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杰拉德·雷蒙德

黃哲倫（David Henry Hwang），1957年出生于洛杉磯，著名美國華裔劇作家。

黃哲倫先后就讀于斯坦福大學和耶魯大學，在斯坦福大學就讀期間就寫出了處女作《新移民》（FOB，1980），并得以公開上演。此后的《蝴蝶君》（M. Butterfly，1988）為黃哲倫贏得1988年度托尼獎，并奠定了他在美國戲劇界的地位。其他劇作還有：《家庭摯愛》（Family Devotions，1981）、《舞蹈與鐵路》（The Dance and the Railroad，1981）、《富貴關系》（Rich Relations，1986）、《面值》（Face Value，1993）、《金童》（Golden Child，1998）以及《黃面孔》（Yellow Face，2007）等。

黃哲倫在戲劇界屢獲大獎，其中包括奧比獎、托尼獎和普利策獎。除話劇外，他也參與音樂劇、歌劇和電影的編劇工作，作品曾經(jīng)奪得美國唱片界的最高獎——格萊美獎。2011年，舞臺喜劇《中式英語》（Chinglish）再次大獲成功，票房創(chuàng)造了芝加哥古德曼劇場80多年來的新高?！吨惺接⒄Z》隨后打進百老匯，一時好評如潮，更是被《時代周刊》評為百老匯2011年度十佳話劇/音樂劇。

《中式英語》講述了一位美國商人丹尼爾來中國推銷其傳統(tǒng)家族生意——招牌制作時的離奇經(jīng)歷，黃哲倫在劇中探討了翻譯、中美兩國不同的文化、價值觀以及中美關系。以下是美國《觀點雜志》記者杰拉德·雷蒙德對黃哲倫的專訪。

《中式英語》來源于你訪問中國的經(jīng)歷嗎？

在過去的五六年間我經(jīng)常訪問中國。我第一次去中國是在1993年，但近來由于中國對百老匯音樂劇很感興趣，我就去得頻繁一點。他們會邀請我參與他們的音樂劇，雖然沒有什么結(jié)果，但這給了我一個機會了解正在發(fā)展變化的中國。有一次我訪問了一個全新的藝術(shù)中心，一切都美輪美奐——意大利瓷磚、巴西紅木、日本音響系統(tǒng)，但卻有很多翻譯得很糟糕的指示牌，例如“殘疾人衛(wèi)生間”（The Handicapped Restroom）被翻譯為“畸形人衛(wèi)生間”（Deformed Mans Toilet）。我就想寫一部關于如何在當今中國做生意的戲劇，有一點像電影《大亨游戲》，但本劇的重點在于語言，因為我覺得語言障礙才是最大的障礙。

你會說漢語嗎？

事實上不會。我在大學時學習過漢語，但我說的其實是福建話，我外婆所用的方言。當我想做一部雙語戲劇的時候，我找到了香港的獨立劇作家莊梅巖（Candace Chong）來幫我做一些翻譯工作，她是歌劇《中山逸仙》的作者，最近人氣飆升。

你如何評價《中式英語》？

我認為本劇是關于人們?nèi)绾卧诓煌膶用嫔舷嗷フ`解的。最淺顯的層次是語言，我們幾乎不知道對方在說什么。即使我們能夠理解對方的語言，但有時候由于文化和價值觀的不同，我們所認為的最基本的東西也會不一樣。一個臭名昭著的美國企業(yè)在中國會變成一個大明星，而那僅僅是因為中國人聽說過這個企業(yè)。同樣，我認為在舊世界的文化里面，不僅僅在亞洲，也包括歐洲，婚姻是一種制度，以至于在整個婚姻當中你不會期望和配偶擁有浪漫的愛情。在美國，我們會想，哦，你愛上了某人，浪漫的愛，你可能會渴望往前發(fā)展一步，建立不平常的關系。所以像愛、誠實這些東西，我們認為是最基本的東西，其實有著不同的文化闡釋。

你把《中式英語》的場景設定在中國的省會城市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嗎？

作為一個美國人，我好像對貴州有著一種特別親近的情感。位于四川和湖南之間的貴州其實是中國最貧困的省份之一，同時它也是正處于發(fā)展變化中的省份。貴陽有400萬人口，但只有大約500個外國人住在貴陽?！吨惺接⒄Z》的主人公是一個來自美國中西部的美國白人，他不是來自紐約或者洛杉磯，所以我想讓他去一個中國中西部的城市來平衡。當然在劇中，他沒有選擇去其他大都市的另一個原因是因為他的個人歷史。

與《蝴蝶君》一樣，《中式英語》描述了中國和西方的交流。這兩部戲劇之間有什么聯(lián)系嗎？

《蝴蝶君》23年前已經(jīng)上演了。芝加哥的很多評論都認為《中式英語》是《蝴蝶君》的續(xù)集。我理解這一點，但我并不認同這樣的觀點。我想寫的其實就是一部由于語言交流錯位而引起誤會的喜劇，在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我是帶著許多個人疑問的。就我個人而言，與小時候相比，我對中國的印象已經(jīng)發(fā)生了180度的大轉(zhuǎn)彎?！吨惺接⒄Z》的寫作使我意識到事實上我對中國有著非常復雜的情感。中國有很多讓我欣賞的東西，但也有讓我感到不安的東西，所以就有了《中式英語》這樣一個故事。一個美國白人來到亞洲，愛上了一個亞洲女人，發(fā)生了很多意料之外的事。但是《蝴蝶君》的技巧在于使觀眾蒙在鼓里——宋麗玲其實是個男人，我們需要蒙蔽觀眾兩個小時。如果說這兩者有關系的話，那就是《中式英語》的技巧在于透明。因為有英語翻譯，觀眾能理解演員所有的對話，但不是每個角色都知道他們在臺上說的中文臺詞是什么意思。

你對中美關系的未來有什么看法？

我聽說在2015年至2025年間，中國會成為全球最大的經(jīng)濟體。我想戰(zhàn)爭對每個人來說都是一個壞主意，所以我們必須接受這一點并且在如何成為好的合作伙伴和互相尊重方面做出明智的選擇。美國和中國都太以自我為中心了，要使中美雙方從對方的立場來思考確實是個挑戰(zhàn)，但是我們必須這樣做。美國不能摧毀中國，中國也不能摧毀美國，所以我們必須找到一個共存的方式。我越來越覺得，特別是最近，在我們這樣一個有著自由市場理念和經(jīng)濟理論的國家，政府干涉得越少，經(jīng)濟就越好，因為政府有時會把一切搞壞。中國有著強大的集中經(jīng)濟規(guī)劃，政府幾乎參與了一切經(jīng)濟領域，所以中國在過去的20年間取得了令人驚訝的經(jīng)濟增長?，F(xiàn)在看起來，在未來的10年中國的經(jīng)濟會持續(xù)增長，然后會減速。我們的看法是政府干涉得越少，經(jīng)濟就發(fā)展得越好，這怎么來解釋中國的經(jīng)濟增長呢？這是非常有趣的政治矛盾。

你認為中國的崛起對亞裔美國人有什么影響？

我小時候從來沒想到中國會變得這么酷。中國崛起對亞裔美國人來說當然有益，但是世事無常，我在我的《黃面孔》里面寫到了這一點。希望中美兩國在未來的二三十年能繼續(xù)保持良好的關系。上帝保佑，千萬不要，但是萬一中美之間有戰(zhàn)爭或者說經(jīng)濟摩擦，如同我們在20世紀80年代和日本的關系一樣，我們（亞裔美國人）將首先成為受害者。

當你在中國的時候，他們是如何看待你的？

我現(xiàn)在去中國比較頻繁，他們知道我在美國做什么。我總是感覺到他們會想“你不會說漢語”，“作為中國人你太遜了”，有人會讓我很尷尬，但也有人以我為傲。盡管我是個海外華人，因為我是漢族，所以我還被認為是中國人。這有點種族主義色彩在里面，但這也有好處。

你的新劇又在百老匯上演，你的寫作計劃是什么？

在《金童》和《黃面孔》之間的10年里我沒有寫作?，F(xiàn)在我又回來了，很激動。我感覺我對《黃面孔》有話要說，所以就寫了《中式英語》?！饵S面孔》表達了我對多元文化主義的看法，現(xiàn)在我對我們身處的新國際時代更感興趣。我眼下感興趣的戲劇有兩部，一部是關于美國在菲律賓的殖民時代，因為我個人經(jīng)歷與菲律賓有很多交集，但我從來沒有寫過這一點。美國不認為自己是殖民者，很多人已經(jīng)忘記了那個時代。另外，我在做一部關于周采芹（演員）的戲劇，是根據(jù)她的傳記創(chuàng)作的。她的形象出現(xiàn)在《金童》里，出現(xiàn)在倫敦，她是《蝴蝶君》里的陳小姐，那就是我想做這個戲劇的原因。

《中式英語》的寫作能幫助你理解你開始寫作時的疑惑嗎？

我發(fā)現(xiàn)我對中國崛起的感覺是復雜而矛盾的。我現(xiàn)在比剛動筆寫這部劇時更加迷戀中國，更加了解中國的崛起對世界的重大意義和中國的內(nèi)部事務如何與美國息息相關。盡管我要進入下一個寫作階段——菲律賓，但是我依然對中美關系題材很感興趣，讓我們拭目以待吧。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