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rtis
在印度,音樂不是為了娛樂和享受,而是讓聽眾的靈魂得以升華,印度傳統(tǒng)的西塔琴便扮演著普度眾生的角色。
對于很多人來說,印度是個“難以表述的國度”。無論是好奇的旅行者,還是像奈保爾這樣深刻地剖析過印度社會的作家,印度都有難以用語言形容的地方。但有一種聲音,你只要聽到它,便會被拉進這個現(xiàn)代與古老并存、神話和俗世糾纏不清、荒誕又真實的印度。
當西塔琴(Sitar)的音樂響起時,你就在那里了。
在印度,一支西塔琴真可謂彈盡人間悲苦,甚至琴聲還會流露出彈奏者的社會階級與地位,無與倫比的表現(xiàn)力像是唯一能闡釋這個復雜社會的工具。印度這個國度的欲望、恐懼、迷惑、喜悅、智慧,生與死,快樂以及悲傷,細致而浩瀚。
被混淆的歷史
我?guī)缀醣幌镒觾蓚葤鞚M的西塔琴包圍了,有種透不過氣的感覺??稍谶@里,幾乎沒人說得清這種樂器確切的源頭,畢竟,它的歷史太長了。
在印度,即便西塔琴本身,也是一言難盡。但毫無疑問,西塔琴是北印度最重要的撥弦樂器,不論是器樂合奏還是聲樂合奏,北印度的傳統(tǒng)舞蹈都少不了西塔琴,但在南印度音樂或民歌中則難尋蹤跡。
西塔琴的源頭是來自波斯的Setar,一種類似三弦的彈撥樂器,11世紀源于波斯,中世紀傳到印度北部后,很快就成為印度次大陸上最流行的一種樂器。西塔琴是在18 世紀由一名也叫做阿米枯樹的僧侶發(fā)明,他是奴巴汗(Naubat Khan)的第15世孫,正是他從波斯人Setar琴的概念里,發(fā)明了西塔琴這種樂器。
世界上最復雜的樂器
西塔琴的復雜結構和彈撥方法就像印度社會一樣讓人難以捉摸,沒有一個好的古魯(Guru,大師之意),基本上沒人能無師自通掌握這一樂器。
在齋普爾,我鉆進仿佛一直停留在中世紀的小巷子,去探訪一位多年來與西塔琴生死不離的人——桑賈伊·阿里。他是一位制作西塔琴的大師,年近60的他有著一頭濃密的鬈發(fā),發(fā)絲不羈地纏繞,看起來像西塔琴頸一樣繁復。周圍的人提起桑賈伊,都恍然大悟地說:“啊,那個做木工活的人!”看來,滿街的西塔琴工藝品是一回事兒,而真正懂他手藝的人卻很少。
寬大但很昏暗的房間里堆滿了木屑,桑賈伊正在修理一把超過100年歷史的西塔琴。通常,制作一把西塔琴需要四五位師傅分別制作不同的部分,而桑賈伊卻幾乎全部包辦。如今,像這樣的手藝人在整個印度次大陸也并不多見。
細看這把琴,它造型修長,寬大的琴頸從琴頭一直延伸到半球形共鳴箱——鑲上了薄木板的大葫蘆。比起吉他,西塔琴看起來比例失調,卻更加神秘。
西塔琴共有7根琴弦,4根用來演奏旋律,3根用來演奏持續(xù)音,此外還有10多根共鳴弦,這樣的琴弦組合形成了豐富而獨特的音響效果。而與吉他最大的不同還在于指板上那二十幾個拱形的金屬品,不僅用手指按壓琴弦可以將音升高4度,這些金屬品還可以移動。專業(yè)的大師通常自備特選的琴橋,因為不同的氣候環(huán)境,琴橋會產生質變,好的琴橋,才能將熱情化為美妙的旋律表達。比如在慢板曲子的時候能顯示強勁而深沉的聲音,在快速變換時又可以表現(xiàn)尖銳的聲音。
桑賈伊認為西塔琴是一種有著宗教般嚴肅的樂器,從開始的制作到演奏無不如此。首先,精挑細選的材料再加上技藝精良的師傅,才能保證制作出一把合格的西塔琴。而即便擁有上好的西塔琴,也還需要正確的調音。調音的方法有很多種,西塔琴的調音比起其他樂器也復雜得多,彈奏不同的拉格(Raga,旋律)需要的音調也不同,學會調琴方法通常也需要耗費些時日。此外,彈奏的姿勢也十分關鍵,演奏者雙腿交叉而坐,右腿盤在左腿上,將西塔琴的共鳴箱琴身置于左腳上,琴頸則平置于右膝上,才能確保西塔琴穩(wěn)固地置于身前,解放出雙手自如地演奏。
桑賈伊在自己那座仿佛停留在17世紀的房子里,演奏了幾段拉格,音色柔美,伴著奇妙的共振,裝飾音、清音交錯,或沉寂,或歡快,讓我想起泰戈爾的詩歌:
那是什么樂曲喲,
能使世界合著它的節(jié)拍搖晃?
當它奏到生命之顛時,
我們便大聲歡笑,
當它返回黑暗時,
我們便蜷縮在恐懼之中。
相同的節(jié)奏,
隨著永無止境的樂曲節(jié)拍,
時而高昂,
時而沉寂。
大師香卡
告別了桑賈伊,我早已為這一彈撥樂器的魅力折服,終于理解了這樣古老的聲音為何沒有隨著古老印度王朝的更迭而消散,甚至從這一間間低矮昏暗的老房子里走向全世界。
這不得不歸功于印度古典音樂教父、甲殼蟲樂隊吉他手喬治·哈里森的恩師、當代爵士紅伶諾拉·瓊斯的父親拉維·香卡(Ravi Shankar,1920~2000年)。他參與了從《愛麗絲漫游記》到《甘地》等多部電影的配樂,在世界各地演出,與偉大的音樂家們合作,堪稱讓西塔琴進入世界音樂殿堂的第一人。
1956年,拉維·香卡在歐美各國巡演并獲得巨大的成功,他用神秘飄渺的西塔琴音震驚了歐美的音樂家們。此后,一種跨越東西方的合作一發(fā)不可收拾,1960年,甲殼蟲樂隊邀請拉維·香卡同臺演出,這讓西方的搖滾音樂家們開始借鑒西塔琴獨特的演奏技巧,并將其應用于吉他的演奏之中。此后,他幾乎成了嬉皮士音樂的偶像人物。上世紀60年代的經典搖滾樂單曲中,如《挪威的森林》、滾石樂隊的《把它涂黑》中都使用了西塔琴。拉維·香卡不僅傳承印度古老的傳統(tǒng)演奏技巧,還進行了大量的創(chuàng)作與改良。他增強了樂器低音區(qū)的表現(xiàn)力,大大提高了右手的演奏速度和技術。
不知不覺走到印度街巷的盡頭,西塔琴的音樂不時傳來,如恍惚的風景,從古老的莫臥兒王朝,再到理想主義的上世紀60年代,一直吹到如今,卻依然變化莫測,神秘而空靈。即便你不能完全理解它繁復的種種,卻依然不能從它那具有磁力的旋律中逃離印度,逃離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