來學校。就在我擔心不已的時候,時隔一個多月純子突然出現(xiàn)了。
我本想立即向她打聲招呼,但想到在她吐血前我態(tài)度冷淡,就什么話都沒說出來。左思右想之后,我決定給她寫信,告訴她我感到“實在抱歉”,而且“我現(xiàn)在很愛你”。我把信疊好,然后悄悄地放在了純子的抽屜里。那天沒有機會跟純子說話,但在第二天的午休時間,班主任戶津老師突然叫我去辦公室。
“哎!你把這種東西亂丟可不行??!”老師突然把我寫的情書放在了桌面上?!皦氖聝毫耍 钡F(xiàn)在追悔也來不及了。我深深地鞠了一躬,接過情書就走出了辦公室??墒?,情書為什么會被丟掉呢?
最初也是最后一吻
雖然我仍對情書被丟在校內耿耿于懷,卻并沒有勇氣直接向她問及此事。4月初,我參加修學旅行,先從青森去了京都,然后游覽奈良又來到了東京。
那時純子要去東京參加畫展,所以她先行進京。我們約定在東京見面。見面地點是純子常住的本鄉(xiāng)町旅館。我去見面時,她正在一間安靜的日式房間里等著我。我們聊了一陣此前游覽過的京都和奈良的寺院,然后很自然地相互湊近并擁抱在一起。不過,那也只是把胸前貼近而已,并沒有進一步的舉動。過了片刻,是她先離開為我沏茶。
難得在旅館房間里單獨相會,就只是喝茶聊天嗎?我再次對自己如此缺乏勇氣感到驚詫不已,并在一小時后離開了她住的旅館。她肯定也對我的幼稚無知驚詫不已。雖然我這樣想,但在第二天傍晚離開東京前,她依然如約來到上野車站為我送行。
后來,在第二學期開始不久的一天夜里,純子買來了一瓶威士忌,倒進小酒杯一點點地喝。這時,純子突然對我說“吻我吧”。最初的瞬間我以為她是在開玩笑,可看到她竟然真的微微噘起嘴來。
“???現(xiàn)在,為什么?”我不明白她真心何在。以前也曾多次一起喝威士忌,但這是她頭一次提出這種要求。我想也許她是在開玩笑,所以一時茫然無措??伤终f了一遍“吻我吧”!這確實不是開玩笑。我該怎么辦呢?就在我茫然無措的時候,純子走近一步明確地宣告:“今天是我的生日嘛!”
原來如此?。〖冏釉谧约旱纳绽镆笪椅撬?。
我雖然明白這一點,但還是無法行動,腦海里又浮現(xiàn)出純子吐在雪雕像上殷紅的鮮血?!耙俏橇怂蜁魅痉谓Y核。”
我還在猶豫,純子再次發(fā)問:“你不會嗎?”
聽到這話,我就向純子面前邁進了一步。然后,我閉上眼睛心一橫就把自己的嘴唇貼在她的嘴唇上。純子回應我的吻,把舌頭伸進我口中與我的舌頭交融。
這樣一來,我就要得肺結核了,那個一旦得上就很難治好、大家都唯恐避之不及的肺結核。
我陷入不安和恐懼,但不知為什么反倒十分坦然了。就算是得了結核也沒什么大不了的。我是在純子的生日里被傳染的,這不也挺好的嗎?我懷著不安和將錯就錯的復雜心情吻著她。純子像是有所覺察慢慢地離開,我的嘴唇與此同時離開了她的嘴唇。
“這下結束了。”就在我這樣想的瞬間,感到純子似乎微微一笑,離開我,從小袋里取出了鏡子。她對著鏡子用紗布輕輕地貼了貼嘴角,然后拿起手邊的杯子并倒上威士忌。我回應她,也一口喝干杯中酒。純子微微地點了點頭:“謝謝你!”
我后來回想起來,覺得純子說這話好像是第一次。但我卻莫名其妙心領神會似的點了點頭。后來,我倆不約而同地收拾東西各自回家。
那是我跟純子初次也是最后接吻的夜晚。高三那年早春,純子在北海道的阿寒投水自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