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角
春分,我由田間騰起于天上,上天許我拯救枯萎的白云。人間枯枝在微風輕拂下迅速復活。
我潛入淵底,從一月一步跨入十月。
這是陷入理想之境的繁復交替。我的眼睛從腐朽到埋葬腐朽足足跨越六千年歷史,這現(xiàn)實意義上的沖突已進入永恒。
永恒,十二次斗爭中卷土重來的夜色驚訝于呼嘯而去的唯一一次波瀾壯闊,綿延如山谷,深邃的太空寬恕每一粒微塵,并順利接納我。
恣肆于昏暗之上。
我輕蔑憐憫、恩惠、施舍,這勞苦功高的快樂“仿如地獄的諧音”①,從一開始便無數(shù)次覆蓋,波浪層層翻滾,洶涌之勢撫慰了我枯萎、麻木的肉身。
而靈魂何在?
這條自由出入的路徑直抵幽深的天的盡頭。
我感謝腳下人們每一次真誠的呼喚!
我所熟悉的人間煙火依舊活躍在路上。天庭的燈火不止一次被人為破壞卻依舊盡放光輝。
正如我每一次認真匍匐或者騰云駕霧般地行走,大地因此而依舊簡約、生動且萬物蒼翠。萬物盡吐綠色……
光芒!
我腳下的土地流淌出光芒的形狀。
飛沙走石,從虛妄之境奔騰而來。
我遠離了上空的祥和和淬火后的荒蕪,我從原形剔除欲望、塵垢、幻影而遞交出一顆顫抖的心。
因為偉岸,我跨越足夠澄澈的水流倒懸蒼生,而斬獲一簇炯炯的閃電,高空凌駕在我之上,人間凌駕在我之上。
我有大地的經(jīng)脈、骨血和飽滿的精神。
我戰(zhàn)勝億萬年光陰如同瞬間盡毀千里之外的利器。我在陽光普照下頓失遠方,而我,只是我們之中最微小的那部分。
這是一場怎樣的征戰(zhàn)與討伐?
從悲涼的陸地、深海、天空……
從有限擁有到無限失去。
從我與我們悲壯地消隱于每一次地動山搖……
是的,傳說被楔入冷宮。
我屈膝找尋的萬畝荒原早已臣服于天子腳下,河流漫過山谷。河流正聚集在暮色四合的缺口,趕往回家的路上。
沒有比天空更遼闊的遠方,沒有比大海更寬廣的胸懷,沒有比時間更婀娜多姿。
我像一場大夢一樣瞬間完成了所有——
歸屬
裂變
隱忍
融合……
關(guān)于飛升,我因為有了抵觸而橫眉冷對萬頃波濤。
祥云和暴風驟雨交相輝映,人間萬物皆是我放下權(quán)杖、鞭笞自身的最好借口。
我寄命于一叢休整千年的深潭,凌晨時刻即化為投擲傷口的清輝隨風而去,之后留下破碎的吼聲。
請原宥我!
請寬恕我的蒼涼與麻木!
大海憑吊陸地。
陸地斑駁的倒影是我虛設(shè)的謊言,這無法逾越的高度在一陣緊似一陣的喘息聲中形成孤島,清歡的潮聲圍攏大片大片的月色,大地一派安寧。
我跳出三尺波浪,任憑喧囂與飛鳥抱緊,直至大海敞開所有通往天路的門窗。
直至易碎的黎明羅列出盛大的舊日。
高蹈的太陽!
火紅已恭候多時。
人間鴉雀無聲。土地下暗藏卑鄙、丑陋、罪孽、骯臟,而夜晚依舊停留在黑暗的內(nèi)部,光明被遣返。
我不斷與血腥、殺戮搏斗,在萬物死亡的剎那跳出海洋。我終使我沉淪的內(nèi)心撥開云霧,占領(lǐng)危機四伏的天空。夜晚如此沉靜,夜晚一躍越過千禧滄桑。
我戰(zhàn)勝恐懼,繼續(xù)在高空吞云吐霧。
現(xiàn)在,泊靠在炎黃子孫的墓地。
我斷裂的肋骨瓦解了孤島靜坐千年的水聲,我從一場荒誕離奇的大夢里回歸到現(xiàn)實世界,人間繁華,我攜著朝圣的露水越境而來。
不止一次照臨烽煙四起的太平盛世。
而時間的裂縫里正傳出贊美我的嘹亮歌聲。
我深闊的呼吸使江山有了憂郁的資本,山也干凈,水也干凈,樹也干凈,唯有風聲欲罷不能。
我渴望我的智慧、筋脈、堅硬的骨頭震懾并廢除體制。
陽光下沉,新的烏云繼續(xù)飄向遠方。
“強行闖入者留下,變成自己人,安居樂業(yè)的人開始了不能回歸的流浪?!雹?/p>
而我這把雙刃劍飽蘸精神的毒汁,屏蔽或掩蓋了故土與母親的傷痕。
大地裂帛!我,再次上路——
因此我緊閉雙目,讓大無畏醉臥長亭短亭。
從出生到宇宙里震耳欲聾的回響,從投擲東方的閃電到大雨傾盆的黃昏,我傾聽自己的腳步踏遍萬水,種下風調(diào)雨順和聚散離合。
請萬惡的主鏟除罪孽!
這是神靈疲乏的典型癥狀。
我根植我的快樂、痛苦于蒼天,于萬畝荒野上奔突游走的電閃雷鳴。
世界因我而更加蒼茫。
充沛的雨水使我隱秘成一條廢置千年的棧道,無須暗渡即化成亙古不變的永恒——龍的族譜。
我不再像夢一樣路過天堂,以昂首之姿讓星族崩潰,讓黑暗苦苦糾纏……
臨淵而立,于華夏之巔遙望。
前世的火種盡焚枯萎,夜色卻像英雄一樣劈開萬丈水流。
這僅僅是超越現(xiàn)實按住人間悲傷的一次意外。羅列所有蟄伏的聲音,我送出曠世洪濤吞并刀光劍影下的血腥,讓人們漸次墜落。
人們卻從此酣睡不醒。
罪與罰,拯救或放棄。
而我的村莊即為一種虛指——
精神的圖騰一再出場,并被先民以祖神之姿日夜敬奉。
我們正停留在廢墟的邊緣,盡享生命的榮耀。
大地即為故鄉(xiāng)!
黑暗與光芒并肩前行。
我仰望起伏奔騰的山巒,懷揣一夜空曠帶上洪濤翻山越嶺。我讓空出的時間漏下歷史的嘯聲,并率眾向太陽日夜挺進,風雨兼程。我躊躇滿志懇請清洗太陽的光芒,在綠色上方粗獷地吶喊。我借助鷹喙舀來滔天巨流,天空瞬間在我的掌控之下而備受窒息之苦……
覆蓋天與地,人間萬象皆空空蕩蕩,浮浮沉沉。
我這剿滅火焰的力量來自何方?
現(xiàn)在,我只是前朝月夜下一簇冰冷的血柱,用精神靜守孤獨。我只在舊宮殿里蓄勢待發(fā),并準備隨時供出自己,以執(zhí)行人們呼風喚雨的命令。
江山依舊,萬物在刀鋒上愈加圓滿、溫潤。
一輪火紅的太陽“攜帶著嘆息般的聲響,從鋪滿卵石的海灘上翻滾著撤回”。③我,竟已是如此冰涼,卻又如此熱血沸騰。
而大河隨風呼嘯,最黑亮的那道光影正在涉險——
拒絕任何一次輪回!
注:①摘自波德萊爾《巴黎的憂郁》中《黃昏》。
②摘自周慶榮散文詩《老龍吟》一文。③摘自伍爾夫《海浪》2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