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園園［遼寧師范大學，遼寧大連116081］

觀萬家紅樓品一家風味
——試談王國維《〈紅樓夢〉評論》在學術(shù)研究方法上的開創(chuàng)性

⊙潘園園［遼寧師范大學，遼寧大連116081］

自《紅樓夢》問世以來，對它的研究評論也隨之呈現(xiàn)異彩紛呈的狀態(tài)。評點派、索隱派、考證派、評論派各有其觀點。而作為評論派的代表王國維先生，在《〈紅樓夢〉評論》一文中引用了西方哲學美學思想，對早期紅學研究做出了批判，建立起了自己的系統(tǒng)化理論體系，開啟了現(xiàn)代文學批評的新范式，對后世文人有一定的意義及啟發(fā)。

紅學研究《〈紅樓夢〉評論》研究方法的開創(chuàng)性

《紅樓夢》是一部凝聚了中華民族文化精粹的小說，是世界文化寶庫中光彩奪目的瑰寶。自其問世以來，先以手抄本形式流傳，頃刻即擁有了廣泛的讀者，而對其研究也隨之呈現(xiàn)出百家爭鳴的狀態(tài)?？v觀《紅樓夢》的研究，我們發(fā)現(xiàn)不僅有對文學作品本身的思想內(nèi)容和藝術(shù)的鑒賞，而且有對其作品背后所暗含的歷史事實的考辨，更有對作者本人的探究……隨著中西文化的交流與融合，西方文藝理論思想越來越被中國人所接受，王國維就較早地接受了西方哲學和美學思想，貫通中西，融西方思想于中國文學批評中，拓展了中國傳統(tǒng)文學批評的視角，取得了顯著的成就。其《〈紅樓夢〉評論》即是王國維第一次運用西方哲學美學思想研究中國古典小說的產(chǎn)物。他將《紅樓夢》置于世界文學的大背景之下，以嶄新的眼光來看其價值、意義及局限，開創(chuàng)了中國傳統(tǒng)小說批評的新風氣。本文即透過王國維《〈紅樓夢〉評論》一文，試談其學術(shù)研究方法上的開創(chuàng)性及其對我們的啟示。

一、王國維研究方法的開創(chuàng)性

若說王國維是我國近代的國學大師之首，當然是無可爭辯的事實。他本身具有濃厚的中國傳統(tǒng)舊學的修養(yǎng)，又有求知好學的精神；甲午中日戰(zhàn)爭的爆發(fā)，使王國維深受影響，其治學途徑轉(zhuǎn)向西學，力圖革新，轉(zhuǎn)變中國落后之面貌。王國維接受了西方哲學美學尤其是叔本華哲學思想，開始運用西方文藝理論來批評中國古典文學，并且加上其無功利的純文學觀，使得其提出了與前代及同時代文人不同的治學研究方法，并給予了后世文人一定意義上的啟示。

《〈紅樓夢〉評論》最初發(fā)表于1904年《教育世界》雜志，比王夢阮、沈瓶庵的《紅樓夢索隱》早十二年，比蔡元培的《石頭記索隱》早十三年，比胡適的《紅樓夢考證》早十七年，比俞平伯的《紅樓夢辨》早十九年。由此我們可以看出，王國維已先于蔡元培、胡適等索隱、考證派而建立起了自己的紅學理念，并且融西方哲學美學觀點于其中，從中我們可看出其在學術(shù)研究方法上的開創(chuàng)性。

（一）從西方哲學美學觀點品讀《紅樓夢》

王國維在撰寫《〈紅樓夢〉評論》一文時，正是其耽于叔本華哲學的年代，故其立論全在叔氏之立腳點，主要是叔本華的《生命意志論》。叔本華認為生命因意志而存在，意志在現(xiàn)實中得不到滿足，所以人生就是痛苦的，故叔本華認為人生的終極理想即尋求解脫之道。由此出發(fā)，王國維在第一章即提出生活的本質(zhì)就是欲望，因欲望是此消彼長的，永遠也得不到滿足，故而人生便是痛苦的，且痛苦一直伴隨著人的終老——與叔氏的哲學觀點是相契合的。既然找到了痛苦的根源，那么就要尋求解脫之道，王國維認為自然界的萬事萬物都與我們有著直接或間接的關(guān)系；既有關(guān)系，那么自然就有痛苦，就無法解脫，所以他提出了只有“美術(shù)”是“非實物”之物。人們在面對美術(shù)時，因其與人無利害之關(guān)系，故在欣賞時能夠達到超然的狀態(tài)，進而也就達到了解脫。即“故美術(shù)之為物，欲者不觀，觀者不欲，而藝術(shù)之美所以優(yōu)于自然之美者，全存于使人易忘物我之關(guān)系也”①。由此，又進入了王國維的美學命題。關(guān)于美的定義，王國維又受康德之影響而將美分為“優(yōu)美”與“壯美”。王國維在最后提出：“今概述人生與美術(shù)之概略如左，吾人且持此標準，以觀我國之美術(shù)。而美術(shù)中以詩歌、戲曲、小說為其頂點，以其目的在描寫人生故。吾人于是得一絕大著作曰《紅樓夢》。”②至此，王國維提出了其品評《紅樓夢》的基本標準，即從哲學美學角度來品察我國此一絕大著作，相較此前紅學研究者，實為開創(chuàng)之舉。

隨后王國維從哲學、美學、倫理學以及中西比較的角度來評論《紅樓夢》。王國維認為《紅樓夢》的價值在于它為人們提供了解脫之道。他將解脫分為兩種：一種是因為看到了他人的苦痛而不愿自己重蹈覆轍而出世，另一種是自己經(jīng)歷了人生的苦痛后開始斷欲出世。他認為：“前者之解脫，如惜春、紫鵑，是超自然的也，宗教的也，平和的也；后者之解脫，如寶玉，是自然的也，美術(shù)的也，悲感的也，文學的也，小說的也。”他認為只有文學藝術(shù)才能讓欣賞者獲得解脫的心態(tài)，然后他提出“作者不敢自署其名，可知此書之精神大背于吾國人之性質(zhì)”，此點為后來紅學研究開辟了一條新道路，從中也可以看出他對前期索隱派的質(zhì)疑。

第三章王國維以美學的觀點提出《紅樓夢》是一部具有空前絕后的悲劇之美的巨著。他通過與國人之樂天精神相對比，得出《紅樓夢》乃是一部徹頭徹尾的悲劇，又一次引用叔本華《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中三種悲劇的類型，得出這更是悲劇中的悲劇。接著，又提出“《紅樓夢》之美學上之價值，亦與其倫理學上之價值相聯(lián)絡(luò)也”，又從美學過渡到倫理學，其倫理學之最高理想亦在于解脫，將人們對藝術(shù)美學的鑒賞能力與對倫理學的認識能力有機地結(jié)合起來，從中體現(xiàn)了其思想上的邏輯性、系統(tǒng)性及純粹性，突破了中國傳統(tǒng)小說批評中零散、缺乏整體性與美學觀照的評點、索隱等研究模式，使得紅學研究呈現(xiàn)為一種高屋建瓴、綜合圓融的系統(tǒng)化格調(diào)。

（二）對早期紅學研究的批判

在第五章余論開頭，王國維提出：“自我朝考證之學盛行，而讀小說者，亦以考證之眼讀之。于是評《紅樓夢》者，紛然索此書之主人公為誰。此又甚不可解者也。”開篇即對自紅學興起以來的總體研究方向提出質(zhì)疑，即反對以“考證之眼”讀小說而不懂得文學藝術(shù)的特質(zhì)。然后又將當時紅學研究的內(nèi)容概括為兩種：“一謂述他人之事，一謂作者自寫其生平也。”對此，王國維都持否定的態(tài)度，并給出了自己之判斷。

對于第一種說法，王國維主要批評“明珠家事說”。納蘭性德《飲水集》中確實出現(xiàn)“紅樓”“葬花”字樣，對此，王國維提出：“然詩人與小說家之用語，其偶合者固不少。茍執(zhí)此例以求《紅樓夢》之主人公，吾恐其可以傅合者，斷不止容若一人而已?！雹弁鯂S認為從事跡的形似和字面的表象不能推導出小說本源，否定了前人“述他人之事”的觀點。至于第二種說法，王國維認為不能因書中第一回“竟不如親見親聞的幾個女子”一語即斷定此為作者自序其生平。王國維批評道：“然所謂親見親聞?wù)撸嗫勺耘杂^者之口言之，未必躬為劇中之人物。”認為藝術(shù)創(chuàng)作不一定非要親身經(jīng)歷才能成功，也可以通過創(chuàng)作者的閱歷和感悟來實現(xiàn)，反對將小說中的人物、情節(jié)落實為社會歷史中的人物與事件。

王國維認為，《紅樓夢》是一部偉大的文學巨著，由此他提出“《紅樓夢》自足為我國美術(shù)上之唯一大著述，則其作者之姓名與其著書之年月固當為唯一考證之題目”，表明了自己的評論觀點。王國維寫作《〈紅樓夢〉評論》的初衷便是從哲學高度闡明《紅樓夢》的悲劇精神和倫理學美學價值，進而破除紅學索隱和考證的迷途，他以極具天才的思維與視野，極具前瞻性的判斷取向，在紅學領(lǐng)域的研究中起到了承前啟后的作用。

二、王國維治學研究的意義及啟示

王國維采用哲學美學研究方法在一定程度上是對文學作品內(nèi)部研究的回歸，其關(guān)注點始終在于作品本身，而非外部的其他如政治、歷史、經(jīng)濟等因素。他在文中建立起了一套完整的思想理論體系，從哲學美學倫理學的角度闡釋了《紅樓夢》這部巨著的價值，與中國傳統(tǒng)文學思想融會貫通，開啟了現(xiàn)代文學批評的新范式。其中所提出的關(guān)于考證的立腳點應(yīng)在于作者之姓名與著書之年月，在其后胡適的《紅樓夢考證》中得到響應(yīng)，即考證派紅學專注于作者和時代的考辨。

《〈紅樓夢〉評論》一文是王國維首次使用具有現(xiàn)代方法論意義的研究方法，并嘗試一種系統(tǒng)的研究體系，可以說是中國文學批評史上現(xiàn)代性批評的奠基之作。王國維以其自身稟賦的傳統(tǒng)舊學素養(yǎng)，在社會動蕩、時代劇變之際，極力求于西方思想，在國學與西學的碰撞中經(jīng)歷摸索、陣痛、曲折，最終開辟真正屬于中國文藝學的現(xiàn)代境域和新型范式。在中西文化日趨融合的今天，我們更應(yīng)該懂得取舍，學會融會貫通，以供我們學術(shù)研究之便，這一點王國維先生早已給予了我們啟示。

①②③王國維：《〈紅樓夢〉評論》，浙江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4頁，第5頁，第24頁。

[1]劉夢溪.紅學[M].北京：北京藝術(shù)出版社，1990.

[2]王國維.《紅樓夢》評論[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2.

[3]曹雪芹著，梁歸智評校.紅樓夢[M].太原：三晉出版社，2012.

[4]王國維等著.大師品評《紅樓夢》[M].長春：時代文藝出版社，2007.

[5]葉嘉瑩.王國維及其文學批評[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

[6]張國星.胡適魯迅王國維解讀《紅樓夢》[M].沈陽：遼海出版社，2001.

[7]聶振斌.王國維美學思想述譯[M].沈陽：沈陽大學出版社，1986.

作者：潘園園，遼寧師范大學在讀碩士，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

編輯：張晴E-mail：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