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獻鋒［石家莊經(jīng)濟學院藝術(shù)設(shè)計學院， 石家莊 050031］

歷史名篇欣賞《諫逐客書》

⊙王獻鋒［石家莊經(jīng)濟學院藝術(shù)設(shè)計學院， 石家莊 050031］

《諫逐客書》是歷史名篇，其文史價值堪可稱道。本文從幾個不同的角度，對這篇名品奏議重新進行闡釋和解讀，以求達到新的認知。

李斯 《諫逐客書》 欣賞分析

關(guān)于歷史名篇《諫逐客書》，魯迅先生在《漢文學史綱要》中早有評議：“法家大抵少文采，惟李斯奏議，尚有華辭，如上書《諫逐客》云”；并言“秦之文章，李斯一人而已”。由此可見李斯《諫逐客書》這篇奏議的價值和意義?；谶@段評說，我們從以下幾個角度欣賞和分析李斯的這篇奏議。

一、《諫逐客書》寫作的背景說明

有關(guān)《諫逐客書》的寫作背景，根據(jù)司馬遷《史記·秦始皇本紀》中的記載：秦王下逐客令是在公元前237年，距秦統(tǒng)一天下還有十六年。時處戰(zhàn)國末期，幾個大國之間的兼并戰(zhàn)爭十分激烈。秦國作為強大的一國，由它來統(tǒng)一天下的局勢已相當明朗，其他諸侯國都懼怕秦國吞并自己，因而千方百計地遏制秦國向外擴張。就在這時，韓國利用秦國大興水利建設(shè)的機會，派了一名叫鄭國的水工到秦國去，勸說秦王修筑一條很長的灌溉渠，目的是想以浩大的工程耗費秦國的人力、財力，使其難以對外用兵。可是不久，這一陰謀便被發(fā)覺了，于是，秦國宗室的貴族大臣聯(lián)名上書，要求秦王下令逐客。李斯本來是楚國人，當然也在被逐之列。就在這種情況下，他揮筆寫下了這個奏疏，并收拾行裝出走。由于這個奏疏寫得有理有力，秦王立即撤銷了逐客令，并派人把李斯從半路上追了回來。據(jù)說這時即將被殺的鄭國也向秦王進言：韓國讓秦國大興水利建設(shè)工程，當初的目的是消耗秦國的實力，但水渠修成之后，對秦國也是有利的。盡管興修水利，減輕了秦國對東方各國的壓力，讓韓國多存在幾年，但修好水渠卻“為秦建萬代之功”。秦王覺得鄭國的話有道理，決定不殺他，讓他繼續(xù)領(lǐng)導(dǎo)修完水渠，這就是后來聞名于史的鄭國渠，它對發(fā)展繁榮秦國的經(jīng)濟，起到了一定的積極作用，同時也說明了當時面臨統(tǒng)一天下的秦王還是能夠從容納諫的。

二、《諫逐客書》寫作的宗旨目的

《諫逐客書》總計不過八百多字，但是它的宗旨卻十分明確，開篇點題：逐客為過（諫逐客——勸諫秦王不要驅(qū)逐客卿），而李斯在奏疏中的論證主旨也十分明確，即論證逐客之非。他的主張：廣開才路，求士用客；他的用意：跨海內(nèi)、制諸侯、助秦王、成帝業(yè)，目的就是說服秦王改變逐客的主張。

三、《諫逐客書》寫作的論辯藝術(shù)分析

李斯《諫逐客書》中的“書”，是先秦時期的一種文體，屬于奏議。按照現(xiàn)代文體內(nèi)容劃分，我們可以把它歸類為議論文體中的駁論文?！吨G逐客書》的論辯藝術(shù)非常出色，我們可以把它歸納為幾個方面來賞析。

1.《諫逐客書》的論辯結(jié)構(gòu)，嚴謹而又透辟。全文大體上可以概分為三個層次。第一自然段為一個層次，它是全文的引論部分。雖然只有一句話，但卻開宗明義，申明論點：“臣聞吏議逐客，竊以為過矣”，這句話可以理解為全文駁論的總綱。接下來的三個自然段是第二個層次，它是文章的本論部分，而且寫得最具說服力，也最富有特色，談古論今，層層析理，構(gòu)成了有效的議論。這一大段的議論，我們可以按照自然段落的構(gòu)成分為三層來剖析。

之一：史實對比。這里的對比，是縱向之比，通過秦國的由小到大、由弱漸強的一步步興起來說明秦君用客有功。在秦國的發(fā)展歷史上，截至到秦王嬴政，共計出現(xiàn)過三十七位君主。然而其中最有作為、并且使得秦國獲得擴張和發(fā)展的有四位，這四位就是李斯在文章中提到的四君，可見李斯對于秦國發(fā)展歷史了解得非常詳透。和其他諸侯國相比，秦國發(fā)展的起點比較晚，第一位先君秦非子是在公元前800多年替周孝王養(yǎng)馬而獲得封地。直到第五位君主秦襄公，在公元779年周幽王烽火戲諸侯被殺后護送周平王東遷洛陽有功，因此被封為諸侯。此后的八代君主，都在所獲得的封地內(nèi)與當?shù)氐脑∽逦魅指鞑空归_拉鋸戰(zhàn)，但終因國小地貧，無大成就。

真正使秦國穩(wěn)固霸業(yè)基礎(chǔ)，并且最有作為的君主，第一位要屬秦繆公。秦繆公用以強國稱霸的最突出的策略就是八方求士，廣納人才?！拔魅∮捎嘤谌?，東得百里奚于宛，迎蹇叔于宋，來丕豹、公孫支于晉。此五子者，不產(chǎn)于秦，而繆公用之，并國二十，遂霸西戎”，此舉竟然使周襄王派人送來金鼓致賀，承認其為西方諸侯之長，秦國由此成為傲視中原的西方大國！

此后中經(jīng)秦國的十六位君主，都未曾有過多少建樹。直至秦孝公繼位，招賢納士，“用商鞅之法，移風易俗，民以殷盛，國以富強，百姓樂用，諸侯親服，獲楚、魏之師，舉地千里，至今治強”。我們現(xiàn)在評議法家策略，主要就是推舉商鞅提出來的獎勵耕戰(zhàn)、變法強國。因為當時的社會體制是井田制、奴隸制，耕者沒有土地的使用權(quán)和經(jīng)營權(quán)，而秦國由于生產(chǎn)力的發(fā)展，已經(jīng)從青銅器過渡到鐵器，生產(chǎn)關(guān)系也亟待徹底變革，商鞅雖非秦人，但是他所推行的變法因為適時而且有效，很快就得到了秦國上下一致的響應(yīng)。

第三位在秦國歷史上擴張最盛者當屬孝公之子秦惠王，從他改稱的名號我們就可以得知秦國實力的發(fā)展和壯大?！盎萃跤脧垉x之計，拔三川之地，西并巴、蜀，北收上郡，南取漢中，包九夷，制鄢、郢，東據(jù)成皋之險，割膏腴之壤，遂散六國之眾，使之西面事秦，功施到今。”值得稱道的是，秦惠王采用客卿張儀的連橫之計，張儀則憑借其三寸不爛之舌，利用矛盾，陳說利害，居然得時、得勢、得利、得逞其能，逐一分化和瓦解六國的合縱策略，各個擊破，從而為秦國獲得了利益最大化，而且避災(zāi)、避禍，退身自保，不能不說這是張儀的智慧使然！

第四位有作為的君主是秦昭王，是秦惠王的次子。他的業(yè)績主要表現(xiàn)為啟用客卿范雎，驅(qū)逐了曾為秦相的同母異父弟穰侯以及舅父華陽君，并且堅決地廢掉了專權(quán)的生母宣太后，強化了王室權(quán)柄，鏟除了豪門權(quán)貴。由此可見，“昭王得范睢，廢穰侯，逐華陽，強公室，杜私門，蠶食諸侯，使秦成帝業(yè)”，而這時距離秦王嬴政的繼位，已不到四年。

在陳述秦國歷代先君的功業(yè)之后，李斯特別強調(diào)，“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由此觀之，客何負于秦哉？”緊接著，李斯又進行了反向推論：“向使四君卻客而不內(nèi)，疏士而不用，是使國無富利之實，而秦無強大之名也。”經(jīng)過這樣一番闡釋歷史事實、正反對應(yīng)的論證，可以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客不負秦。

之二：現(xiàn)實對比。這里的對比，是橫向?qū)Ρ?，通過秦王取物與取人的不同態(tài)度，來說明秦王逐客為過。

李斯首先向我們展示了今陛下秦王取物的態(tài)度。譬如：昆山之玉、隨和之寶、明月之珠、太阿之劍、纖離之馬、翠鳳之旗、靈鼉之鼓?！按藬?shù)寶者，秦不生一焉，而陛下悅之”；再如：夜光之壁、犀象之器、鄭衛(wèi)之女、駿良、江南金錫、西蜀丹青、宛珠之簪、傅璣之珥、阿縞之衣、錦繡之飾等，則陛下用來“飾后宮、充下陳、娛心意、悅耳目”；并將隨俗雅化、佳冶窈窕趙女立于側(cè)；而作為異國之樂，“今棄擊甕叩缶而就鄭衛(wèi)，退彈箏而取昭虞，若是者何也？快意當前，適觀而已矣?！庇纱擞^之，秦王取物可以說是不分產(chǎn)地，悉數(shù)盡收?！敖袢∪藙t不然：不問可否，不論曲直，非秦者去，為客者逐。”經(jīng)過如此正反對比，結(jié)論自出，即：所重者，異國之物；所輕者，異國之士，然而其危害也不言自明——“此非所以跨海內(nèi)、制諸侯之術(shù)也?！鼻∏【褪沁@一點，擊中了秦王的野心和要害！

之三：理論闡述。其要義在于申明利害，這個利，就是納客之利；這個害，就是逐客之害。

李斯首先從正面提出了“地廣者粟多，國大者人眾，兵強則士勇”的道理，并通過類比加以說明：“是以泰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卻眾庶，故能明其德”，用以說明納客之利。繼而又列舉了正反兩個方面的例證加以對比，即：昔者“五帝三王之所以無敵”，是因為“地無四方，民無異國，四時充美，鬼神降?！?；而今秦王所為則是反其道而行之，“棄黔首以資敵國，卻賓客以業(yè)諸侯，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裹足不入秦”，這便是逐客之害，其結(jié)果必然導(dǎo)致“藉寇兵而赍盜糧”。

最后一個自然段是全文的第三個層次，它是全篇的結(jié)論和收尾部分。這個部分雖然簡短，但是寫得很有特色，其中每一句話都可以視為概括總結(jié)，收結(jié)一個自然段?！胺蛭锊划a(chǎn)于秦，可寶者多”，它用以收結(jié)第三自然段；“士不產(chǎn)于秦，而愿忠者眾”，它用以收結(jié)第二自然段；“今逐客以資敵國，損民以益仇”，它用以收結(jié)第四自然段；“內(nèi)自虛而外樹怨于諸侯，求國無危，不可得也”，它用以回應(yīng)第一自然段，并且起到了強化主題的作用。

經(jīng)此分析，我們從中了解到，本篇的論證結(jié)構(gòu)，可以說是“層次清晰，推理嚴謹，結(jié)構(gòu)縝密，析理透辟”。

2.《諫逐客書》的論證方法，值得鑒賞并且學習。其一，申之以事理，曉之以利害。這個事，就是擺事實：四君用客的事實、秦王用物的事實；這個理，就是講道理：納客無敵的道理、逐客亡國的道理，并且是千秋功業(yè)論是非，得失天下陳利害，可見李斯的文章不僅說理透，而且著眼點高，句句點中秦王的要穴，無怪乎能夠說服秦王撤銷逐客令！其二，多角度對比，反復(fù)論證。這個對比，有縱橫之比、有古今之比、也有正反之比?？v橫之比是利害之比?？v比：四君重客建業(yè)之利，橫比：秦王重物輕士之害。古今之比是功過之比，功：四君之功，五帝三王之功，功在用客成大業(yè)；過：秦王之過，過在逐客內(nèi)自虛。正反之比是是非之比。用客之是：可以跨海內(nèi)、制諸侯、成帝業(yè)；卻客之非：損民以益仇，求國無危，不可得也；結(jié)論就是——納客無敵，逐客資敵！

3.《諫逐客書》的語言表現(xiàn)，功力深厚而且文采卓然。其具體展示，突出表現(xiàn)在以下兩點：

第一，辭彩華美，用字講究。李斯的《諫逐客書》在語言上可以說是經(jīng)過了很深的錘煉，突出表現(xiàn)在動詞的運用上。比如：“昔繆公求士，西取由余于戎，東得百里奚于宛，迎蹇叔于宋，來丕豹，公孫支于晉”這一句中，“取”“得”“迎”“來”四個動詞用得恰到好處。由余本為戎之重臣，因為秦繆公巧用離間計才將其收為客卿，并且在“并國二十，遂霸西戎”中起到了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故用智取的“取”；百里奚原本是入秦的晉獻公女兒的陪嫁奴仆，后逃到楚國，繆公在得知百里奚之才以后，用五張羊皮贖回，故用失而復(fù)得的“得”；蹇叔則是由百里奚推薦，繆公派人迎接入秦的，故用“迎”；丕豹、公孫支是他們自己由晉國逃到秦國而被繆公重用的，故用“來”。這五位客卿雖然都是入秦為繆公所重用，但是其間又各有原因、各具特色，同時也避免了用字的重復(fù)。李斯僅用四個字就把這段史實準確地表現(xiàn)了出來，這四個動詞是不可輕易互換的，足以見作者在措辭上的經(jīng)營之苦，錘煉之深。寫惠王的四面擴張，為了彰顯張儀在不同方位上所取得的貢獻，特別精選了“拔”“并”“收”“取”“包”“制”“據(jù)”“割”等八個動詞，不僅靈活多變，而且各有氣勢；寫秦王獲取寶物，則用“致”“有”“垂”“服”“乘”“建”“樹”七個動詞，分別與特定的名詞搭配，既貼切自然，又頗具特色。

第二，鋪陳排比，氣勢雄辯?！吨G逐客書》在列舉事實和申述道理時又極盡鋪張排比之能事，而且整篇文章一以貫之。這種鋪張由一個接一個的排比句式組成。從文章的第二自然段開始，就首先鋪陳了秦國在逐漸壯大富強的發(fā)展過程中眾多客卿的功業(yè)，由四位國君唯才是用的史事組成一個大的排比，每個排比句式中，又彰顯出鋪張的痕跡。比如說到秦惠王用張儀之計，從西、北、南、東各個方向上的拓展來鋪陳和展示張儀的作為。在說到秦王嬴政納取異國之物為己所用時，則一氣鋪排了昆山之玉、隨和之寶、明月之珠、太阿之劍、纖離之馬、翠鳳之旗、靈鼉之鼓等七件器物玩好，真可謂鋪張中有排比，排比中見鋪張。這種肆意的鋪張和排比大有縱橫家雄辯的氣概，卻很少有縱橫家言辭中過分夸張渲染的習氣。因為其所列論據(jù)皆有所依傍，比如昔者四位國君重用客卿的事件均與史實相符，而今秦王重物輕人的所為亦無虛構(gòu)夸飾。恰恰由于鋪陳中的角度、句式，用詞中的同中有變，變中有同，所以鋪陳雖多，但仍能一氣貫通，完美地達到了恣肆與嚴謹?shù)南嗟靡嬲?、相輔相成。

總之，李斯在《諫逐客書》中遺留給我們的歷史文化是耐得住咀嚼的，多姿多彩的，值得我們認真鑒賞，并且從中獲益！

[1] 張云生.《諫逐客書》簡析.摘自《認真學點語文》（下編）.北京：北京出版社，1983.

[2] 陳慶惠.李斯《諫逐客書》簡析.文科月刊，1984（3）.

作 者：王獻鋒，石家莊經(jīng)濟學院藝術(shù)設(shè)計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廣告?zhèn)鞑ダ碚摗⒋髮W語文教學。

編 輯：康慧 E-mail: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