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凌霜降
男生周寧的海
文◎凌霜降
對他來說,愛,就是一片海,他努力了又努力,還是游不過去。最后,他只好把自己變成了一尾魚。
18歲之前,周寧從來沒有見過海。但周寧第一次見到高小姐的時候,就像見到了海一樣,高小姐就像影視劇里的海一樣,有一種高貴而美麗的,寧靜而危險的,迷人而又深不可測的氣質(zhì)。
高小姐大名高曉梵。周寧覺得高小姐連名字都與眾不同。梵字者,佛語也,是宇宙萬物賴以構(gòu)成之根本。
認識高曉梵和不認識高曉梵的人,都管高曉梵叫高小姐,高曉梵聽人這么叫她,也不惱,只是對那人露出六顆貝齒的笑,大度從容,十分有教養(yǎng),一點兒也不像個才17歲的又愛面子又清高又驕傲的高中女生。
高曉梵的父母都是大公司高管,所以高小姐穿的不是阿迪就是耐克,還有一些全是英文的名牌,其他吃穿用度,更是不求最好,只求更好。人漂亮不說,成績還優(yōu)秀,所以這樣一個公主樣的人物剛進高中沒多久就成了校花。
校花嘛,自然是很多人追的。但高小姐拒絕得那叫一個兇殘:沒錢,滾。不夠高,滾。臉長壞了,滾。暴發(fā)戶,滾。
高小姐的直接與勢利,讓少男們的玻璃心碎了一地。那一地的亮晶晶中有一小部分的碎片來自于周寧。
準確一點說,周寧只能算是城市擴張后的新居民,所以他的身上,總有一種來自郊區(qū)農(nóng)村的土氣。周寧160厘米的個頭,瘦、黑,整天穿得灰溜溜的,做為一個青春期的男生,距離高富帥差的不是一點兩點。女生們別說有暗暗喜歡他的,就連看他都盡量給個白眼。
像周寧這樣的男生,是向高小姐表白的勇氣都沒有的,更別說行動了。
但周寧救過高小姐一命。
2003年非典最嚴重的時候,學(xué)校都停了課,大白天的,街上也人跡罕見。高小姐的父母出差被隔離了不能回家,高小姐自己出去買菜回家后就發(fā)了燒,還扭傷了腳。那會兒發(fā)燒就是老虎,誰敢靠近誰就有可能中招。周寧不知道從哪兒得到了消息,跑到高小姐家把高小姐背進了醫(yī)院,結(jié)果兩人都被隔離在醫(yī)院里了。高小姐果然是感染了,還好不是太嚴重,但被傳染的周寧就沒那么幸運,他足足住了一個月醫(yī)院才被搶救過來。
高小姐不但沒去看望過住院住得命懸一線的周寧,而且在周寧出院后、非典過去學(xué)校復(fù)課,都沒跟周寧說過一聲謝謝。好多次兩人在走廊上、在校園里,甚至在狹窄的過道相遇,周寧眼巴巴地盯著高小姐那荷花骨朵兒般潔凈美好的臉,期望她能跟自己說句什么。但高小姐不是哼一聲借過,就是索性繞道走了。
有人為周寧抱不平,周寧切了一聲,說:“大丈夫忠仁仗義,他人有難順手幫一把,何足掛齒!”
有人去跟高小姐說這事,意指不喜歡人家也沒啥,救命大恩總得道聲謝不是?
高小姐耐心地聽來人說完,淡淡一笑:“不是有句話叫大恩不言謝么?”
高小姐的話傳到周寧耳朵里,周寧緊緊閉著嘴唇,許久都沒說話。來傳話的那人偏偏嘴碎,又多說了句:“高小姐就是這勢利勁兒!”
周寧冷不丁一個拳頭就把人家的眼睛打腫了。
這事鬧大了。但周寧半丁點兒后悔都沒有。他舍不得別人說高小姐的不好,哪怕只是一個字。
像周寧這樣長得不好、學(xué)習(xí)也不好還打人被處分的男生,高小姐怎么會喜歡呢?高小姐當(dāng)真是眼神兒都沒給過周寧一絲半縷。
但那一次打架之后,周寧反而放開了。不管高小姐理不理他,他整天最主要的事情就是在高小姐周圍轉(zhuǎn)悠。被人笑話說他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時候,也不再發(fā)火或者沉默了,都是呵呵地笑一聲,或者回一句“我就喜歡她怎么地你咬我呀?”之類的屁話。
幫高小姐值日,幫高小姐整理書桌,幫高小姐搬東西之類的事情做得多后,大家也就習(xí)慣了高傲的高小姐身邊總是有著一個不仔細看都察覺不出來的仆人周寧。
如果周寧不是在情人節(jié)那天給高小姐送了一束玫瑰的話,高小姐大概會直到高中畢業(yè)都會容忍周寧的行為。
情人節(jié)那天不是假日,提前開課的高三也剛開學(xué)沒多久。早上,當(dāng)周寧把那束花連同高小姐的水杯一起放到高小姐面前的時候,高小姐忽地站起身,抓起那束花和那個名牌水杯,大步走到垃圾筒旁邊狠狠地往里一扔,然后轉(zhuǎn)身,用她明亮好看得像星星又像名貴寶石般的眼睛直直地盯著周寧的臉,幾乎咬著牙一字一句地說:“不要逼得我把你摸過的東西全都扔掉?!?/p>
周寧扯了扯嘴角,不知道是想哭還是想笑,當(dāng)著那么多人的面,最終他沒笑,也沒哭。只是默默地轉(zhuǎn)身走回了自己的位置坐了下去。
直到高考結(jié)束,周寧就沒再和人講過話。當(dāng)然,高考在即,每個人都在為大考與未來焦頭爛額,喜歡誰與不被誰喜歡那點兒事,誰也沒空再提起。自然也沒有誰在意,周寧經(jīng)常遲到早退加曠課。他跑去打工了。周寧是這么想的:高小姐那么愛錢,他得抓緊時間早點兒開始賺錢。
這可是高考前夕,像周寧這樣沒頭腦的熊孩子,老師真是管都懶得管他。
高小姐的日子照常,一眼也沒看過周寧的空位子,仿佛周寧根本就沒有存在過。
其實高小姐大可不必這么用心于功課,參加高考也不過是因為無事可做閑著也是閑著。高小姐的父母早已經(jīng)安排好她高中畢業(yè)后出國留學(xué)的一系列行程,只等護照下來,她就可以上飛機了。
一開始,周寧這樣的男生和高小姐這樣的女生就不合拍,現(xiàn)在簡直就是戲已散場該吃吃該喝喝該干嘛干嘛了。
但高考前兩周的某天,高小姐忽然在寂靜的教室里放聲哭泣,傷心的樣子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吊起來了,老師為了安慰她還溫柔地把她叫到自己的宿舍里好是安慰了一番。
高小姐哭的時候,周寧正在一家飯館的后廚洗碗,廚師一邊炒菜一邊在聊本地新聞:“聽說了沒?高家老頭給查了,兒子兒媳婦都被逮進去了?!?/p>
本地的高家,不是高小姐家還能是誰?周寧把手里的碗一扔,拔腿就往外跑。
高小姐的家被封掉了。如果不是高小姐還差三個月沒成年,估計也會被三不五時弄進局子里談話好幾次了。和高家沾點兒親帶點兒故的,都是能離多遠就撇多清,更不用說收留高小姐這個孤女了。
周寧讓高小姐住自己家里去,高小姐拒絕了。周寧讓高小姐住到自己奶奶家里去,高小姐也拒絕了。高小姐堅持要自己住學(xué)校的宿舍??墒歉呖纪炅耍瑢W(xué)校的宿舍也不能住了。高小姐家門口的封條還在呢。周寧一把扯過高小姐粉色的行李箱,拖到了自己的奶奶家。
周寧奶奶是個干瘦的小老太太,一看到高小姐就跟周寧說:“小呀,這女娃娃你肯定看不住?!备咝〗惆瓮染鸵?,被周寧拉住:“跟個小老太太計較什么呀?!?/p>
高小姐只在周寧奶奶家住了三天,就被一輛高級轎車接走了。聽說是高小姐在國外的小姨回來了。
高小姐被接走那天周寧沒在。聽到高小姐已經(jīng)離開的消息后,周寧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他手里那個精致小巧的裝了冰專門保存名貴冰淇淋的小盒子都被太陽曬化了,冰淇淋的眼淚又綢又濃,一滴一滴地掉在了地上。周寧奶奶過來拉他進屋,他像塊化石,小老太太怎么拉都拉不動。
這是高小姐和周寧的前塵往事。
因為這一天之后,有足足三年,周寧沒有高小姐的任何消息。
在這三年里,周寧長高了,變白一點兒了。然后周寧家里的地被征了,父母家和奶奶家的房子都拆遷了,周寧看著也有點兒高富帥的樣子了。周寧復(fù)讀一年后,考了個在海邊城市的三流大學(xué),居然還有女生喜歡他了。
喜歡周寧的那個女生叫梁梅,名字普通,身材也普通,長的頂多算清秀。雖然比起高小姐差了有千把公里,但稍打扮下,配現(xiàn)在的周寧是足夠了。
每天梁梅會起得很早去食堂打早餐,然后在樓下等周寧,周寧有時候臉都不洗就下樓了,一副不修邊幅的頹廢樣兒,但梁梅不嫌。偶爾還有人看到樹蔭下梁梅在幫周寧剪指甲,場面溫馨。
學(xué)校外新開的那個超市還是梁梅拉著周寧去的,說周寧穿的拖鞋爛了,該換一雙新的。那天天氣預(yù)報說,有臺風(fēng)。
對周寧來說,確實有臺風(fēng)——周寧在結(jié)賬的時候發(fā)現(xiàn)收銀員竟然是高小姐。
那天周寧丟開了梁梅,幾乎逃跑般一個人跑回了宿舍。好一會兒,周寧才從驚慌失措中撿回了神志,只覺得心臟突突地亂跳著,四肢都在發(fā)軟。
周寧跟梁梅說“分手吧你別再來找我了”的時候,看著梁梅呆滯的來不及悲傷的臉,他想:有時候,你永遠都不會知道自己喜歡一個人喜歡得有多深。有時候深到她就像一片海,而自己不過是一滴水。所有的水,最終都會回到海里去。
高小姐就是周寧的海。
周寧不知道原本已經(jīng)被有錢小姨接走的高小姐為什么會在這里做收銀員,但周寧明白,一定發(fā)生了高小姐不得不來做收銀員的變故。想起高小姐獨自承受了那些變故,高寧覺得自己心臟似被人狠力捏緊,痛得要命。
周寧也想去那個超市找個工作,但人家早招滿人了。周寧就只能到超市里去買東西。每天去很多次,每次買一種,一包薯片,一瓶可樂,一罐老干媽什么的,有次甚至買了一聽奶粉。都是看到高小姐該換班了隨手拿起點什么就去結(jié)賬。
周寧有想象和高小姐的重逢,他覺得再不濟也得是高小姐身嬌肉貴開著奔馳寶馬或者“馬殺拉地”之類的車,在五星或者六星酒店的大堂里,或者在某些不排上一月半月的隊就訂不上位子的高級餐廳之類的地方相見。他看起來還是個屌絲,頂多就是暴發(fā)戶大叔。然后和高小姐見了面,陌生有禮貌地打個招呼,他特別熱情,高小姐還是那樣美美的、冷冷的,打個招呼就走,怎么也留不住。
就是從來沒有想到,會是眼前的這一種。
“有會員卡嗎?”
“沒有。”
“一共9塊8。請問刷卡還是現(xiàn)金?”
“現(xiàn)金?!?/p>
“找你10塊零兩毛。小票請拿好?!?/p>
“謝謝?!?/p>
這是三年之后,周寧和高小姐的對話?;蛘咭彩侵軐幷J識高小姐這么多年來,高小姐對周寧說過的最多的話。
周寧拿著那包9塊8的餅干,覺得心臟一緊一緊的,不知是酸,還是痛,或者兩者兼而有之。他想回頭去望一眼高小姐,沒敢。他知道高小姐沒有望他,也不會望他。高小姐可能不再是以前那個高小姐了,但高小姐的驕傲從來沒有因為她現(xiàn)在只是個超市收銀員就減少半分。
周寧非常明白。否則,以高小姐的聰慧與美貌,何必在個小超市做個小小的收銀員自力更生?
這個時候的高小姐,在周寧眼里,那
更是腐海生白蓮,月光中冉冉盛放,美華逼人。
這時候的周寧是有點兒錢的,但他和他爸一樣,農(nóng)民出身,節(jié)儉慣了,所以沒人看得出來他是個小土豪。周寧想過要把自己能動的錢全給高小姐,但又覺得那樣極度粗魯。
周寧的做法是,他買了一輛電動車,每天充足了電,在超市外等高小姐下班。他沒敢說要去送高小姐,只是騎著車不遠不近地跟著高小姐的公交車,等高小姐下了車后,又跟著她回到她的房子樓下,看著高小姐上樓,等著她的房間燈亮起,然后才走。
周寧像不像個跟蹤狂?
像極了。
高小姐對付跟蹤狂的方法干脆又利落:報警。
周寧是在高小姐樓下被逮住的。抓他的民警重重地拍了一掌周寧的腦袋,說:“好好一小伙子,還是大學(xué)生,怎么不學(xué)好?學(xué)跟蹤偷窺了!”
周寧極力解釋,真不是跟蹤偷窺,他和高小姐是高中同學(xué),就是怕她一個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跟在后面送到樓下他就走,樓都沒上過,怎么是偷窺呢?
最后還是梁梅去派出所保周寧出來的。
民警讓周寧給家人打電話,周寧想來想去,打了梁梅的電話。后來周寧覺得自己真的挺渣的,甩梁梅的時候眼睛都沒眨一下,有困難的時候才想到她。
梁梅倒是沒怎么介意,出來后還陪他去吃了一碗酸辣土豆粉。吃完之后還拿出一套從里到外都是新的衣服給他,讓他到旁邊的公共澡堂里洗個澡換上,把舊的都扔了,說這樣去晦氣。
周寧換衣服的時候,覺得梁梅這女生還挺好的,像他媽。
但那又怎么樣?高小姐還是周寧的海,遼闊、深遠、厚重,幾乎成為生命的一切。
周寧不敢再跟著高小姐了。幸好,高小姐在這時候有了男友。那個男孩兒在隔壁大學(xué)上學(xué),聽說剛考上研究生。那男孩兒每天都接高小姐下班,周寧還看到他送高小姐考研究生的資料,大概是在鼓勵高小姐考研什么的。
周寧覺得這樣挺好。以高小姐的聰慧,考上研應(yīng)該沒有問題。正好梁梅又回來找周寧復(fù)合,周寧雖然沒太高興,但也沒拒絕。
大四,課少了。周寧極度無所事事。但梁梅忽然忙了起來,她籌了點兒錢,在大學(xué)生創(chuàng)業(yè)城開了一間甜品小店,天天早出晚歸,偶爾也叫周寧去幫忙。但周寧不太喜歡去。自從高中的那個被圍觀的情人節(jié)后,他一直有點兒害怕去人多的地方,也不太喜歡和別人交流。
周寧實在是閑得發(fā)慌的時候,就去超市轉(zhuǎn)悠,但超市里已經(jīng)見不到高小姐了。高小姐辭職了,據(jù)說是專心看書考研什么的。高小姐那些舊同事對去打聽的周寧說起高小姐的名字的時候,臉上嘴里都是說不上來的嫉妒與輕視:“一個小收銀員考什么研呀,以為長得漂亮有個男大學(xué)生追自己就上枝頭變鳳凰啦?!?/p>
周寧不高興地說了一句:“她本來就是鳳凰?!蔽戳系剿倪@句話引來了更多的嘲弄:“鳳凰來個小超市打什么工?!”“小伙子,別指望了,長成她那樣的,看不上你?!?/p>
周寧又一次落荒而逃??商又又l(fā)現(xiàn)自己竟然鬼使神差般的被牽到了高小姐有可能會出現(xiàn)的地方——隔壁大學(xué)的校園里,春天的周末,到處都是成雙成對的小情侶兒,穿得吊兒郎當(dāng)?shù)闹軐幭褚粋€冷不丁闖入的外星人,突兀而不適。
這一天,周寧打了22年人生中最狠的架——他的鼻梁骨斷了。
跟周寧打架的人就是高小姐的男友,周寧看到當(dāng)時和他拉著手的女孩兒并不是高小姐。
周寧再次從派出所出來的時候,那男孩兒正和高小姐在說著什么,高小姐穿著一件荷白色的上衣,站得很直,臉上冷冷的沒有表情。
“走吧?!绷好烦读顺吨軐幍囊陆牵軐幘驼娴牡椭^,跟著梁梅走了。
周寧以為梁梅會和自己大吵一番,然后提出分手。但梁梅陪著周寧去吃了飯,又去澡堂換了從里到外的新衣服,回到宿舍樓下,只說了句:“今晚早點兒睡。明天我店里有活動,你睡醒了要是沒事,就來幫幫我?!?/p>
周寧躺在床上,烙餅一樣翻了許久,睡不著。宿舍的門忽然被人推開,周寧的上鋪一臉驚艷地把周寧從被子里扯出來:“周寧,有人找!絕對的女神呀!是誰呀,哪個系的,給介紹介紹唄!”
周寧跑下樓的時候,光腳穿著拖鞋,T恤穿反了。高小姐就站在宿舍門口的那棵桐樹下,還是穿著那件荷白色的上衣,整個人光華自現(xiàn)的美。
高小姐只對周寧說了一句話就走了。
她說:“周寧,以后別這樣了。沒用的。”
高傲的女神轉(zhuǎn)身離去,但周寧裂開紅腫疼痛的嘴角,痛得絲絲抽了兩聲后,還是笑了:原來她記得自己的名字呀。
第二天周寧起得很早,他到了高小姐租的房子那里,手里提著一包從一家法國蛋糕店里買的死貴死貴的面包。
周寧沒見到高小姐,倒是見到了來催房租的房東。房東收了周寧給的房租,居然打開了高小姐的房門讓周寧進了屋。
周寧緊張得兩條腿像灌了鉛似的邁不動,但他到底是進去了。房東一臉諂媚地關(guān)上門走了,把周寧關(guān)在了高小姐的世界里。
那天下午,周寧去了梁梅的店。店里人很多。周寧走進去,站在梁梅旁邊,接過了她手里的收銀單。梁梅一笑,走出柜臺去招呼客人:“我男朋友來了,全場優(yōu)惠后再打八折,歡迎辦會員卡哦?!?/p>
周寧想,梁梅真是個持家理財?shù)暮檬?。然后,周寧暗暗地,不著痕跡地嘆息了一聲。
后來梁梅問過一次周寧:“那天怎么會來?”
周寧說:“不是你叫我睡醒了就過來的嗎?”梁梅就沒再問了,只是笑。
周寧知道,梁梅其實想問的不是這個,而是想問,后來,周寧為什么沒有再為高小姐的事情折騰了。
那天上午,那個房東收了周寧的房租,打開了高小姐房間的門。周寧在高小姐的房間里呆了一個上午。房間里的東西很少,除了簡單的生活用品,幾乎全都是考雅思考托福的資料,還有高小姐的護照。護照上的高小姐,是高三時的樣子,臉上是有笑容的,大方、從容,還有一種來自骨子里的驕傲。
周寧在護照的旁邊留了一張銀行卡和一張紙條,紙條上寫了銀行卡密碼和一句話:我不在乎這樣做對我有沒有用。我只在乎是否對你有用。
其實那一天之后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周寧每一分鐘都在害怕,高小姐會把那一張銀行卡原封不動地還回來,或者高小姐又會遇到什么類似她有錢的小姨回來了卻又淪落上不了大學(xué)必須去做收銀員的變故。
“幸好沒有?!?/p>
有一段時間,每天睡覺之前,周寧都在心里對自己這么說上一句。
直到大學(xué)畢業(yè),周寧找了一份不好不壞的工作上了班。幾年后又和把小店開成了連鎖店的梁梅結(jié)了婚。再后來,他們有了一個女兒。
在女兒三周歲生日那天,周寧的父母從老家來給孩子慶祝生日,給周寧帶來了一個薄薄的海外郵件,是從法國寄來的。里面只有一張很舊卻保存得很好的銀行卡。
那張漂洋過海的銀行卡竟然還能用,賬戶里有200元人民幣和2萬歐元。2萬歐元換算成人民幣正好20萬。不多不少,和當(dāng)初銀行卡里面的數(shù)字一樣。
“高小姐果然是高小姐呀?!敝軐幓氐杰嚴?,獨自坐了很久,才喃喃地說了這一句,然后發(fā)動車子,去取女兒的生日蛋糕。
回到家的時候,周寧把那張舊的銀行卡給了眼神中有種憂慮的梁梅,說了句:“我沒事?!?/p>
他真的沒事。
高小姐仍然是他的海,如果高小姐哪一天需要他了,他很可能還是會沖過去??涩F(xiàn)在他不再是一滴水了。他是一條魚,沒有海他活不了。但與魚相伴的,有海,也有另一條魚,以及他和另一條魚的孩子。
高寧心里有小小的悲戚,但他明白,這就是他的愛,和他的生活。
編輯/王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