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元欣

（武漢大學(xué)馬克思主義學(xué)院，湖北 武漢 430072）

詩歌年代最后的綠光
——淺析“詩界莫扎特”辛波斯卡

孫元欣

（武漢大學(xué)馬克思主義學(xué)院，湖北 武漢 430072）

我們何其幸運，

無法確知，

自己生活在什么樣的世界。

We'er extremely fortunate

not to know

precisely the kind of world we live in.

—Wis awa Szymborska

辛波斯卡最為國內(nèi)讀者熟悉的一首詩是《一見鐘情》，這首詩激發(fā)了幾米創(chuàng)作著名繪本《向左走，向右走》，同時這也是令著名導(dǎo)演基耶斯洛夫斯基喜愛并推崇的一首，與電影《紅》所表達的意念非常相近，將愛情的緣分與偶然寫得含蓄而雋永。而當(dāng)她的詩集出版后，人們豁然發(fā)現(xiàn)，這位生于1923年的波蘭女詩人，不只擅長寫愛情，她還用詩回答生活的疑問。

在《萬物靜默如謎》后，辛波斯卡的中譯本詩集《我曾這樣寂寞生活》的扉頁，寫著一句她的《種種可能》中的詩句：“我偏愛寫詩的荒謬，勝于不寫詩的荒謬。”有讀者說，只這一句話就會讓很多熱愛詩歌的人為之瘋狂抑或熱淚盈眶。這就是辛波斯卡，在被稱為“詩歌已死”的這個年代里，她帶給了我們久違的溫暖和感動。

“在詩歌的語言中，每一個詞語都被權(quán)衡，絕無尋?；蛘Ｖ?。沒有一塊石頭或一朵石頭之上的云是尋常的。沒有一個白晝和白晝之后的夜晚是尋常的?？傊?，沒有一個存在，沒有任何人的存在是尋常的?！?/p>

這是辛波斯卡1996年在諾貝爾文學(xué)獎的頒獎典禮上演講時說的一段話。令人愕然的是，當(dāng)1996年獲得諾貝爾文學(xué)獎時，她正在度假，得知這一消息后，她有點緊張，她對旁人說，諾貝爾文學(xué) 獎對她而言非常抽象。

諾貝爾獎委員會在頒獎詞中稱她為“詩人中的莫扎特”，一位將語言的優(yōu)雅融入“貝多芬式憤怒”，以幽默來處理嚴肅話題的女性。她以冷靜、清醒的筆觸，把幽默與柔情結(jié)合起來，贏得諾貝爾獎委員會的高度評價，被認為具有“反諷的精確性”和原生力量。

瑞典文學(xué)院給予辛波絲卡的授獎辭是，“通過精確地嘲諷將生物法則和歷史活動展示在人類現(xiàn)實的片段中。她的作品對世界既全力投入，又保持適當(dāng)距離，清楚地印證了她的基本理念：看似單純的問題，其實最富有意義。由這樣的觀點出發(fā)，她的詩意往往展現(xiàn)出一種特色——形式上力求琢磨挑剔，視野上卻又變化多端，開闊無垠。”

1980年諾貝爾文學(xué)獎得主米沃什這樣形容辛波絲卡：“害羞，謙虛，獲諾獎對她是個負擔(dān)。她在自己的詩里面靜默，她不會把自己的生活寫進詩里?！?/p>

然而，辛波斯卡卻把詩歌當(dāng)做生活方式，當(dāng)做了生命的回答。

生于波蘭知識家庭的她五歲就開始寫詩了。辛波斯卡說，童年的家庭生活中，眾人談?wù)撟疃嗟木褪亲x書。第一個熱情的讀者是她的父親。每當(dāng)父親覺得她的“涂鴉”還行時，就會賞她零用錢，讓她去買糖果。

1945年——1948年，辛波斯卡進入波蘭歷史名城克拉科夫的雅蓋隆大學(xué)——哥白尼、居里夫人都是從這所大學(xué)出來的——攻讀社會學(xué)和波蘭文學(xué)。讀大學(xué)時，辛波斯卡正式開始了其文學(xué)生涯。1945年，她在報紙上發(fā)表第一首詩歌，參與當(dāng)?shù)匚膶W(xué)圈子活動，認識了后來同樣獲得諾貝爾文學(xué)獎的波蘭詩人米沃什。然而，因生活貧困付不起學(xué)費，辛波斯卡1948年無奈退學(xué)了，沒能拿到學(xué)位。不過，文學(xué)才能，向來與文憑沒什么必然的聯(lián)系。退學(xué)后，辛波斯卡對雅蓋隆大學(xué)不無微詞。她認為，大學(xué)歷史課本歪曲了歷史真相。當(dāng)然，絕非只有彼時的一家大學(xué)這么干。后來，辛波斯卡積極參與一個叫“高等教育協(xié)會”的組織，倡議創(chuàng)辦“流動大學(xué)”。理想中的“流動大學(xué)”，課程設(shè)置與官方大學(xué)是很不一樣的，講究歷史真相。雖然，這只是一種理想，但也無處不透露著了辛波斯卡的現(xiàn)實關(guān)懷。

20世紀在戰(zhàn)爭的夾縫中滅亡又幸存下來的波蘭是多么的不尋?！?939年德國閃電戰(zhàn)突襲波蘭，1940年政府逃亡到國外，1941年德國全面占領(lǐng)波蘭，1942年在蘇聯(lián)的支持下波蘭工人黨成立并與德國展開斗爭，1943年2.2萬波蘭軍人知識分子和政界人士在蘇聯(lián)卡廷森林被殘忍殺害，這就是著名的卡廷事件，因為這次事件波蘭與蘇聯(lián)斷交，1944年在《七月宣言》的宣讀聲中波蘭新國家誕生，同年8月又爆發(fā)了著名的華沙起義，在希特勒的暴力鎮(zhèn)壓下華沙起義失敗，1945年蘇波軍隊解放華沙，1947年波蘭開始了它的社會主義征程，1956年的波茲南事件暴露了波蘭與社會主義的不兼容，但一直到1989年在波蘭反對派的不斷努力下波蘭才削弱了統(tǒng)一工人黨的國家權(quán)利，成立了包括統(tǒng)一農(nóng)民黨和民主黨的聯(lián)合政府，1990年這個執(zhí)政45年之久的代表社會主義的統(tǒng)一工人黨宣布解散。

——辛波斯卡就生活在這樣一段如此激烈又不尋常的歷史環(huán)境下。而這一段歷史是我們的女詩人，從美麗的16歲到垂暮67歲的人生。

辛波斯卡在1952年出版了第一本詩集《存活的理由》，在那主張文學(xué)為政治服務(wù)的時代，她這本詩集也不可避免地唱起了反法西斯、反帝國主義，頌揚蘇波友誼及社會主義的紅歌。她對自己的第一部詩集很失望，她說她從此不再談?wù)撜?，但她在《時代之子》中寫道：

這是一個政治的時代。

所有的白晝的、夜晚的，

一切——你們、我們、他們的——

無一不是政治事務(wù)。

無論你喜愛或厭惡，

你的基因中含有一個政治的過去

皮膚，有政治的色澤，

眼睛有政治的偏見。

……

如她的詩所說，無論何種方式，無論在表達什么，她都在談?wù)撜?，在動蕩的波蘭看到這樣的詩句，不由的讓人動容，一個有著詩人情懷的人，在那樣的環(huán)境下無疑是細膩且矛盾的，在如此激烈的歷史里，她卻堅定的保持著自己的模樣。她仿佛是一個站在波濤洶涌的大海邊安靜回眸的白衣少女，每一個舉動都如此迷人。

這就是為什么我在看到她致辭中的那句話時立刻就愛上她的原因，一個沒有詩人情懷的人，一定不會在本就不尋常的歷史之中發(fā)現(xiàn)詩歌中的不尋常，她并未屈服于現(xiàn)存的種種主義對文化的沖擊，對詩人情懷的沖擊，對獨立個體的沖擊。她像水一樣用優(yōu)美的詩歌表達著自己的情懷，那些看似平淡的詩句常常會冷不丁的擊中你，讓你感動不已，卻也讓你在被感動的一瞬間，領(lǐng)悟辛波斯卡式的智慧。且置諾貝爾文學(xué)獎于一旁，也置“詩界莫扎特”的頭銜于一旁，綠光般詩歌的魅力就已經(jīng)可以將人心俘獲。

寫早歸的鳥兒時，她寫下：

“望著生活，就像望著一系列失敗的嘗試?！?/p>

寫喜劇演員時，她寫下：

“假如，我們不能擁有足夠的絕望、憂傷、以及這一切，

那么高傲的言辭將會消滅我們?！?/p>

她說流浪漢是：

“世俗的修道士，唱反調(diào)者，

他睡著，四肢攤開，如一尊騎士雕像?！?/p>

她向喜馬拉雅山上的雪人介紹這個世界：

雪人，我們這兒所從事的

并非全是罪行。

雪人，每一次判刑

并不意味著死亡。

你會看到，我們?nèi)绾?/p>

在廢墟中生兒育女。

……

辛波斯卡，這是一位潔身自好、將靈魂寄托給星空的最純粹的詩人。

作為20世紀波蘭文壇獨樹一幟的詩人，她的詩歌總是閃耀著日常生活的畫面，卻又帶著深刻的自省和雋永詩意。她多從生活中的物事出發(fā)，以冷靜但不疏遠的筆調(diào)加以描摹。而辛波斯卡并不止于物事描摹，她更是從物事寫出了自己的思考—偶然的機遇對命運施加的影響?！耙粋€開始/僅僅是續(xù)篇，/事件之書/總是從中途開啟?！?/p>

2012年2月1日，波蘭女詩人辛波斯卡去世。追置北極，綠光卻遙在天際，漫天的極光閃耀。辛波斯卡，仿佛從穹窿中翩躚而下，俯身于耳畔，喃喃道——

世界不是我們自己織的網(wǎng)，是一切所料到與無法所想，它是無常的狂風(fēng)暴雨，是電閃雷鳴……是晴空萬里!

I no longer have to do without now, all colors are translated into soumds and smells. and they ring infinitely sweet like tones.

如今我已不再置身事外，一切色彩皆已入聲音與氣味，且如曲調(diào)般絕美地鳴響。

——維斯拉瓦·辛波斯卡

參考資料：

[1]胡桑/譯，《我曾這樣寂寞生活》。

[2]陳黎、張芬齡/譯，《辛波絲卡詩選》。

[3]鳳凰網(wǎng)《辛波斯卡——萬物靜默如謎》。

[4]林蔚昀/譯，《給我的詩：辛波絲卡詩選（1957-2012）》。

[5]三農(nóng)直通車《辛波絲卡：二戰(zhàn)和極權(quán)主義犧牲品的守靈人》。

[6]辛波斯卡《自問集》1954年。

[7]辛波斯卡《101首詩》1966年。

[8]辛波斯卡《選讀札記》1992年。

[9]辛波斯卡《一粒沙看世界》1996年。

[10]辛波斯卡《給大孩子的詩》200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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