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痕

兒子滯留異鄉(xiāng)，小保姆膝下“盡孝”

2006年8月，劉逸書、伍蘭夫婦的獨生子劉暉考入了成都的一所大學。在慶祝宴上，劉逸書含淚宣布：“等兒子大學畢業(yè)，我和伍蘭的苦日子就到頭了?！?/p>

劉逸書時年51歲，妻子伍蘭比他小3歲，兩人都是黑龍江綏化市人。1999年，兩人從綏化市機修廠雙雙下崗，開了“益民”維修鋪專修家用電器。生意上軌道后，兩人在北林區(qū)按揭買了一套126平方米的房子。夫婦倆勤勞苦干，省吃儉用，只為給兒子創(chuàng)造好一點的條件。

然而，劉暉剛念高一，患類風濕多年的伍蘭竟癱瘓在床了。劉逸書忙得筋疲力盡，但為了兒子，他苦苦支撐。伍蘭心疼丈夫，經(jīng)常流著淚說：“我活著只會拖累你。”劉逸書大聲說：“你活著我干活才有勁頭。等兒子大學畢業(yè)，我把維修部關(guān)掉伺候你，帶你去游山玩水?！痹诜驄D倆的憧憬中，兒子考上了大學。劉逸書也于2009年底還完了房貸。他特意給兒子打去了電話：“等你找了女朋友，爸媽就搬回老房子去住，騰出地兒給你做婚房?！狈驄D倆還有一套50平方米的老房子，是原單位的福利房。

劉暉對此并不熱心。2010年7月，當父母要求他回綏化市找工作時，他才說了實話。原來，劉暉在大二時，就和同校的成都女孩孫艷戀愛了。孫艷比劉暉小1歲，她明確表示，不會跟他去東北。臨近畢業(yè)，劉暉再次做孫艷的工作，可孫艷堅決不讓步。孫艷父母給劉暉施壓，要么分手，要么他留在成都。

劉暉深愛著女友，只有順從了。于是，畢業(yè)后，他和孫艷雙雙進入成都一家電子公司做了工程師。

得知兒子的決定，劉逸書和伍蘭非常失落。夫婦倆的苦楚，伍蘭曾對鄰居呂梅多次傾訴：“兒大不由娘啊，我以前還發(fā)愁，等兒子找媳婦了，人家姑娘會嫌棄我是一個活累贅。這下，見都見不著了，我養(yǎng)的兒子成人家的了……”

呂梅百般安慰：“你快把病養(yǎng)好，去成都和兒子團聚?！蔽樘m哭得更傷心了：“我哪里也不去，死也要死在老家?！备改傅目嘈?，劉暉并沒有體會到。2011年五一，他要結(jié)婚了，孫艷的父母都是公務員，家境不錯，劉逸書為了兒子將來能挺直腰桿，把那套50平方米的老房子賣掉，湊了35萬元，給兒子做首付在成都按揭了一套120平方米的房子。

婚禮前夕，伍蘭心臟病發(fā)作，住進了醫(yī)院。劉逸書只得將伍蘭托付給呂梅照顧，一個人趕往成都參加婚禮。新娘娘家“人多勢眾”，而自己則形單影只，成都之行，讓劉逸書十分郁悶。回來后他老覺得身體不舒服，結(jié)果到醫(yī)院一檢查，居然得了糖尿病合并高血壓。

此后，劉逸書的病情越來越嚴重，渾身乏力，還出現(xiàn)了心肌缺氧等癥狀，醫(yī)生警告他不要勞累，否則極易出現(xiàn)嚴重并發(fā)癥。劉逸書只得把維修部關(guān)了。

漸漸地，劉逸書連照顧妻子都變得十分困難了。伍蘭打電話央求兒子：“我和你爸活不了幾年了，你能不能暫時回綏化發(fā)展？”劉暉的事業(yè)正處在上升階段，妻子懷有身孕，他十分為難：“我接你和爸到成都來吧?！蔽樘m拒絕道：“我們哪里也不去?！碑斖?，伍蘭對來串門的呂梅哭訴這一切，呂梅拿主意說：“孩子有孩子的難處。你們還是雇個保姆吧?！?/p>

幾天后，呂梅幫忙找了一個名叫王玉霞的保姆，吃住在劉家，月薪1600元。王玉霞時年33歲，離異，8歲的女兒隨姥姥在綏化郊區(qū)生活。她為人爽朗、勤快，每天給伍蘭端屎端尿，擦身子，喂飯，照顧得無微不至。王玉霞的傾心付出，換來了劉逸書夫婦的真情相待，他們把她當成了家人，周末就叫王玉霞把女兒妞妞接到家里，做一桌子好菜，把呂梅夫婦也喊過來，一屋子人歡聲笑語，好不熱鬧。

劉暉得知保姆把二老照顧得很好，心安理得地過起了自己的小日子。因為工作忙，他很少回家。

2012年5月2日，孫艷生了一個男孩，取名陽陽。添了個大胖孫子，老兩口高興得合不攏嘴。劉逸書在第二天就帶著1萬元見面禮，坐火車趕去成都了。

養(yǎng)兒如無兒，“孤老”保姆親如一家

轉(zhuǎn)眼半年過去，2012年11月9日是伍蘭的生日，陽陽6個多月了。在伍蘭一再懇求下，劉暉答應帶孩子回來給奶奶過生日。伍蘭欣喜若狂，提前半個月就讓王玉霞把兒子兒媳臥室里的所有用品都換新了，還讓老伴推著自己去商場，親自給孫子挑了一個千足金長命鎖作見面禮。擔心孫子不適應北方干燥的天氣，她又讓老伴買來了兩臺加濕器……

一切只等孫子到來。然而，就在生日的前一天，劉暉打來電話說孩子感冒了，外公外婆不同意孩子在天寒地凍時節(jié)回綏化，他也正好要去上海出差，他們都不回去了。伍蘭哭了很久，生日當天，她一口飯也沒吃。之后，她變得不怎么愛說話了，也不按時吃飯。劉逸書和王玉霞十分著急，不時地請呂梅過來開導她。

2012年12月底，伍蘭突然呼吸困難，被緊急送到綏化市人民醫(yī)院搶救。醫(yī)生診斷說伍蘭是類風濕引起腎臟功能衰竭及心律失衡，情況危急。劉逸書連忙給兒子打去電話。第二天，當劉暉趕回綏化時，伍蘭已停止了呼吸。劉逸書傷心得號啕大哭。

為母親辦完后事，劉暉打算帶父親去成都。劉逸書答應了，將房子暫時交給呂梅看管。到成都后，劉逸書和兒子兒媳住在一起。盡管孫艷還算孝順，可小兩口一出門就是一整天，晚上在孫艷父母家吃完晚飯才回來。陽陽在外婆家，劉逸書想看孫子，還要預約。日子久了，劉逸書開始瘋狂想念綏化，想念老鄰居們。2013年3月初的一天，劉逸書給兒子留下一張字條，返回了綏化。

案發(fā)后，根據(jù)呂梅的講述，還原了王玉霞重返劉家的經(jīng)過：“2013年3月9日下午，劉逸書突然回來了。老伴不在了，他每天睹物思人，一句話也不說。我們都覺得照這樣下去他非得憋出病來。王玉霞是我建議他請回來的。老劉需要一個做飯的人，更需要一個陪他說話解悶的人。小王就像他閨女，正合適……”

劉逸書再次雇傭了王玉霞。當時，她正做著兩份鐘點工，呂梅一打電話，她二話不說就把其他工作辭了。盡管王玉霞把劉逸書當父親對待，但伍蘭畢竟不在了，為避嫌，她每天7點下班后，就騎電動車近1個小時，返回郊區(qū)娘家。

2013年3月22日一大早，王玉霞往劉家趕時，差點被一輛面包車撞到。呂梅和劉逸書商量：讓王玉霞帶著母親、女兒妞妞一起住到他家，這樣王玉霞也好安心照顧劉逸書，妞妞上學由他負責解決。王玉霞早想讓女兒轉(zhuǎn)到市區(qū)讀書，十分高興。她覺得占了劉逸書的便宜，提出每個月從工資里扣掉600元作為祖孫三人的生活費。劉逸書堅決不肯，呂梅出面調(diào)和，他才每月象征性扣掉200元。

從此，王玉霞、劉逸書、妞妞和外婆，組成了一個特殊的“家庭”。有了妞妞，劉逸書不寂寞了，對親孫子也不像過去那樣念叨了。其間，劉暉曾回來看望過父親一次，他還嘀咕：“雇個保姆，怎么還一家子都過來住？”劉逸書嗆了兒子一句：“人家把我當親人，我們彼此行個方便?！眲煕]再說什么。兒子走時，劉逸書叮囑他：“你過年帶陽陽回來，我想帶他去給你媽上墳?！眲煪q豫了：“孫艷說去三亞過年?！眲⒁輹魂囀骸澳撬懔?，你媽恐怕早就不盼了?！?/p>

案發(fā)后，呂梅對警方講述，劉暉走后，劉逸書不顧身體禁忌，喝酒大醉了一場?！笆咫y受！”王玉霞曾擔憂地對呂梅說，“我也不知道咋勸他?！眳蚊烽L嘆：“有兒跟沒兒一樣?！?/p>

出于感恩，更出于同情，王玉霞對劉逸書更盡心了。她特意去詢問一些高血壓糖尿病專家，給劉逸書搭配養(yǎng)生食譜。每天早晨，她給劉逸書磨制無糖豆?jié){。聽說高粱、蕎面等粗糧對降糖降壓有好處，她就用蕎面、豆面和高粱面做成三合饅頭、烙餅、面條和餃子，讓劉逸書吃得既可口又利于降糖降壓。劉逸書感激于心，每每有親朋來看望，他都夸王玉霞：“多虧了這閨女。要不是她，我早跟老伴走了。”

2013年6月到9月間，劉逸書因并發(fā)癥引起兩次腦梗住院。其間，除了劉逸書的兩個侄子來值夜班，其余時間都是王玉霞守候在旁。劉暉打來3萬元錢，只回來一次，待了兩天就匆匆離開了。

2013年11月初，劉逸書再次因腦梗入院。這次由于病情嚴重，他大小便失禁了。王玉霞顧不上忌諱，每次都及時給他擦洗，照顧得十分妥帖。當時劉逸書的妹妹就在一旁，她親眼看見哥哥感動得眼淚直流。劉逸書整整住了一個月的院。其間，劉暉只在周末趕回來一趟，就急匆匆走了。出院后，劉逸書右腿和右胳膊沒能徹底恢復，靠拄拐杖行走。王玉霞就每天騎電動車帶著他，去一個中醫(yī)診所做針灸治療……

房產(chǎn)贈保姆，一樁命案折射世間辛酸

2013年12月24日下午6點左右，王玉霞在家做飯，劉逸書突然昏倒在地。王玉霞急忙叫來120急救車，把他送到綏化市人民醫(yī)院。醫(yī)生做完詳細檢查后，通知王玉霞：“病人是酮癥酸中毒，心臟也出了問題，這是糖尿病人最常見的急性并發(fā)癥，情況危急?！贬t(yī)生下了病危通知。王玉霞嚇傻了，她慌亂地分別給呂梅和劉暉打去了電話。呂梅趕到時，劉逸書經(jīng)過搶救蘇醒了過來。劉逸書看上去十分虛弱，他當著呂梅的面，讓王玉霞從衣服口袋里取出一串鑰匙，卸下其中一把交給她：“我床下有個小鐵箱，里面有給你的東西，還有我的遺囑。你都取出來，交給我兒子。”王玉霞接過鑰匙，安慰劉逸書不要胡思亂想。

當晚，劉逸書病情加重，再度陷入昏迷。25日凌晨1點，劉暉和孫艷趕到綏化市人民醫(yī)院，然而，1個小時前，劉逸書已停止了呼吸……和母親一樣，父親去世，也未能見上最后一面，劉暉痛不欲生。

3天后，劉暉為父親處理完喪事，家里只剩下他和王玉霞了。孫艷已先行回了成都，王玉霞也暫時把母親和女兒送到了附近親戚家。12月28日早上9點左右，劉暉對王玉霞說：“我要回成都了，你把鑰匙交出來吧！你的東西在中午之前全部清走。我爸欠你多少工錢，我一次性付清。我打算把這個房子賣了。你最好不要拖延，我明天就回成都?！?/p>

據(jù)案發(fā)后劉暉交代，也許因為他的口氣太生硬，王玉霞顯得十分不高興。她默默起身，將一封信交給劉暉說：“你先看信吧?！眲熞苫蟮卮蜷_那封信。信足有十幾頁，上面講述了劉逸書夫婦和王玉霞交往的經(jīng)過，最后寫著：兒子，我們生養(yǎng)了你，卻如同無兒無女。我和你媽的晚年，都是王玉霞在照顧。她就像爸媽的女兒，也是我們的恩人。爸爸無以回報，打算把房子給她。你不要為難她，世上有血緣情，還有恩情……

劉暉驚呆了，這套126平方米的房子，按綏化當時的房價，價值約50萬元。他作為獨生兒子，父親不把房子留給他，反而留給一個保姆，劉暉無論如何也想不通。

劉暉越想越覺得這里面有文章。聯(lián)想到近幾年父親對王玉霞的依賴，他不由想歪了，一定是這個女人和父親之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關(guān)系。劉暉怒從心生，說話也放肆起來：“你還是交出鑰匙，乖乖離開吧，免得大家撕破臉不好看。我警告你，別耍什么花招！”

王玉霞的臉色更難看了，語氣很不友好：“請你放尊重點。你現(xiàn)在是在我的房子里。除了信，你爸還留下了遺囑，遺囑是有法律效力的。”

“是不是你勾引我爸，跟他有了私情，以此要挾我爸寫遺囑？”劉暉氣急敗壞。王玉霞更火了，罵了起來：“你這個不孝子，你爸媽生病的時候，你在哪兒？現(xiàn)在跑來爭財產(chǎn)了？你爸活著的時候沒享過你一天福，死了你還污蔑他。這個房子我要定了！不服你就去法院告我！”

這些話將劉暉徹底激怒了，他越發(fā)認定是王玉霞在暗中使壞。盛怒之下，他徹底失去了理智，沖上去掐住王玉霞的脖子：“把遺囑交出來！”王玉霞拼命掙扎，劉暉越發(fā)用力。幾分鐘后，她癱軟在地，劉暉這才驚慌失措地松了手。

看到王玉霞沒有了生命體征，劉暉害怕了。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打了110自首。綏化市公安局刑警隊民警迅速趕赴現(xiàn)場，劉暉對殺人事實供認不諱。

民警迅速展開調(diào)查，通過對劉暉的親友、鄰居等走訪，尤其是鄰居呂梅的佐證，證實了王玉霞與劉逸書關(guān)系清白，是正常的雇傭關(guān)系。警方經(jīng)筆跡鑒定，證實書信和遺囑都是劉逸書所寫，有法律效力。

而對于王玉霞和劉暉的沖突，呂梅更是十分不解。她對警方講述：“那封信我看了，老劉要把房子留給小王，小王表示要還給劉暉。我還勸她再想想，畢竟是一套房子啊，她一輩子都買不起?？伤辉俦硎臼懿黄?。她打算約我一起跟劉暉說清楚，把房子還給他的，怎么就突然被他掐死了呢？”

王玉霞已死，她去世前究竟作何打算，已無從得知。有一點可以肯定，她前后態(tài)度反差如此之大，很大程度上是被劉暉侮辱性的語言激怒。案發(fā)后，劉暉得知真相，追悔莫及。

截至2014年7月，此案仍在進一步審理中。而案件所帶給我們的思考卻讓人悵然：如今，很多子女一旦滯留他鄉(xiāng)，就對父母不管不問，父母如同孤老。他們在失望中，更愿意視一個保姆為親人。一個保姆的真心，就能讓老人如此感激涕零，寧愿將財產(chǎn)留給對方。這個故事背后老人的哀哀之心，才真正令人心酸。保姆的“恩”之大，在兒女看來，越是不可思議，越是不合情理，越是襯托出父母對兒女的失望，也折射出兒女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