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偉
新房裝修,朋友幫我介紹了一個匠人。初次見面感覺這個中年人比較精神,穿一件淡藍(lán)色的T恤衫,雖然已經(jīng)有些顯舊,但配那條乳白色的薄質(zhì)休閑褲很搭調(diào),一點也看不出是一個做粗活的打工者。
我對他的手藝于是就有點懷疑,怕他是一個花拳繡腿的家伙??膳笥鸭椅沂侨ミ^的,活做得確實不錯。朋友還說這位姓郭的師傅雖不善言語,但人實在,價格公道。我也就沒再多考慮,給了他一把新房的鑰匙,讓他明天就動工。
因是包工包料,細(xì)說了一些具體要求后我就沒有再去。一直到周末,我趕過去時,在樓道里正好碰見他。他在往樓上扛水泥,身上反穿著一件那種過時的厚滌卡服,蓬頭灰臉的,我差點沒認(rèn)出來。讓我吃驚的是,他左肩扛著一袋水泥,右手還挽著半袋沙子。我想幫他把那半袋沙子提上去,他卻側(cè)身靠墻,一再催我先走,說這東西臟,一碰一身灰。
進(jìn)屋轉(zhuǎn)看了一圈,客廳的地磚已基本鋪好,其他房間還沒動。很快他上來了,把水泥沙子往地上一放,一邊擦汗一邊指著腳底的磚,問我鋪得咋樣。我說:“你怎么不請個小工?沙子水泥也自己背?!彼缓靡馑嫉卮甏晔?,說不會耽擱工期的,讓我一萬個放心。其實,我并不是嫌他干得慢,只是看其他裝修的匠人都雇小工,而他一個人單打獨斗,好奇罷了。
哪料到,第二天他就帶來了一個小工。是個女的,30歲左右,體型稍胖,但面容清秀。我因為有急事,給他強(qiáng)調(diào)了墻上幾個預(yù)留孔的位置,就匆匆走了。
一直到星期一早上,上班前我趕過去,廚房和衛(wèi)生間的墻磚馬上就要鋪好了。他正站在高架上,比劃著貼幾個不規(guī)則的邊角。女的仰著頭,也不說話,很熟練地給他選切好的磚,然后時機(jī)恰好地遞給他。突然之間,我意識到,這女的并不是他請的什么小工,而是他老婆。本來我想問的,怕他多心,說了幾句話就上班去了。
一天黃昏,我過去送幾樣小材料,打開房門,女的正在客廳里洗衣服。女的見我突然進(jìn)來,有些不自然,輕輕咳嗽了一聲。我問:“郭師傅呢?”女人不答,臉上更是難堪。這時,衛(wèi)生間出聲了,說“馬上馬上”。我這才發(fā)現(xiàn),女的身上穿的是一件淡紫的裙子,頭發(fā)也亮亮的。我滿腦子奇怪,有一種闖入了別人家的錯覺。很快,郭師傅出來了,一只手揉搓著濕乎乎的寸頭,一只手不好意思地摸著鼻子。再細(xì)看,身上是初次見面的那件淡藍(lán)色T恤衫和乳白色休閑褲,很干凈清爽的樣子。我頓時明白了,他在衛(wèi)生間里洗涼水澡。他吞吞吐吐、笨嘴笨舌地向我解釋,大致意思是,他洗澡的水,可以從工錢里扣除。他這樣一說,我反而不好意思了。大熱天的,不就是洗個澡沖個涼嗎,本身干的又是臟活累活。我好奇的是,他們今天收工這么早?而且有必要在臨走時換上干凈的衣服嗎?難道是怕熟人看見?
通常情況下,打工者出來做工,都是穿一身舊衣服,收工回家后再洗洗換換。小區(qū)里的工人們都是如此。像他們這樣講究的,我還是頭一次見到。
女人看我真沒生氣,說了實話。說他們讀初中的女兒今天過生日,他們想早點收工,去超市里給女兒買點東西……
女人的一席話,讓我對這對夫婦刮目相看了。我想,他們的女兒見到禮物一定會很高興。更重要的是,她每天看見的是父母衣著體面的樣子,這對孩子來說本身就是一個好心情。都說現(xiàn)在的孩子不懂事,可,誰又忍心看著父母一身塵土滿臉疲憊歸來的樣子?這對夫婦真是心細(xì)!
之后的好多天,我都故意收工時去看房子。他們竟然像上班的工人一樣作息規(guī)律,上下班換衣,然后一路說笑著離開。他們的這份滿足,以及從衣著和精神狀態(tài)上所表現(xiàn)出來的優(yōu)雅,讓我深感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