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施施小妝
紅顏是一種什么顏色
文◎施施小妝
我看你時,看不到你的生活;如果我看你的生活,我就會看不到你,所以,我一直只看你。
不知什么時候開始的,許零覺得生活中,她的影子連自己都是忽略的。
每天下班,她故意不坐公交車,反正就是打發(fā)時間。懶散的生活就像那次,她看到沈安理不小心掉了一根牙簽在地上,她卻只是呆呆地盯著它,不出聲,也不去撿。曾經(jīng),她不是這樣,她在乎細節(jié),在乎激情下的感覺,在乎老公要和自己一樣,使家里一塵不染。
每到深夜她都睡不著,一直亮著書房里的燈,干耗著電腦,聽主機運行的聲音。如此單調(diào)地撐到凌晨卻依然不想去睡,無聊地常去新浪看別人的微博,看不相干的人在公開自己的生活。
如今和沈安理的生活就像純凈水一樣,干枯得連白開水里該有的微量礦物質(zhì)也沒有了。
她感覺到這些時,沈安理竟然還高興地說她變得小女人了,安靜得有種天然的美。她聽著毫不動容,她是安靜了,他在網(wǎng)上下棋時她在做家務(wù),他在電視上看球賽時她在上網(wǎng),他們很少說句吃飯睡覺以外的話。但那不是天然,是心無波瀾,是不應(yīng)季節(jié)的蕭條。
周末晚上兩個人的那場愛事,她感覺就像黃昏前的小雨,綿綿的不得激情,但他仿佛是喜歡的,他那里呈現(xiàn)得如同盛夏,他的喘息聽起來很年輕。
以前這樣后總是很快就睡著,但現(xiàn)在她比剛躺下時還清醒,等沈安理睡著后,她披衣起床來到書房,還是翻看微博,還是表情淡然的只有眼睛不時地眨動一下。
如果生活一直如此,那么她和家里的一個小板凳或是一只小飯勺有什么不同?需要時,挺身發(fā)揮一下,不需要時,就沉靜地放在那里接住塵埃。甚至她覺得眼下自己所起的作用還不如房里的任何一盞吸頂燈,吸頂燈到了晚上,會很明亮,因為明亮它身體上的印花會很鮮艷,那鮮艷隨著燈照時間會漸漸變暖。而她,時時刻刻都黯淡著。她開始安靜而冰冷地呆在自己結(jié)婚七年的生活里。
那個晚上沒有任何要改變的預(yù)兆。老公說要去同事家看球賽,因為一個人看不帶勁兒,而她又不喜歡抽煙的男人到家里來。
老公出去后,許零才發(fā)現(xiàn)那天的網(wǎng)絡(luò)連不上,電腦用不了,她就下樓去街道上散步。似乎走了很久很久,感覺累了想喝口水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什么也沒帶,錢、手機和鑰匙都沒有。
于是又往回走,小腿發(fā)酸時才知道這一趟的確是走遠了,小區(qū)大門已鎖上,樓群里,沒有幾家還有燈光。她想叫門衛(wèi)開門,但是一想到脾氣暴躁的那個中年男人,她就沒有勇氣,有次她和沈安理在外有事凌晨一點鐘才回來,叫醒他后是挨了罵的,說除非是生病,否則十二點鐘以后,不是要進要出的時間。
她繞著小區(qū)走了走,自家的燈光也沒有了,她不用看都知道,沈安理肯定回來睡下了。
她只好又徘徊在大街上,雙手插進褲袋,也許是因為風,有點兒涼,還有一點兒清新的味道,讓她感覺有那么一點點美好。
但這個時間,在街上游走的女人,是很不安全的。果然,當她走到路邊有很多樹的那條街道上時,就有人故意從她身邊擦著她走。
她繞開,繼續(xù)走,那人纏上來,開始問價錢。她還是繞開,步子有些顫栗了,于是那人就大膽了,再次纏上來,同時手惡心地伸過來。她意識到危險,撥開腿沒命一樣地跑??缮砗笞匪?,是那種慣于在午夜、凌晨流竄的男人,他們白天潛伏,到了此時變得貪婪兇猛,許零很快就被他縛在手中。
蘭奇就這樣出現(xiàn)了。
當時,蘭奇剛做完節(jié)目,從電臺往家里趕。在路上看到被人騷擾的許零,立刻停在他們的邊上,打開車門,喝止了那個流氓,然后讓許零上了車。等她終于平靜下來后,他才問她家在哪里?
他的聲音很溫和,問話時,一直朝著她微笑。
許零清楚地說了。很快車就到了小區(qū)門前,她下了車,站在那里不叫門。他從后視鏡里看到,將車倒退回來,還是那種語氣,問許零,需要不需要他幫她叫開門?
許零搖頭。他突然半蹲下身體,示意她站上他的肩膀從鐵門上翻過去。她以為是錯覺,直到他小聲地說:“快點兒啊。”
鐵門不太高,很快他們就隔著那些鋼管為小小的成功相望而笑,他還是壓低聲音說:“快回家睡覺吧,晚安。”
她溫柔地點點頭,然后看著他的車離開,在昏黃的路燈下,她記住了他的車牌號。
叫醒老公,雖然不會像叫醒門衛(wèi)那樣挨罵,但是也是拍了很久的門,沈安理才聽到。他開了門,轉(zhuǎn)身就又回到床上,沒有問她。
她躺下時看到床頭柜上她的手機里沒有未接電話,沈安理很快又呼呼大睡了,這就是她現(xiàn)在的生活,他放心得連她不在家里他也沒打電話問一下。一晚,那種溫和的目光,總在她眼前飄啊飄。
她悄悄在改變。走在街上,她會留意車牌號,帶著一些希望。她記得一共過了 39天,她都沒有見到那個車牌號。她很沮喪,后悔那天怎么不問問,他叫什么,或是,做什么的。
許零想,如果她那天說自己無家可歸,那他不知會怎樣?也許像電視里報道的那樣,帶她回他的家,給她找出他半舊的柔軟的大大的白襯衣,讓她洗完澡換上,等她洗完出來,他已經(jīng)把他的被子鋪在了客廳的沙發(fā)上,然后她安靜地獨自在他床上休息。
他的床上肯定留有他的氣息,就和她借他的肩膀登上鐵門時聞到的味道一樣。想著想著,許零覺得這些都如同春來復(fù)蘇的植物一樣,蓬勃美好,盡管模糊,但她那么努力地期待,所以一樣看得到。
許零無法阻止自己更有目標地要去找他。她來到交警大隊,找到同學(xué),很快查到那個車牌號主。她知道了那個有溫和的聲音、說話時一直注視對方、和韓劇《冬日戀歌》里的男主角一樣托她翻圍墻的男人叫蘭奇。
可他是電臺的主持人,在一般人眼里很名流的職業(yè)。而自己只是一個小學(xué)教師,除卻那次巧遇,她怎么能再見到他?
聽他的節(jié)目。
他的聲音通過無線電傳輸,依然那么讓她著迷。幾星期后,她無法克制自己,打了那檔節(jié)目的熱線電話,不敢有傾訴,所以就以點歌的名義打,一遍又一遍。
終于有一天,蘭奇在節(jié)目外回電話給她,說謝謝有她這么忠實的聽眾。
電話這一端,她的手不停地抖,流著淚忐忑地說:“蘭奇,我能見見你嗎?”那邊有猶豫,她馬上又補充:只是,某個下午,某個咖啡屋,一杯咖啡的時間。”她盡力說得不過分,讓他明白,是在白天,在公開的地方,在很短的時間里。
蘭奇答應(yīng)了,就定在那個周末的午后,在“相逢”咖啡屋。
一切都是那么美麗。她又開始擠公交車,下班早早趕回做飯,不再上網(wǎng)瞎瀏覽,只在床上看書。沈安理想要她的晚上,她也努力配合著。沈安理什么都沒察覺,生活在他那里還是粗糙的原樣。
“相逢”咖啡屋里,她和蘭奇終于相逢了。讓她意想不到的是,他一眼就認出她是那晚被他送回家的女人。
他還是那么注視著她,嘴角淺淺起笑,問她那天為什么翹家了?
他這樣說,讓她一直笑一直笑,直到笑出眼淚在眼角,抬手腕輕輕地沾下。
他注意到她這個動作,連說他也經(jīng)常這樣,工作不順心了,就翹班睡大覺;對這個城市失望了,就翹城去旅游。他說“翹”時,寫實而合理,沒有年輕人說翹課時那種得意調(diào)皮。
眼看愉快的那杯咖啡就要喝完,他就要走了。許零有些慌亂,不小心弄落了鋼勺,彎身去撿時,看到蘭奇的皮鞋上,有一點兒灰跡,她沒有一絲猶豫,掏出自己的手帕,蹲在地上,輕輕地給他擦起來。
就是這個很小很小的細節(jié),許零知道了蘭奇一樣為他們的再次相遇在感動著,他也彎下身來,蹲在地上,握住她的手,然后兩人緩緩站起來,看著對方不說話。
那天的相逢,一直延長到很晚很晚,她又一次在凌晨一點借他的肩回了家。
從此,他們之間,彼此有了想念,不打電話,也不在家門口等待,就在小小的“相逢”里,一聊就忘記時間。
經(jīng)常的晚歸,沈安理還是覺察不到她在變化。她終于相信,他們的愛情,原來早在婚姻中銷聲匿跡。
蘭奇的家里,果然很干凈。許零那個下午坐在他家客廳的時候,感覺很幸福。
蘭奇走過來,坐在她旁邊,讓她把腳放到沙發(fā)上,她這時才看見他剛才去房里拿了他的干凈的厚的白色棉襪,他邊給她穿上邊說:“都深秋了,地板上很涼?!?/p>
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她躺在他的腿上,那么愜意安然,他撫摸著她的臉,也是自然而恩愛的。像一對舊情人,也像一對老戀人,他們擁吻,彼此感受對方的味道,然后最完整地擁有,久久的、和諧的美勝過激情的美。那個下午,那個房子的白窗簾一直被風輕輕地繞。
晚上,他送她回去,在小區(qū)門口,他給她扣好毛衣開衫的最高那顆紐扣,靠著車看到她進去,他才轉(zhuǎn)身離開。
那天晚上,她開了自己的博客,博客名叫繁花。她自己笑自己,看過那么多人的博客,家常的、詭異的、有文采的、暴露的等等,但是自己的第一篇博,她慎重得不知該寫什么。
凌晨一點鐘,她才去床上睡覺。沈安理一直沒打電話回來,他一向如此,一個星期的出差,中途從不打電話。她現(xiàn)在竟然一點兒也不期待。
剛躺下,蘭奇來電話,他說:“許零,你怎么一直不問我的生活中都有誰?”
她笑了,“那是因為,我看你時,看不到你的生活,但如果我看你的生活,那么我就會看不到你,所以,我一直只看你?!?/p>
蘭奇說:“我懂,我和你一樣?!?/p>
她想說她想他,但說出的卻是,“蘭奇,我今天開了一個博,地址在……”
第二天,許零去了她的博客,看到有人續(xù)了博。她昨天寫的是:繁花無地真彩。被續(xù)寫的是:一眼就是千年。
因為彼此知心,她無聲地哭,哭到聲音嘶啞。這樣續(xù)博是要先登錄的,她并沒告訴蘭奇登錄的密碼,只是蘭奇他明白自己。
然后她決定,即使結(jié)婚七年,她也要和沈安理攤牌,因為她無法不去愛蘭奇。
她在心里揣摩著,要從哪個角度來說分手,沈安理容易接受一些。畢竟他只抽很少的煙,從不喝酒,在旁人眼里,還是個好男人。
接連下了兩天的雨,雨伴秋風一夜就寒涼起來。沈安理突然回來時,臉上卻是通紅通紅,坐在沙發(fā)上就不想動。
他有些虛弱地說:“老婆,我沒給你帶過禮物,這次我?guī)Я艘慌_筆記本電腦,冬天來了,在書房上網(wǎng)會很冷,有了它你就可以坐在床上上網(wǎng)了?!闭f完他問家里有沒有感冒藥,說他感覺整個身體都像火燒一樣。
她拿來體溫計,在等待的時間里他已經(jīng)從包里拿出電腦,是索尼VAIO FJ系列,純白色的。
體溫量好,41℃,成人很難達到的體溫。
她看著眼淚滴到小小的溫度計上。她一直希望他做到這做到那,可自己連妻子最平常的關(guān)心也沒有。她以為老公粗枝大葉,從不知道細節(jié),但他卻從那張巴掌大小還亂畫成一片狼籍的紙中看到一款電腦型號,那是她有次上網(wǎng)游覽到因為喜歡就在便箋上記下的。這么久了,他能記住它,并給她買回來。
給他服了藥,她說送他去醫(yī)院。他擺擺手,說一去又要亂花錢,省省還房貸,沒事,睡會兒就好。
她沒有再見蘭奇。也沒有給他一個理由,蘭奇可以猜到自己的密碼,那么蘭奇也一定能明白,繁花就是為他的盛開。她也想布置這份繁花的精彩,但生活里,已沒有合適心安的地方。她用這樣的心思又寫了博。很快,蘭奇再次續(xù)博,說:“我懂,紅顏是愛情的顏色,也是心底的顏色?!?/p>
……
很快寒假到來,天黑得早,每天她做好飯,會躺在陽臺的搖椅上,等沈安理下班回家,搖椅搖啊搖,星星會變得更多,隔著陽臺的玻璃,星星也變得很暖。她看得出神,仿佛里面有蘭奇。
蘭奇的出現(xiàn),永遠都是那么紳士,她心里總要這么想。但老公回家的門鈴聲一響,她又會立即趿上棉拖,小跑著去為他開門。
編輯/王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