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然
102.吉若不想成親
吉若帶著全烏力楞的人把一個新烏力楞的仙人柱搭好了,各仙人柱里用的樺皮碗、樺皮箱都弄全了,還做了幾只樺皮船。這時已經(jīng)過了一個冬天又一個春天。
烏力楞的日子過得又像從前的樣子了。
尼力吉爾財旺躺在仙人柱的奧路席上,突然冒出一句話:“吉若今年多大了?”
岳有華好奇地問:“二十大多了,你問這干啥?”
尼力吉爾財旺說:“女人過了二十歲就不好找婆家了,你問問塔坦達(dá),她想找什么樣的,我?guī)退贤饷嬲胰??!?/p>
岳有華笑著說:“諾諾早該找人家了,你不是想把你那錢兄介紹給她吧?”
尼力吉爾財旺說:“你得先問問她想找什么樣的再說,去吧。”
岳有華來到吉若住的仙人柱,她問吉若:“諾諾干啥呢?”
吉若把手中正在縫制的皮煙荷包放在一邊說:“沒啥事?!?/p>
岳有華問吉若:“這個荷包給誰縫的,還挺好看呢?!?/p>
吉若掩飾著說:“縫著玩的?!?/p>
岳有華試探著問:“諾諾,你二十多了吧?”
吉若回答說:“是呀?!?/p>
岳有華說:“女人到這時候該找男人了,你想找個啥樣的男人?”
吉若馬上說:“別提這事了,我不想找……”
岳有華回來把和吉若的對話,和尼力吉爾財旺學(xué)了一遍。
尼力吉爾財旺說:“這事就怪了,男人女人到了這個年齡都想成家了,吉若怎么回事。”
岳有華想了想說:“我知道是咋回事了,這孩子還等白依爾伊嘎布呢,就是白依爾托恩托元的兒子,他去抗擊羅剎了?!?/p>
尼力吉爾財旺說:“塔坦達(dá)可真傻,他們一去就回不來了,還等啥呀!”
岳有華嘆了口氣說:“她心眼實(shí)?!?/p>
岳有華說:“也不知道帽活依爾寶玉咋樣了,種地呢還是干啥呢……”
尼力吉爾財旺說:“野獸都燒跑了,他又不會逮東西,也就種地唄,咱們離開他那兒快一年了,不知道他咋樣了。”
其實(shí)全烏力楞的人都在為帽活依爾寶玉擔(dān)心。
103.趙家寨
趙寶玉這時候才真正感到自己存在的價值。他一天天地很忙碌,叫人把山坡上的莊稼收回來之后,給雇來的幾個勞力算了一下賬,給了他們很多錢。雇工們都挺高興地拿了錢離開了,說明年開春還來。
趙寶玉忙完了這些事情,閑著沒事就在他那片地邊上走著看著,這么大片的地都是他的,這讓他很有成就感,正走著,他發(fā)現(xiàn)地里有幾只野雞,野雞在地里找糧食吃呢,他慢慢靠過去,瞧準(zhǔn)了那只花花綠綠的長尾巴公雞,猛的撲上去,那野雞不緊不慢地往前跳了幾步,他沒撲著,反弄了一臉的土,野雞照舊在地里找糧食吃。他來氣了,朝著野雞追過去,野雞也不飛,邁開長腿快走著,就把他落了很遠(yuǎn)。他不追了,心想,等我整來槍再收拾你們。
他又去鎮(zhèn)上了,在鎮(zhèn)上買來兩條槍,又去了趟他老丈人住的屯子,想把他老丈人接過來住,但老孫頭不愿意,他也沒辦法,留了很多錢就走了。
趙寶玉想,自己也該養(yǎng)點(diǎn)什么,他又到了那個鎮(zhèn)子上,在牲口交易的地方,買了好多豬馬牛羊和雞鴨鵝狗,把這些東西用大馬車和船運(yùn)回來,這個地方頓時就開始熱鬧起來。
趙寶玉背著槍來到地里,但野雞卻再也沒有了。
趙寶玉雇的那幾個勞力回到家一商量,說趙寶玉這個財主人好,給的工錢又多,現(xiàn)在又是貓冬的時候,還不如利用這一冬回趙財主那兒去干點(diǎn)啥,于是他們帶了一些人,又回到這里。
趙寶玉并沒什么活兒讓他們做,而是突發(fā)奇想對他們說,你們干脆在這蓋木刻楞,以后把家都搬來算了,這地廣人稀的比你們屯子強(qiáng)多了。他們聽了趙寶玉的話,開始搭木刻楞房,打算長期在這務(wù)農(nóng)了。實(shí)際上他們又返回來的原因很簡單,趙寶玉不管年景好壞,照樣付他們的工錢。
這個地方,又過了一年,形成了一個小屯子。
趙寶玉自然而然成了屯長。
這時候的趙寶玉和過去相比,可變了一副樣子。
趙寶玉家有一大棟木刻楞房子,孫桂花給他生了一個兒子,又有良田幾十頃,家有長工,有土槍洋炮,有狼狗看家護(hù)院。他沒事的時候,全家都穿著貂皮綢緞,抱著兒子,領(lǐng)著孫桂花在山坡河邊走走,那派頭就是一富紳。閑下來的時候,也想烏力楞,想岳有華和帽活依爾富貴。他甚至想,要是能讓岳有華和帽活依爾富貴過上他這樣的好日子該多好,尤其想到他連兒子帽活依爾富貴的死活都不知道,心里就更是難受。
趙寶玉也到處打聽去抗擊羅剎的人的下落,但都沒什么準(zhǔn)信,他心里盤算著,找著大兒子帽活依爾富貴,再把岳有華找回來,就算有兩房妻妾,兩個兒子,在這無憂無慮地生活,也算是美滿了。
趙寶玉又著手搭建第二棟木刻楞了。他搭建的這棟木刻楞是搭建在過去那趟正房邊上,這是一棟廂房,但是和正房的大小一樣。
趙寶玉沒說他建這棟廂房的用途,孫桂花也沒有問,但他們倆心里都明白。
孫桂花對此并沒覺得怎樣,自己是正房也好,偏房也好,都算是挺幸運(yùn)的,遇上趙寶玉也是緣分,這回,家像個家的樣子,爸爸的病也治好了,自己又抱了個大胖兒子,這就挺好了,人得知足。
但是,令孫桂花不解的是,趙寶玉總是往北山跑,而且都是一個人悄悄地去,有時候也用馬馱些糧食去,都是他自己干,不用雇工。
孫桂花想,難道趙寶玉北山還有個家,或者是在山洞里面。她很想知道那個山洞是什么樣的,他為什么不領(lǐng)自己去看看。她想乘他不在家的時候去看看,但孩子又小,背著沒法去,也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這年剛?cè)攵蠈O頭就死了,屯子來人給趙寶玉和孫桂花報了信。
孫桂花痛哭起來,邊哭邊說:“我爸病不是好了嗎,咋還死了呢……”
趙寶玉安慰她說:“爸得的是癆病,癆病怎么能治好呢。這兩年,他老人家的日子過得挺好,挺舒心的,當(dāng)兒女的盡到孝心也就行了,生死由命,富貴在天?!眅ndprint
趙寶玉和孫桂花急忙坐上馬爬犁往屯子趕。到了屯子進(jìn)了屋,老孫頭的靈位已經(jīng)在屋地上設(shè)好了,孫桂花又是一頓痛哭。
趙寶玉和這個屯子里有威望的老人商量,怎么來辦老孫頭的喪事。屯子的人都說,啥也別說了,老孫頭就是有福,找你這么好的姑爺,又有錢,又見過大世面,咱全屯子都沾光,你得給你老丈人買副好棺木。
趙寶玉派人到鎮(zhèn)上買回一口好木料棺材,把他老丈人裝殮好,讓老孫頭和早年死的老伴殯了骨。他又花了一些錢買了兩口豬殺了,招待全屯子人吃了幾天,孫桂花就跟趙寶玉抱著孩子回來了。
他們走的時候,屯子里有人問他們那個地方叫啥名,要是過不下去了好投奔他去,有啥事咋找?
趙寶玉說了半天,他們也沒整明白,他回來就琢磨,自己住的這地方?jīng)]有名挺別扭,外人問你是哪兒的,住哪兒,沒法回答。
他回來后這幾天坐在家里給這個地方想名字,叫堡子、屯子都太土,這地方像個山寨,就叫趙家寨吧。他馬上砍了塊牌子立在山坡處,上面有他親手書的“趙家寨”三個大字。
這個地方從此就叫趙家寨了。
地名解決了,趙寶玉又讓人裝飾那棟廂房木刻楞。
趙寶玉向?qū)O桂花試探著說:“桂花,咱倆的老人也都沒了,咱三口人這么大個院子是不是太空了?現(xiàn)在日子好過了,可……可岳有華也四五十歲的人了,還整天在山上打獵,我想讓她也過幾天安穩(wěn)日子,富貴回來得有個媽呀?!?/p>
孫桂花聽趙寶玉把話說完,很平靜地說:“這事也是理應(yīng)這么辦,你和她這么多年的夫妻,該為她想想,讓她過上好日子,也算你有良心,我沒啥說的,可……你北山是不是還有……”
趙寶玉笑了,他說:“我這個傻媳婦喲,北山那是個山洞,我在里面?zhèn)淞诵┘Z食,這山里又是著火,又是大雪封山的,沒點(diǎn)貯備還行?你要是同意,我就把岳有華接過來?!?/p>
孫桂花說:“去接吧,讓她住正房?!?/p>
孫桂花嘴上這么痛快地答應(yīng)著,可心里還是酸酸的。
104.趙寶玉和尼力吉爾財旺
趙寶玉怕孫桂花反悔,馬上領(lǐng)著兩個長工,騎著馬急匆匆地往河的上游去了。他之所以領(lǐng)著兩個長工,而且讓他們都背著槍,是出于兩種考慮:一是這幾年山林里也不太平;二是讓烏力楞的人都看看,他趙寶玉不比從前了。
趙寶玉他們一路往河的上游走著,這些被山火燒過的山林和趙家寨一樣,又長出一茬小樹,密密的,有松樹和白樺樹,現(xiàn)在都讓雪覆蓋了,但都露著密密麻麻的小樹尖。
趙寶玉想,這山林也是挺怪的,人栽的樹苗沒有它自己長出的好。他在那個山洞口栽的小樹苗就是不愿意長,可那些自然生長的小樹苗長得飛快。
趙寶玉想到這兒,馬上又有個念頭,就對身旁兩個長工說:“你倆走道的時候,注意點(diǎn),看看有沒有野獸,咱們也打幾只,留著過年吃!”
兩個長工把槍從肩上摘下來,騎在馬身上端著槍四下張望著。
這一路上也沒有見到一只野獸,但他們挺像那么回事地四處找著,卻什么也沒找著,最終他們來到了阿其格查烏力楞。
趙寶玉跳下馬來,先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行頭,很夸張地沖仙人柱里喊:“誰在家呢?我趙寶玉回來了!”
烏力楞的男人們都出去逮東西去了,只有阿什庫、安巴、代蘇榮的老婆和尼力吉爾財旺在,幾個女人先后從仙人柱走出來。
她們見是帽活依爾寶玉回來了,很親熱地叫著他的名字把他們請進(jìn)仙人柱里。
趙寶玉不悅地說:“我現(xiàn)在叫趙寶玉了,別叫我什么帽活依爾……烏力楞的男人們都干什么去了?”
烏那砍說:“他們都進(jìn)林子逮東西去了,吉若、岳有華也都去了,烏力楞就剩尼力吉爾財旺一個大男人了……”
趙寶玉覺得有些奇怪,就問:“什么,哪兒來個尼力吉爾財旺呢?”
安巴的老婆說:“就是那個李諳達(dá)?!?/p>
趙寶玉不解地問:“姓李的漢人和你們女人成親才叫尼力吉爾的,他和誰成親了?”
這幾個女人知道說走了嘴,誰也不說話了。
趙寶玉像是明白了什么,他走出去,到了尼力吉爾財旺住的仙人柱里,用很異樣的目光看著他。
尼力吉爾財旺很驚訝,但很客氣地請他坐下,又給他倒了一碗茶。
趙寶玉環(huán)視了一下這個仙人柱,里面有岳有華用的東西,他徹底明白了。
趙寶玉對尼力吉爾財旺說:“我這次回來,是想把岳有華接到趙家寨去,我們分開那么長時間了,過去我不行,現(xiàn)在我有房子有地的該接她過去!”
尼力吉爾財旺不知道說什么,只是給趙寶玉續(xù)茶。
趙寶玉很平靜地說:“李財旺,咱們都是漢人,又都是男人,有些事我還想問問,我沒有惡意,只是想弄明白,你和岳有華是怎么回事?”
尼力吉爾財旺說:“這事,早一天晚一天大家都得面對,說起岳有華和我,那還是你坐大牢的時候,我躲避官府捉拿來到了烏力楞。岳有華當(dāng)時病得很重,神智不清,總把我當(dāng)成你,大伙都以為你不在人世了,就讓我和她成了親?!?/p>
趙寶玉聽著尼力吉爾財旺的講述,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越來越難看,仙人柱里氣氛此時異常緊張,沒人敢想會有什么事情發(fā)生……
趙寶玉終于發(fā)火了,他說:“你知道這叫啥嗎?這叫乘人之危,奪人之妻!烏力楞的人都不告訴我,他們不該這么對我!”
尼力吉爾財旺說:“好漢做事好漢當(dāng),你別怪他們,要?dú)⒁獎幠銢_我來?!?/p>
趙寶玉很惱火,也很痛苦,更多的是覺得自己沒面子,但他又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辦,跟他沒完,他又是無辜的,找岳有華算賬,她當(dāng)時又是個瘋子。
他想來想去嘆了一口氣,說:“這都是命啊!”
趙寶玉走出仙人柱,面對著大山站了一會兒,心想,這都是上天安排的,讓他得到一些,又讓他失去一些……
他又回到仙人柱,很冷靜地說:“事已至此,這回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你把她救了,至少你把岳有華的瘋病治好了。岳有華是個好女人,她知恩圖報,怪不得我從大牢里出來,她就一直躲著我,沒跟我在一個仙人柱里睡過一宿覺,她對你是真心的。”endprint
尼力吉爾財旺說:“我也是個男人,我知道你的心情,可當(dāng)時……這回好了,話都說明了,你走這一路也夠辛苦的,快把你那兩個長工也叫進(jìn)來,咱們喝點(diǎn)酒,吃點(diǎn)東西。”
他們四個男人坐在仙人柱里吃著肉,喝著酒,沒多久就都喝醉了。
烏那砍和阿什庫還有安巴的老婆,一直擔(dān)心著帽活依爾寶玉和尼力吉爾財旺會發(fā)生點(diǎn)什么不愉快。她們躲在仙人柱外面,聽著里面的對話,過了一會兒,里面沒動靜了。
烏那砍擔(dān)心起來,她悄悄掀開皮簾子往里面一看,四個男人橫豎地躺在那兒,醉得不成樣子了,她這才放心地告訴阿什庫和安巴的老婆。
烏那砍想,總算沒鬧出什么事來。
105.化解
到了傍晚,吉若他們回來了。
烏那砍急忙告訴吉若:“塔坦達(dá),帽活依爾寶玉回來了!”
烏那砍比劃著說:“他帶來兩個人,都背著槍,他問烏力楞的男人呢,我說都進(jìn)林子逮東西去了,就剩尼力吉爾財旺,他問誰是吉力吉爾財旺,我告訴他是那個李諳達(dá)。他那么聰明,可能知道啥了,就進(jìn)尼力吉爾財旺仙人柱去了,開始說話聲挺大,后來都喝醉了,都躺著呢,咋整???”
岳有華一時也沒了主意,她開始慌張起來。
綽倫布庫抖了抖肩上的槍說:“不怕他,他有人有槍有啥用,咱們啥都有?!?/p>
吉若對她阿麥說:“阿麥,你別管這事,動啥槍啊,我來辦這事?!?/p>
吉若來到尼力吉爾財旺仙人柱,見他們幾個人還睡著。
吉若大聲地叫醒了他們,說:“你們也不夠意思呀,也不等我回來就喝上酒了,快起來再喝,剛才你們喝的不算數(shù)!”
趙寶玉見是吉若,雙手抱拳說:“塔坦達(dá),好久不見,一切可好?”
吉若也學(xué)著他的樣子,說:“托福,托福!沒想到喜鵲早晨叫,貴客就來到,請換個仙人柱,我要好好招待你們?!?/p>
趙寶玉隨吉若來到一個大些的仙人柱,綽倫布庫、白依爾托恩托元、阿什庫、安巴、代蘇榮、岳有華都已坐在那里。
趙寶玉和每個人打招呼,他被讓在瑪路席上坐下。
吉若對趙寶玉很客氣地說:“您現(xiàn)在是貴客,兩年沒見,都挺好的吧,這回您又回烏力楞來,大家敬您和您的兩位朋友一碗酒?!?/p>
趙寶玉把碗里的酒喝干,用袖子抹了一下嘴角說:“我趙寶玉今天來烏力楞,是想念大家伙,我得來看看,自從那年我從趙寶玉變成帽活依爾寶玉,又從帽活依爾寶玉改回到趙寶玉,二十多年,快三十年了!我在烏力楞,大伙沒少照顧我,我又不會進(jìn)林子逮東西,也幫不上你們什么忙,可大家都跟一家人似的,什么說道也沒有。這兩年我混的還算不差,有房有地,有妻有兒,在趙家寨也算是風(fēng)光,趙家寨就是原先咱們那個烏力楞,我把它變成趙家寨了,我原本想把岳有華接過去,跟我享幾天清福……吉若,你做的事可不對呀,有什么事該跟我說……”
吉若賠罪說:“千錯萬錯都是我這當(dāng)晚輩的錯,當(dāng)時事都趕到那兒了,你說咋整,也是怕傷了你,你從大牢回來都那樣了。這婚姻就是緣分,緣分盡了,誰也沒招,再說,你又成了親告訴誰了,要按我們的規(guī)矩這可不行,想你也不容易,就不說啥了,這要講老規(guī)矩,得懲罰。”
趙寶玉笑了,他說:“塔坦達(dá)就是厲害,說來說去把我整有罪了,什么也不說了,木已成舟,人也都是緣分。這事不說了,我就是盼著大伙什么時候去我的趙家寨看看,也讓我盡一盡地主之誼,你們什么也不用擔(dān)心,我趙寶玉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我就是想烏力楞的人,我最想誰你們猜猜?我最想綽布綽克那小子,他總和我抬杠,這小子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呢?!?/p>
全烏力楞的人幾乎沒說什么話,這一晚上,大伙只聽趙寶玉在說。
第二天,趙寶玉要走了,他給烏力楞留下很多子彈還有酒和茶磚。
吉若讓阿什庫跑到奧倉上拿了好多東西給他帶上,又給了他好多肉讓他過年吃。
趙寶玉看著這些東西有些感動了,又雙手抱拳鄭重謝過。
趙寶玉領(lǐng)著兩個長工,向?yàn)趿愕娜藗儞]揮手,騎馬走了。
岳有華和尼力吉爾財旺的心里總算踏實(shí)了。
吉若把趙寶玉他們送出去很遠(yuǎn),看著他們漸漸遠(yuǎn)去的身影,心想,這都是命中注定的姻緣,該有的就有,該沒有的也求不來。
趙寶玉回到趙家寨,孫桂花見他沒帶人回來,心里挺高興,忙給趙寶玉端上酒菜陪他喝了兩盅。
趙寶玉的話匣子又打開了,他說:“此次前往阿其格查烏力楞,我是出盡了風(fēng)頭,他們不得不對我刮目相看,請我坐瑪路席上,那種尊重,別提了!
孫桂花說:“你去他們?yōu)趿?,這兩天我心里也挺不得勁,我這輩子算是跟對人啦,我等了那么多年,不是嫁不出去,是等你呢?!?/p>
趙寶玉說:“我現(xiàn)在挺想我兒子,還有綽布綽克那小子,現(xiàn)在沒人跟我抬杠了,我就想他了?!?/p>
他們兩口子邊吃邊嘮,把心里的話都說出來了,直到深夜才睡下。
106.從異國歸來
在異國,綽布綽克正過著另一種生活。他原本是個瘦瘦小小的人,此時卻穿著一件寬寬大大的厚呢子大衣,人像是住在狍皮仙人柱里一樣寬敞,他還戴著羅剎帽子,幾乎把一雙眼睛捂住了,鬼頭鬼腦地從一座尖頂?shù)哪究汤懔锍鰜?,左右看了看,見四周沒人,又快步跑過去,很麻利地鉆進(jìn)前邊不遠(yuǎn)處一座同樣的木刻楞里,對里面的人說:“跑倫,跑倫,我又打噴嚏了,咱們?yōu)趿愕娜擞帜钸段夷兀 ?/p>
跑倫正和他老婆敖麗莎吃黑列巴,見他進(jìn)來笑著說:“額車黑,你不穿皮袍子,穿羅剎的呢子衣裳,空空蕩蕩的,是凍的打噴嚏,誰還念叨你,他們可能把咱們都忘了,這好幾年都沒給他們捎個信。”
綽布綽克說:“咋捎信呀,咱這邊是俄國了,江那邊是大清帝國,我就尋思咱們咋能回咱烏力楞去。”
跑倫說:“咱們咋回去,夏天江那么寬,那么深,沒有船,你能游過去呀,冬天江上凍冰了,羅剎的兵守著?!?/p>
綽布綽克在房子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突然說:“不行,我得想招,咱們還得回去,在這算咋回事呀,咱們有了老婆也不能忘了家!”endprint
綽布綽克正說著,他的胖胖老婆佳莎也進(jìn)來了。
佳莎一進(jìn)來就看著跑倫瘦瘦的老婆敖麗莎笑。
佳莎用俄語問敖麗莎:“這家伙跑這來了,他倆在這商量什么事呢?”
敖麗莎說:“好像要跑回大清帝國去?!?/p>
綽布綽克拍著佳莎說:“你們倆別說洋話了,我知道你們說啥呢,我們就明明白白告訴你們,現(xiàn)在江上把守比過去松了,我們要回我們大清帝國去,回我們?yōu)趿闳?,也把你們倆帶過去?!?/p>
佳莎和敖麗莎一聽,高興地跳起來,高喊:“太好了!”
綽布綽克對跑倫說:“快收拾收拾東西,今晚坐馬爬犁過江,我能整著馬爬犁了?!?/p>
跑倫說:“咱們肯定過不去。”
綽布綽克說:“你別管了,我都偵察好了,我有招,騙那幫守江的傻大兵我會整?!?/p>
天快黑的時候,綽布綽克和跑倫偷來兩架馬爬犁,他們帶了些吃用的東西,也都穿上了佳莎和敖麗莎過去丈夫的衣服,裝扮成俄國人的樣子。
他們坐著兩架馬爬犁沿著江邊試探著往西走。
江邊突然有探照燈掃過來,他們被羅剎兵發(fā)現(xiàn)了。
羅剎兵用俄語喊道:“站住,你們干什么的?不許往前走了!”
綽布綽克捅了捅佳莎,佳莎甜甜地用俄語回答:“你們辛苦了!我們今晚太高興了,我們要喝酒,我們要狂歡,你們也來吧!”
羅剎兵說:“我們還站崗呢!”
佳莎說:“你們辛苦了,這么冷站崗,我們上江中間去穿點(diǎn)魚,天亮我們就回來了,回來送給你們魚吃?!?/p>
羅剎兵說:“去吧,不許過江那邊!”
馬爬犁開始往江中心走了,到了江中心,他們下了馬爬犁,假裝大聲笑著,又裝作在冰上刨著冰,裝著樣子……天黑得什么都看不見的時候,綽布綽克往馬爬犁上一坐,揮著鞭子說:“走吧,別裝了!”
兩架馬爬犁一溜小跑,越過江面,來到江南岸。
綽布綽克又抽了馬一鞭子,囑咐跑倫說:“千萬別停,快點(diǎn)跑,別讓他們追上來?!?/p>
他們坐在馬爬犁上,朝著西南方向跑了大半夜,人和馬都累了,他們才停下來找歇息的地方。他們邊走邊找,最后終于看見一個小漁村。
綽布綽克從馬爬犁上下來,沖著他們說:“這回不用怕了,咱回國了?!?/p>
跑倫說:“要知道這么容易過江,咱早就跑回來了?!?/p>
綽布綽克說:“前兩年過不來,我都試過,咋整也不行,現(xiàn)在不是看守的松了嘛?!?/p>
跑倫說:“咱倆倒是沒啥事了,佳莎和敖麗莎咋整啊,讓咱們?nèi)艘豢词桥_剎,還不宰了她倆呀!”
綽布綽克全身打著顫,天氣太冷了,天上灰蒙蒙的,還刮著清雪,打到臉上像針扎似的,他跺著腳說:“咱找人少的地方走唄,碰不著人就沒事了。這個小漁村住不住?天這么冷,在外頭還不凍死呀!”
跑倫說:“剛這么幾年不出去逮東西,就怕冷了,咱們那時候冬天在林子里住都沒啥事呢?!?/p>
綽布綽克說:“那是啥時候,天天有肉吃,再說咱現(xiàn)在沒穿皮子不是嗎,找一戶人家住一宿再說,我去叫門?!?/p>
綽布綽克進(jìn)了一家院子,這個院子是那種用木桿夾的障子,院子里整齊地碼著一溜燒火用的木柈子,院子中間豎著一根高高的吊桿,桿上還吊著干魚坯子,木樣垛上有成堆的小凍魚,散發(fā)著魚腥味。
房子也是高高的尖頂木刻楞,據(jù)說這地方冬天雪大,這種尖頂能讓雪滑下來,不壓房頂。
綽布綽克清了清嗓子,開始叫門了,他先是輕輕叫了兩聲,見屋里沒有動靜,就大聲叫起來。他看見里面的燈點(diǎn)亮了,隨后里面出來一個老漢。
綽布綽克給老人請了安,點(diǎn)著頭笑著說:“老人家,我們趕路趕到這兒了,天那么冷,想在你家住一宿咋樣,我們四個人。”
老漢看了看他們,順手抓起一把大斧頭說:“你們不像獵人,也不像商人,你們穿羅剎衣裳,還有女羅剎,你們到底是干什么的,說清楚再進(jìn)屋!”
跑倫也湊過來說:“老人家,我們不是壞人,我們不穿羅剎衣裳能過來江嗎,進(jìn)了屋我們再跟您細(xì)說?!?/p>
他們進(jìn)了屋,老漢有些戒心地和他們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綽布綽克在房子里左看右看之后,問:“老人家,家里只有您一個人呀,咋沒有別人呢?”
老漢更加警惕起來,揮了揮斧頭,用眼睛逼視著他們說:“別說那些沒用的,你們說明白,你們到底是干啥的,怎么還領(lǐng)兩個女羅剎?”
綽布綽克往炕上一坐,大大咧咧地說:“老人家,前兩年,咱們大清國抗擊羅剎,我們倆是鄂倫春獵人,被朝廷召去抗擊羅剎去了,是坐火輪船過江那邊的。誰知道羅剎騎兵那么厲害,咱們死了不少人,我倆命大,只受了傷,沒死就逃出來了,可是羅剎兵把守著江,也過不來,我們倆只能在他們那邊待了兩年。她們倆不是壞人,這個胖的叫佳莎,是我老婆,那個瘦的叫敖麗莎是跑倫的老婆,她倆也不容易,家在江那邊住,那年也都剛成親,她們的丈夫也都當(dāng)兵去了,就是和咱們打仗的兵。她們的丈夫都死了,我倆沒處落腳就來到她們的木刻楞,這不,日子一長,就都成親了?!?/p>
老漢追問:“你們是明媒正娶嗎?”
綽布綽克說:“老人家,我們是,我們是,這回行了吧!”
老漢顯得和氣了,他把斧頭放到地上說:“按理說呢,你倆是功臣,為國戍邊,可你們又娶女羅剎,這怎么話說的!哎,不管咋說,進(jìn)了我家門就別外道,我給你們弄點(diǎn)吃的去,別的沒有,干魚坯子多的是,在爐子上烤烤吃吧,我這還有酒,我知道你們獵人都喝酒,還有女羅剎,她們也愿意喝酒,咱們就喝吧!”
老漢把干魚坯子烤在火爐上,拿出碗,倒上酒,大伙喝起來。
喝完酒吃完飯后他們又?jǐn)D在火炕上睡了一覺,第二天早早就起來接著趕路。
107.消失的魏拉依爾烏力楞
馬爬犁在山林中行走著,山林廣闊得似乎總也走不到頭。
跑倫不放心地問綽布綽克:“額車黑,咱們這么走對不對呀?”endprint
綽布綽克看了看方向說:“對,我記著咱們來的時候是往東北走的,回去往西南不就對了嗎,再說,你看這山的走向不就明白了嘛。”
佳莎和敖麗莎一路上顯得很興奮,嘻嘻哈哈說笑著,還不時地跳下馬爬犁在地上扭幾下身子,舞蹈著。
綽布綽克美滋滋地看著她倆撒歡,忍不住說:“她倆也好像回家一樣,那么高興!”
跑倫說:“女人嘛,都這樣,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唄!”
綽布綽克故意扳起臉說:“說的啥話,誰是雞狗?這兩年你還啥都懂了,光顧著高興了,咱們回去,他們問托恩托元、白依爾伊嘎布和帽活依爾富貴咋整,咱倆咋說呀?”
跑倫也為難了,他說:“那咋說呀?”
綽布綽克說:“我這不是問你咋說嗎,你又問我!要不咱倆說,他們?nèi)齻€都娶了女羅剎,在江那邊過日子呢,反正江那邊那么多和咱一樣的人,說話也能聽懂?!?/p>
跑倫說:“不行,他們又得問,他們咋不回來呢?再說,瞞到啥時候呀,就告訴他們得了,就說實(shí)話,他們都讓羅剎兵殺死了。”
綽布綽克搖著頭說:“就那岳有華,就你那姑姑,知道她家富貴讓羅剎砍死了,還不拿槍把咱倆的老婆都打死嘍,女羅剎還敢上烏力楞來?”
跑倫說:“咱不說佳莎和敖麗莎是羅剎,就說是別的啥民族的人,就沒事了。”
綽布綽克想了想說:“到時候再說吧?!?/p>
佳莎問綽布綽克:“你們怎么了,有什么煩惱嗎?”
綽布綽克垂頭喪氣地說:“可不是煩惱唄,你們倆到我們?yōu)趿憔偷帽粴⒘?!”綽布綽克用手在脖子上比劃了一下。
佳莎和敖麗莎頓時害怕得不知所措,敖麗莎說:“我們不去你們?yōu)趿?!?/p>
綽布綽克又嚇唬她們說:“晚了,來不及了……看你們那傻樣,我們能舍得讓他們殺你們嗎?”
跑倫馬上安慰佳莎和敖麗莎說:“別信他的話,他說著玩呢,開玩笑,逗你們玩,懂嗎?”
她倆這才放心,又開始蹦蹦跳跳地唱歌了。
綽布綽克和跑倫看著她倆忍不住笑。
他們在路上碰著一群狍子和一群野豬,野獸根本不怕他們,慢悠悠地往林子里走。
綽布綽克有些生氣地說:“咱手里沒槍,它們就不把咱們當(dāng)回事,這要是有槍,我一槍打倒它一個……爬犁停下,我得看看走得對不對。”
綽布綽克下了爬犁,爬到一個高坡上,四下望了望,回來說:“進(jìn)那個河岔子,順著河往上游走,這條河好像是魏拉依爾烏力楞西邊那條河,一直順著河走,就走到魏拉依爾烏力楞了。”
跑倫說:“一說到魏拉依爾烏力楞,我想起來了,那還有個胖胖女人呢,你不是看上她了嗎?”
綽布綽克說:“也真怪了,我還真找了一個胖的,你喜歡魏拉依爾烏力楞那個瘦女人,這回你也找了個瘦的,這都是命里定下來的?!?/p>
跑倫說:“到了魏拉依爾烏力楞,你領(lǐng)著老婆,咋跟人家胖胖女人說呀。”
綽布綽克美滋滋地說:“這還不好整,她倆我都要就得了唄!”
跑倫說:“佳莎得跟你拼命。”
綽布綽克說:“也是的,這事還不好辦了呢,我讓她倆決斗,看誰厲害?!?/p>
佳莎問綽布綽克:“為什么事決斗,是情敵嗎?”
跑倫憋不住笑出聲來,他說:“這兩個女人太精了,咱倆有的話她們都能聽懂。”
綽布綽克小聲對跑倫說:“以后說話要小心,哎,跑倫,你看,這里的林子咋都沒了?好像是火燒的!”
跑倫下了馬爬犁,到那些倒木地里看了看回來說:“是火燒的,不是去年就是前年著的山火,啊呀,魏拉依爾烏力楞的人沒事吧!”
他倆根據(jù)那條河的走向,確定烏力楞的位置,因?yàn)槲豪罓枮趿氵吷夏菞l河是向南流的,他倆很容易找到了魏拉依爾烏力楞過去的位置,那已經(jīng)是平平的,遺跡都被雪蓋著。
綽布綽克走過去,用腳踢開雪,他從被燒過的東西判斷,這個烏力楞沒有遭災(zāi),因?yàn)楸粺^的灰只是木頭,如果這個烏力楞遭了災(zāi),會遺留下許多其它東西的。
綽布綽克把大衣一裹說:“不用為他們擔(dān)心了,他們是先遷徙走了以后才著的火,也不知道咱們?yōu)趿阏樱禳c(diǎn)走吧!”
108.突出大嘴重圍
他們又開始匆匆地趕路了。
他們把馬爬犁趕得很快,沒多久他們來到了當(dāng)年的柞樹山,柞樹林已經(jīng)燒光了,他們又往前走,又到了那座白樺山,白樺山上的樹也沒了。他們很傷心,心想,山咋全燒光了,沒有林子咋活呀!
等他們來到自己的烏力楞,兩個人都呆住了。
烏力楞也被火燒過了,連仙人柱架子都沒有了。
跑倫見此就大哭起來,佳莎和敖麗莎也大概知道了怎么回事,跟著嗚嗚地哭起來。
綽布綽克強(qiáng)忍著沒有哭出聲來,他并沒灰心,全烏力楞要是遭了災(zāi),死的人呢,人被野獸吃了,還有骨頭呢……他開始拿著木棍四處亂掘,他沒有找到一塊尸骨,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一根樹標(biāo)。這是放置在一個禿山坡上的,而且沒被火燒掉,還支在那兒,樹桿指著正南方向。
綽布綽克突然高興起來,他指著一根樹桿說:“都別哭了,你們看,那個樹標(biāo),準(zhǔn)是咱們被帶走后,烏力楞遷徙了,給咱們留的路標(biāo),怕咱們回來找不著家!”
跑倫他們一聽,又高興起來。
綽布綽克坐上馬爬犁,揚(yáng)起鞭子說:“走吧,過河往南找吧。跑倫,你忘沒忘我在這河里抓過那么多魚?”
跑倫比劃著說:“我沒忘,咋能忘呢,你還嗆了好幾口水呢!”
綽布綽克回頭說:“就記著我那點(diǎn)不好的事,我給烏力楞整那么多魚,你忘了?”
跑倫神秘地說:“我想起來了,在這個烏力楞,那年祭拜火神,你讓火神跟恩都力說說,給你找仙女那事?!?/p>
敖麗莎問跑倫:“仙女是怎么回事?”
跑倫比劃著說:“他,他和天上說,是和上帝說,讓上帝給他一個天使當(dāng)老婆?!眅ndprint
敖麗莎和佳莎聽后哈哈大笑。
綽布綽克制止住她倆說:“別笑了,小心把大嘴招來!咱就是沒有槍,這一道碰上多少東西呢,這要是有槍,逮兩馬爬犁東西回烏力楞,那多厲害!”
綽布綽克正說著,忽然發(fā)現(xiàn)兩匹馬開始有些驚惶,他馬上意識到,附近有兇猛的野獸。
綽布綽克立刻警覺起來,四處張望著說:“跑倫,快把刀準(zhǔn)備好,這近處有厲害東西,馬都害怕了!”
佳莎問:“我和敖麗莎怎么辦?”
綽布綽克說:“用衣服和氈子把手腳、腦袋包嚴(yán)實(shí)了,別怕!”
他們正說著,從側(cè)面山溝里沖出來五六匹大嘴。
跑倫焦急地問:“額車黑,咋整?”
綽布綽克說:“手里拿著棒子,它靠近了就打,用刀扎,讓馬爬犁快點(diǎn)跑!”
馬爬犁在雪地上跑得很快,大嘴往上撲著,由于雪地太滑了,撲的力量不大,還沒等撲上馬,馬已經(jīng)跑遠(yuǎn)了。
綽布綽克心想,這幾個大嘴是餓壞了,這地方啥吃的也沒有,它們還想吃女羅剎呢。
大嘴往馬身上撲了幾次,都沒咬到馬,加上跑倫和綽布綽克用木棒子揮舞,大嘴就更沒有辦法了。
大嘴們鉆進(jìn)前邊一片站著的死樹叢中去了,當(dāng)馬爬犁路過這片死樹叢時,那幾匹大嘴全身一躍,向樹木沖過去,緊接著把撞樹木的力量用力彈回來,奮力向馬撲過去。
綽布綽克大喊:“哈哈,大嘴還有這招呢,你們看我穿羅剎衣服就不認(rèn)識我是干啥的了,跑倫,下爬犁打大嘴?!?/p>
綽布綽克和跑倫跳下馬爬犁,掄起木棒向大嘴們打過去,這些大嘴頓時被震住了。
他倆借機(jī)跳上馬爬犁,又往南邊逃。
大嘴們追了一會兒,可能覺得這幾個人不好惹,最后就放棄了。
109.走過趙家寨
他們四個人逃出了險境,終于松了一口氣。
綽布綽克也來了精神,不屑一顧地沖著遠(yuǎn)處說:“它們忘了咱們是干啥的了,還來這一套,先往樹上撲,又往回一沖,勁更大,咱手里沒槍,便宜它們了,這幫東西我不能放過它們,讓它們等著。”
跑倫說:“它們是餓壞了,都瘋了一樣……額車黑你看,前邊有人家了!”
他們把馬爬犁往前趕了趕,發(fā)現(xiàn)有個牌子,上面寫著幾個漢字,但他們不認(rèn)識,他們看看四周有十幾座木刻楞房子,覺得這不是烏力楞。
綽布綽克覺得奇怪,他說:“我那年來過,這地方也沒有木刻楞呀,咋都跟羅剎學(xué)啥呀!”
綽布綽克大聲喊叫著,有人嗎?
只見木刻楞里走出來一個漢人,那人看他們打扮和長相嚇了一跳,但還是很冷靜地說:“這是趙家寨,來者何人,有何貴干?”
綽布綽克對跑倫說:“這人說話咋像帽活依爾寶玉一樣呢,不懂他說啥?!?/p>
跑倫說:“我們找阿其格查烏力楞,你知道不知道?”
那人說:“這得問我們寨主,我去叫寨主去。”
不一會兒,一個富人模樣的男人走出來,雙手抱拳說:“諸位,在下是本寨寨主趙寶玉,諸位有何見教?”
綽布綽克一聽說話這人的聲音好熟悉,又一看竟是帽活依爾寶玉!他走上前去,把帽子一摘說:“你又裝上啥寨主了,我是綽布綽克!”
趙寶玉仔細(xì)看了看,伸出胳膊摟住他說:“你這壞小子,我不是做夢夢見鬼了吧,快進(jìn)屋!”
趙寶玉把他們請進(jìn)木刻楞,讓長工把馬喂上,又吩咐孫桂花燙酒炒菜,然后又過來興奮地說:“你們這幫家伙,讓大伙想死了……前些日子我去你們?yōu)趿阄疫€念叨說,我最想的是你綽布綽克,怎么還領(lǐng)兩個羅剎女人,我家帽活依爾富貴他們呢?”
綽布綽克沒回答他問的話,反過來問他:“這山里著大火沒傷著咱們?nèi)税?,烏力楞咋從河那邊遷這邊來了,咱們?nèi)硕寄膬喝チ???/p>
趙寶玉說:“一言難盡呀,你們和我被抓走之后,沒幾天官府又來逼著要人,吉若她們就遷這邊來了,可這又著山火了,他們都往上游去了?!?/p>
綽布綽克問:“他們往上走了,這地方咋有漢人呢,你咋不去呢?”
趙寶玉說:“人各有志,這是我的天下了,你們沒看見牌子嗎,而今叫‘趙家寨!”
綽布綽克他們說著話上了桌,孫桂花已經(jīng)擺上了滿桌的酒菜,很豐盛,有一些土豆燉的牛肉和小雞燉蘑菇,還有肉炒黃花菜和涼拌木耳什么的。
綽布綽克指著桌上的菜說:“又給我們摻假,不給純?nèi)獬?,咋回事呀!?/p>
趙寶玉焦急地問:“快說呀,我家帽活依爾富貴他們呢?”
綽布綽克端起酒盅說:“我跟跑倫在道上還說來著,就怕見到你們,你們問我倆這事,不說也不行,就說了吧,他們?nèi)齻€人都死了。我們是坐著火輪船過江那邊抗擊羅剎,咱們這邊給的馬不聽話,槍也不好使喚,人家羅剎騎的是大洋馬,拿著大洋刀,還有馬槍,人家人又多,咱們這邊倒下一些人,他們那邊倒下一些人,他那邊人太多了,咱這邊人就往后跑,有江隔著往哪跑啊,有讓他們砍死的,有跳江里淹死的,我還挺奸的,領(lǐng)著跑倫跳江里,在岸邊抓住樹根子貓著。到了后半夜,羅剎全都走了,我和跑倫才爬上岸,腿腳讓水涼得不好使了,連滾帶爬地找到兩座木刻楞,就進(jìn)去了?!?/p>
趙寶玉眼圈紅了,他擔(dān)心的事情終于發(fā)生了,悲痛萬分,中年喪子,讓他無法承受,他站起來走出屋子,孫桂花也跟了出去。
他們倆在屋外哭了一場。
過了好一會兒,他倆才回來,大伙知道他很悲痛,但是又沒辦法。
佳莎和敖麗莎見趙寶玉難過,她倆又要哭。
綽布綽克馬上制止說:“行了,行了,你倆一鬧,別再把大嘴招來!帽活依爾寶玉,你們寨子咋那么多大嘴呢,咋回事?”
趙寶玉有些生氣地說:“我叫趙寶玉,記住了,趙寶玉,別再叫我什么帽活依爾。也不知是怎么搞的,過去也沒有狼呀,這自從著了山火什么動物都沒了,誰知道昨晚上有兩只小豬崽讓狼給叼走了,等長工們起來,狼早跑沒影了,只是聽見狼嗥叫聲,才知道是狼來了?!眅ndprint
綽布綽克說:“你這不是有槍嗎?咋不打它呢,把槍借我使使,我收拾這些大嘴!”
趙寶玉說:“槍有,可是沒防備這手,先別急,吃飽喝足再說?!?/p>
綽布綽克想躲開一會兒,就說:“跑倫,咱倆這就去逮,讓他們先喝著?!?/p>
綽布綽克和跑倫拎著槍,沖出木刻楞去逮大嘴了。
110.令趙寶玉尷尬的兩個異國女人
綽布綽克和跑倫騎馬挎槍往北面去了,他倆出來也是為了躲趙寶玉,他倆不想看見趙寶玉悲痛的樣子。
他倆沒跑多遠(yuǎn),只見那一群狼正兇狠地在山坡上盯著他倆,綽布綽克把槍往手上一端,向跑倫一揮手,兩個人向狼群中沖去,緊接著就是砰砰的槍響和狼的叫聲。
趙寶玉領(lǐng)著長工跟上來,見幾匹狼血肉模糊倒在雪地上,趙寶玉的兩個長工把那些死狼裝上馬爬犁,拉回到寨子里。
綽布綽克對趙寶玉說:“咋樣,趙寶玉,這回沒有大嘴敢叼你小豬崽了,把狼肉煮上點(diǎn),喝酒!”
佳莎和敖麗莎看見她們的男人把狼全打死了,高興地又蹦跳起來。
佳莎向綽布綽克伸大姆指,還摟著他親了一口,敖麗莎干脆抱住的跑倫左右臉,親了好一會兒。
孫桂花坐在旁邊,不好意思地低著頭。
趙寶玉為解除人們尷尬,說:“真是那句老話,叫作十里不同風(fēng),百里不同俗哇,我家桂花見你們?nèi)绱擞H熱,都不好意思了!”
綽布綽克說:“趙寶玉,這幾年你可混的挺好的,有房子、有地,有老婆孩子,還有長工……”
趙寶玉不滿地糾正綽布綽克的話說:“我不愛聽這話,什么叫這幾年混的挺好,應(yīng)該說前幾年怎么那么背運(yùn),我就應(yīng)該這樣,還應(yīng)該比這更好,那才是我呢。那些年,在你們?yōu)趿阋彩腔⒙淦酱?,記住了,綽布綽克,你這個干姐夫以后還能更好呢,有什么需要,就說話?!?/p>
綽布綽克馬上接話說:“這是你說的,要啥就說話,你把這個快槍給我吧,挺好使的。”
趙寶玉很大方地說:“行,拿去,過些日子我再弄幾條來。”
綽布綽克問趙寶玉:“你再說說烏力楞的事?!?/p>
趙寶玉一擺手說:“我心情不好,不想說了,你回去就知道了?!?/p>
他們吃過喝過,綽布綽克和跑倫兩口子被安置在廂房木刻楞里住下,這回他們心里也都踏實(shí)了,也馬上要回到烏力楞了,他們很興奮,又喊又叫的,把個趙家寨的夜晚弄得挺不安靜。
趙寶玉這一宿也沒有睡覺,他一個人坐在廳堂里抽煙,想著他的富貴,如果富貴活著多好,讓他也來趙家寨,等以后讓他繼承這份家業(yè)。這孩子命不好,看來只有讓小兒子富裕來繼承了……
孫桂花很心疼他,又不知道怎么勸他,不時地過來給他續(xù)點(diǎn)茶,給他披件衣裳,坐在他旁邊默默地流淚。
趙寶玉想了一宿這些事情,最后還是把事情都想開了,富貴去抗擊羅剎沒錯,國家危亡,匹夫有責(zé),打仗總得要死人的。這世上的人總得有好事有壞事,不能把好事都給一個人了,他沒了兒子,丟了老婆,可是又有了老婆兒子,還得了一堆財寶,這是上天給他的補(bǔ)償。
第二天早上,綽布綽克他們走的時候,趙家寨的大人孩子們都出來送他們,人們對他們感到新奇,特別是對佳莎和敖麗莎,大伙圍著他們看著趙寶玉告訴大伙他們民族和種族是怎么回事,并且讓他們把狼肉帶上,還要給他們一些土豆和糧食。
綽布綽克說:“啥也不帶,那土豆我在俄國吃傷了,只要手里有槍,啥東西都能逮著。”
他們又坐上馬爬犁,按著趙寶玉指的路往河的上游去了。
在行走的路途中,綽布綽克在佳莎面前很能顯擺,他不時地從馬爬犁上跳下來,看看雪地上野獸留下來的腳印,又把馬從爬犁上卸下來,然后騎上馬追一程,盡管幾次都沒追上什么,但每次整的挺像那么回事,他奇怪,沒槍的時候,碰上那么多東西,有槍了碰不上東西了。
他們最后還是打著兩只雪兔,攏起火,把兔肉烤著吃了。
綽布綽克總覺得自己有些能耐還沒施展出來,就割了一捆紅柳條,坐在馬爬犁上編筐簍。編好一個筐簍,他把馬爬犁趕到河的一處薄冰處,他把冰刨開,端著槍等在那兒,他要讓佳莎和敖麗莎看看他逮魚的本事。
很快,有幾條大魚游過來把嘴露出水面喘氣,他開了一槍,兩條魚漂在了水面上,然后用筐簍把魚撈上來。如此打了幾條之后,他把魚弄回來,又架起火烤魚吃。
佳莎和敖麗莎原本是不喜歡吃河魚的,她倆喜歡吃海魚,但覺得餓也就吃了。為此,綽布綽克總結(jié)出一條道理,啥叫喜歡不喜歡?到啥時候說啥話。
他們在路上又是逮東西又是逮魚,路走的很慢,天又黑下來了,還沒見到烏力楞的影子,他們就攏了堆火,躺在馬爬犁上睡了。
第二天早上,他們又開始走路。
佳莎問綽布綽克:“你們?yōu)趿阕∩稑拥姆孔?,也住木刻楞嗎??/p>
綽布綽克說:“不住木刻楞,住仙人柱,用木頭搭的,圍上皮子,還有火塘,可好了,回去我天天摟著你?!闭f到這兒,他把自己老婆往懷里一摟,佳莎很乖地靠過來,她這一靠,差點(diǎn)把綽布綽克靠倒了,跑倫和敖麗莎看見他倆一胖一瘦親熱地在一起,都忍不住笑起來。
跑倫問綽布綽克:“額車黑,回到烏力楞這回咋說?”
綽布綽克說:“還能咋說,說實(shí)話唄,不說實(shí)話不行,白那恰會怪罪的!”
綽布綽克嘴上雖然這么說,心里還是沒有底,他沉默了,心想,回去咋跟阿什庫和白依爾托恩托元交待呢,咋和阿麥和額車黑他們交待呢。他此時并不知道,他的阿麥和額車黑已經(jīng)沒有了。
綽布綽克馬上想起,他問趙寶玉烏力楞的事,他為什么不說呢,難道烏力楞出什么事了,他不敢往下想了,只想快點(diǎn)趕到烏力楞。
111.烏力楞的悲喜
他們又坐上了馬爬犁往河的上游走,沒走多久,看見山里有樹木了,他們很高興,又走了一會兒,就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烏力楞了。
綽布綽克和跑倫的心情是一樣的,挺高興,又挺難過。endprint
他們離開烏力楞二三年了,出生入死總算回來了,還帶著老婆回來了,這不管怎么說都是大喜事,可是托恩托元、白依爾伊嘎布和帽活依爾富貴卻永遠(yuǎn)也回不來了。大伙一起出去的,卻沒一起回來,綽布綽克和跑倫擔(dān)心怎么向他們的阿麥、額尼交待。
綽布綽克尤其覺得犯愁,因?yàn)樗情L輩,年歲又大,沒照看好那幾個孩子,他想,到了烏力楞坐下就喝酒,喝醉了就睡覺,讓跑倫說去吧。
綽布綽克和跑倫想著這些事情,馬爬犁已經(jīng)進(jìn)了烏力楞,獵犬開始狂叫了。
吉若和岳有華掀開仙人柱的皮簾子走出來,綽倫布庫、阿什庫、安巴、代蘇榮、白依爾托恩托元隨后跟了出來,見有兩匹大洋馬,拉著洋人,身上還有槍,都想,難道是羅剎攻打?yàn)趿銇砹??他們馬上驚慌起來,吉若讓大伙把槍上了子彈,準(zhǔn)備迎敵。
當(dāng)馬爬犁靠近之后,他們看清是綽布綽克和跑倫回來了,后面還領(lǐng)著兩個長得怪怪的女人,他們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大伙見面都不知道說什么了。
綽布綽克沖著東邊的那個仙人柱喊一聲:“阿麥!”他喊完就跑過去,掀開皮簾子,里面沒有他阿麥。
綽布綽克回頭問:“我阿麥呢?”
綽倫布庫說:“阿麥沒了快兩年了?!?/p>
綽布綽克呆住了,他的臉上掛滿了淚水,他一下子跪在仙人柱的瑪路席上,面對著阿嬌儒博如坎痛哭起來,訴說著:“祖先們啊,你們咋沒保護(hù)好我阿麥,你們咋讓他走了呢?尖嘴巴子回來了,再也看不著阿麥了,我對不起阿麥您呀,他們幾個讓羅剎砍死了!”
阿什庫聽說自己的兒子托恩托元沒了,沖出仙人柱拼命地朝林子里跑去,不一會兒從山林里傳來他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那聲音在林子里久久回蕩著。
安巴和他老婆領(lǐng)著跑倫和敖麗莎跪在仙人柱的瑪路席前面,安巴對跑倫說:“你太貼走的時候,你沒趕上,給你太貼磕個頭吧?!?/p>
這時候,綽布綽克又沖進(jìn)來,推開跑倫他們,跪在那兒大聲哭訴著:“老人家呀,我尖嘴巴子沒臉見你們呀!我沒照看好那幾個孩子,他們活活讓羅剎給殺死了,我是沒用的東西,我們沒打過人家羅剎……”
綽布綽克哭得那么傷心,佳莎和敖麗莎也哭了。
全烏力楞的人都哭了,他們?yōu)殡x別和重逢,為失去的老人和孩子,為失去的所有不該失去的一切而痛哭著。
這種哭聲是感天動地的,在這種哭聲中,天上開始紛紛揚(yáng)揚(yáng)地飄起了雪花。
綽布綽克用哭聲把壓抑在心里很久的東西釋放出來了,他再也不想這些讓他難過的事情了,沒多一會兒,他像是真的都忘了。
他們坐下來喝酒吃肉,之后,綽布綽克就躺在仙人柱里呼呼地睡著了。
阿什庫和他老婆看著自己的小烏特,又想起死去的大烏特托恩托元,他們落著淚,是悄無聲息的。
岳有華在仙人柱里,又在神位上點(diǎn)著香,為自己的兒子禱告。
最難過的是白依爾托恩托元,他老婆鬧天花死了,自己一個人好不容易把伊嘎布拉扯大,現(xiàn)在沒了,別人家沒了孩子還有別人,可如今就他自己一個人了。他像是沒有眼淚了,端著一碗酒,面對著瑪路席上的祖先神呆呆地看著,覺得自己對不起祖先,他閉上眼晴,嘴里哼唱著一種別人聽不懂的調(diào)子,那調(diào)子是悲傷的、蒼涼的,他就在那久久地哼唱著……
吉若扯了一條白布,系在自己腰間,來到白依爾托恩托元的仙人柱里。
吉若進(jìn)了仙人柱就給白依爾托恩托元跪下了。
吉若很悲痛地說:“阿瑪哈,您別難過,我給伊嘎布戴孝!”
白依爾托恩托元坐在那兒沒回頭,他還在那兒哼唱著。
吉若跪在那兒,望著他,淚水無聲無息地在她臉上流淌著。
仙人柱外飄著雪。這場漫天的大雪,就這么落著,落著……
112.氏族英雄
雪終于停了,烏力楞里也終于平靜了一些,接著就是死一樣的寧靜,好像一切東西都不存在了。
山林里也靜靜的,沒有野獸叫,也沒有鳥鳴,連風(fēng)聲都沒有。
天空也靜靜的,天上沒有一絲云彩飄動,連太陽仿佛都停在那兒不動了。
這是怎樣的一種靜啊!
天終于黑下來了,天又終于亮了,這天是人們盼了多久才亮的啊,吉若在仙人柱里,整整坐了一宿,她站起身,踉蹌著來到白依爾托恩托元的仙人柱里,抱住他痛哭著。
吉若又走到岳有華面前,說:“姑姑,我想給帽活依爾富貴、托恩托元和白依爾伊嘎布安葬。他們雖然死了,他們是有功的,他們是為了保衛(wèi)咱們的山林,保衛(wèi)咱大清的疆土死的?!?/p>
岳有華點(diǎn)點(diǎn)頭,和吉若去操辦他們?nèi)齻€人的葬禮了。
吉若用三只樺皮盒子,分別把帽活依爾富貴、托恩托元、白依爾伊嘎布他們?nèi)齻€人生前用過的東西裝在里面,就當(dāng)成是他們?nèi)齻€人。
吉若把她縫的皮煙荷包放在白依爾伊嘎布的樺皮盒里。
人們把他們并列供奉在一個仙人柱里,然后大人和孩子們像為老人守靈那樣給他們磕頭、燒香。
送葬的那天,錢諳達(dá)和趙寶玉也來了。
全烏力楞的人護(hù)送著那三只樺皮盒子,向?yàn)趿惚边叺臉淞肿永锶チ?,他們在那棵刻畫白那恰像的樹附近,挖了三個墓穴,把三只樺皮盒埋了,堆起三座墳塋。
吉若、岳有華、綽倫布庫三人手里分別拿著一些紅色的布條,拴在木棍上,然后插在那三座墳?zāi)股稀?/p>
這樣做是把他們當(dāng)作了氏族英雄。
墓地點(diǎn)燃了三堆篝火,這是按著年祭來做的。
吉若和岳有華都穿上了法衣,手敲著神鼓開始為三個亡靈禱告。
沒有人能聽清吉若和岳有華在訴說著什么,但人們看到她們倆一直是淚流滿面。
儀式持續(xù)到第二天天黑的時候才結(jié)束。
用這樣一連串的形式寄托了全烏力楞人的哀思之后,人們倒顯得輕松起來。
這是一個樂觀的民族,他們又開始用一種很好的心情來面對生活中的一切了。endprint
趙寶玉和錢諳達(dá)兩個人帶來了很厚重的禮,烏力楞很好地招待了他們。
趙寶玉和吉若說:“烏力楞的仙人柱不夠住的,讓綽布綽克和跑倫兩家上我們趙家寨住去吧,我那兒有空房子。”
吉若說:“他們住你那兒算咋回事呀,你那兒又沒有林子,又沒有東西逮,他們又不會種地,去了干啥呀?我們擠擠就行了,明年春天再搭幾個仙人柱就行了!”
趙寶玉沒再堅持,他說:“也好,聽你的,要是有什么需要,你就說話?!?/p>
錢諳達(dá)找到岳有華和尼力吉爾財旺商量事情,他說:“財旺弟,岳有華弟妹也在,我有事還得煩勞小弟。”
尼力吉爾財旺說:“錢兄,有話直說,咱們親兄弟一樣,不用繞彎子?!?/p>
錢諳達(dá)說:“我考慮了一下,不能老是騎馬往山林里跑,便在鎮(zhèn)上盤下了一家鋪面,平時可以收皮子賣貨。平時隔一兩個月進(jìn)一回山,這樣買賣就更好了??墒俏乙粋€人不行啊,顧了店鋪顧不了山里,顧了山里就得關(guān)店鋪,小弟你還得去幫幫我,你和弟妹都下山,替我管鋪?zhàn)?,我就放心了。要么你和弟妹坐店里,我進(jìn)山,要么讓弟妹一個人坐店里,還咱倆進(jìn)山,反正一兩個月進(jìn)一回山?!?/p>
尼力吉爾財旺聽完錢諳達(dá)的話,一時沒了主意,他問岳有華:“老婆,你說咋辦?錢兄把話說到這份兒上了……”
岳有華推辭說:“阿哈缺人幫忙,你就去幫唄!我上鎮(zhèn)上咋過呀,我受不了,在山里待慣了,你就去吧!”
錢諳達(dá)說:“弟妹,這可不行,這不像拆散你們家一樣嗎,不行,弟妹你要是不去,這事就算了!”
尼力吉爾財旺說:“錢兄,你看這樣行不行,你坐店鋪里,我?guī)湍氵M(jìn)山收東西、換東西,我還能兩頭顧,你看看,怎么樣?”
錢諳達(dá)說:“這也好,就這樣,我是離不開小弟你呀!”
他們說這話的當(dāng)天,錢諳達(dá)和尼力吉爾財旺一起走了,他們是去別的烏力楞去換東西了,趙寶玉也回他的趙家寨去了。
岳有華高興地和吉若說:“這回好整了,我上你仙人柱住去,讓你阿麥上白依爾托恩托元的仙人柱住去,倒出兩個仙人柱,讓綽布綽克和跑倫他們兩家搬進(jìn)去住就得了!”
吉若猶豫著說:“行倒是行,我阿麥不能說啥,開春就搭新仙人柱了,可是尼力吉爾財旺收完皮子回來住哪兒呀?”
岳有華說:“他回來再說唄,就這樣吧?!?/p>
綽布綽克帶著佳莎住進(jìn)了綽倫布庫的仙人柱,跑倫帶著敖麗莎住進(jìn)了岳有華的仙人柱。
113.佳莎和敖麗莎
烏力楞的人們把事情都安排妥當(dāng)了,才開始將注意力集中在兩個怪模怪樣的女人身上。
吉若把全烏力楞的大人孩子全召集在一個大仙人柱里煮肉喝酒,這算是正式地為綽布綽克和跑倫回烏力楞接風(fēng)洗塵。
吉若張羅著說:“這些天忙了那么多事,都是讓人傷心的事,那些事過去了,不想了,現(xiàn)在該想點(diǎn)高興的事。我額車黑和我阿哈都成親回來了,咱們還沒祝福他們呢,大伙都把酒端起來,祝福他們!”
大伙都把酒碗端起來,向他們說著祝福的話。
岳有華逗趣說:“綽布綽克你和跑倫,把你們的老婆和大伙說說。”
綽布綽克站起來,又把佳莎拉起來對大伙說:“這個胖胖的叫佳莎,是我老婆!”
跑倫也站起來說:“這個瘦瘦的叫敖麗莎,是我老婆!”
大伙笑了。
岳有華感到有些奇怪,就問:“她倆是哪兒來的,你們咋提的親,咋成的親呀?快說說?!?/p>
綽布綽克聽到岳有華的問話,嚇得心里一顫,他很為難地看了看坐在他對面奧路席上的跑倫,跑倫的表情也是不知所措。
綽布綽克狠了狠心說:“我先說個事,再說我們成親的事。那天我們四個人坐馬爬犁找咱們?yōu)趿?,快到趙家寨的時候,來了一群大嘴,有五六匹,它們像瘋了一樣往馬身上撲,后來我和跑倫又回去把它們?nèi)蛩懒?。你們說大嘴是不是可恨,它禍害人,禍害人家養(yǎng)的小豬啥的,我倆把那些大嘴打死了,那它們還有小崽呢,小崽沒有了大人可不可憐?”
吉若有些不耐煩了,她說:“你說了半天,想說啥?咋學(xué)會繞彎子了呢!”
綽布綽克說:“別急,馬上就不繞彎了。大伙說羅剎可不可恨,是不是像大嘴一樣,可羅剎的老婆孩子可不可憐?佳莎和敖麗莎就是和我們打仗的羅剎的老婆,但她們倆的丈夫都讓咱們的人給打死了!”
綽布綽克說完這些話,仙人柱里一下子靜得像沒有人一樣。
這種靜是煎熬人的,而且讓人覺得可怕,誰也不知道接下來會有什么事情發(fā)生。
岳有華看了看吉若,吉若又看了看佳莎和敖麗莎。
佳莎和敖麗莎已經(jīng)嚇得全身在抖動,依偎在她們丈夫身后。
吉若笑了笑說:“額車黑繞彎繞得挺好呢,再往下說吧,看你還能繞哪兒去!
綽布綽克接著說:“我這人啥樣,你們都知道,我把這兩年干的事全說了,說完了,你們愿咋辦就咋辦吧?!?/p>
綽布綽克喝了一大口酒,像是在為自己壯膽,接著說:“我和跑倫從羅剎洋刀下面撿了一條命之后,就蹲在江水里,手抓著樹根子趴在江沿邊上。等到半夜,羅剎把那些死人都抬走了,我倆才連滾帶爬地從江里上了岸,腿都凍得不好使了,身上還有刀傷。我倆鉆林子里,又怕讓人抓著,想找點(diǎn)吃的東西,便看見兩個木刻楞房子,闖進(jìn)去了,當(dāng)時佳莎自己在木刻楞房子里,我倆手里拿著東西嚇唬她,用手比劃,不讓她喊叫,還比劃要吃的喝的,佳莎很溫順地拿出來一大塊黑黑的、酸酸的用面做的東西,還有一盤像咱們做的都柿醬一樣的東西,我倆餓得不行,就吃了一頓。我倆剛吃完東西,旁邊木刻楞里走出一個瘦女人,就是敖麗莎,她進(jìn)了我們待的木刻楞,我們挺害怕,怕她倆出去告發(fā)羅剎兵,要是告發(fā)了,我倆就沒命了,我想出個辦法,讓跑倫看著敖麗莎,我看著佳莎,我倆先做好了準(zhǔn)備,要是她們男人回來,就先殺了男人?!?/p>
綽布綽克往煙斗里裝上煙葉,點(diǎn)著抽了一口,接著說:“我們守了一宿,她們兩個木刻楞也沒人回來,天亮了,我們又困又累,我和跑倫一商量,把她倆關(guān)到一個房子里,我倆換著睡覺。咋說事巧呢,我睡覺的時候,佳莎也睡覺,我看著她們的時候,佳莎也不睡覺了。我說啥她不懂,她說啥,我聽不懂,我就像啞巴跟啞巴說話一樣,跟她比劃著說,我是那邊大清國來的,你們搶占我們的疆土,我們來抗擊,我們是好人,不想咋地你們,我們先在這躲躲,等江封凍了,我們就回去了,一開始她不懂,后來時間長了,她好像明白我的意思了。后來我倆也不用輪換看她倆了,她倆人心眼都挺好的,給我倆往刀口上上藥,給我們弄吃的。慢慢的,我也能聽懂佳莎對我說的話了,她說,她和敖麗莎的男人也被帶走當(dāng)兵去了,是打你們的,好久也沒回來,可能被打死了?!眅ndprint
綽布綽克說到這兒,喝了一口酒,看了看大伙的表情,又繼續(xù)往下說:“我們倆就躲在她們家的木刻楞里,她們那好像都是砍伐木頭的,有時候有人來,她倆就把我們倆藏起來。再往下的事,我就說實(shí)話,你們誰也不能笑話我……我當(dāng)時一想,說不上哪天讓人家抓住了,就給打死了,我都三十多歲的人了,還沒跟女人睡過覺呢,再一看佳莎胖乎乎的,又是我喜歡的那種女人!”
綽布綽克說到這兒,佳莎馬上不好意思了,她伸出手捂住綽布綽克的嘴,不讓他說。
綽布綽克把佳莎的手拿下來說:“我一和她睡了覺,她對我可好了,跟我連說帶笑的,沒幾天,大江封凍了,我讓佳莎到江邊去試探有沒有兵把守,她回來說,有人看著,我沒辦法了。她和我比劃,讓我別回來了,就在那跟她過。我說,咱這烏力楞可好啦,一大家人,有男的女的、老的小的,都在一起,一起出去逮東西,一起出去采東西,回來大伙一起吃用,她聽了很想看看咱這是啥樣,我又對佳莎說,讓她勸勸敖麗莎和跑倫好得了。佳莎和敖麗莎說了,敖麗莎不同意,說跑倫又矮又胖的,她不喜歡,佳莎就跟她說我這么瘦小,又那么老,她都同意了,跑倫比我長的好,又年輕,有啥不同意的,這時候,她倆接到了她們丈夫在戰(zhàn)場上陣亡的告示,后來敖麗莎就同意了,我們就在一起過上了?!?/p>
吉若很擔(dān)心地問:“那邊再沒人抓你們啥的?”
綽布綽克說:“我倆都換了他們的衣服,再說那邊有挺多咱們一樣民族的人呢,江那邊他們的人可少了,像咱們這一樣,整天都碰不著人,只要她倆不說,別人知道啥呀!我倆后來也敢出門去幫他們砍伐木頭啥的,在那邊的時候就是沒有槍,江那邊的東西可多了,啥都有,比江這邊多,那片林子要是沒讓他們占去,能逮老多東西了!”
岳有華問:“你們咋整的馬和爬犁?”
跑倫說:“他們那往山外拉木頭用馬爬犁,我額車黑領(lǐng)我去偷的!”
岳有華說:“你額車黑不教你干啥好事,佳莎和敖麗莎家的老人同意嗎?”
綽布綽克說:“我倆還納悶?zāi)?,她倆都不說家里的事,聽那意思好像是啥放流也不是流放來的,所以她們不愿意在她們國待著?!?/p>
岳有華問:“你們都在一起那么長時間了,咋沒孩子呢?”
綽布綽克說:“她們那好像都不愿意要孩子,也不知道啥原因,咋跟她睡覺她也沒孩子……”
岳有華問:“那她們和咱們的女的是不是不一樣呀?”
綽布綽克說:“那誰知道呀,我又沒看過咱們女的啥樣!”
岳有華說:“等那啥時候,我看看她們就知道了?!?/p>
吉若最后說話了:“他們都是咋回事,大伙也都知道了,本來是該殺了這倆女羅剎為咱們?nèi)藞蟪鸬?,我額車黑繞彎也說了,她倆是好人,心眼也好,又善良,咱們又沒給人家送財禮就娶回來當(dāng)老婆,咱們挺合適的,就不說啥了。這幾天我也看她們倆來的,人都好,實(shí)在,沒心眼子,挺讓人喜愛的,大伙以后就把她倆當(dāng)家里人,好好待人家。人家離家離國的來咱這兒不易,咱都好好的,別讓人家說咱不好?!?/p>
吉若的話剛說完,綽布綽克端起酒碗說:“跑倫、佳莎、敖麗莎,咱們敬塔坦達(dá)一碗酒,敬咱烏力楞所有人一碗酒!”
佳莎和敖麗莎又激動地哭了。
吉若和岳有華上前擁抱著佳莎和敖麗莎,她們在吉若和岳有華的臉上親吻著。
綽布綽克又倒了一碗酒說:“這回我這心里的一塊石頭落地了,我尖嘴巴子怕過啥呀,就怕大伙不讓這個份呀!”
大伙說笑著。
吉若悄悄問岳有華:“尼力吉爾財旺真跟錢諳達(dá)走了,沒啥事吧?”
岳有華說:“沒啥事,他講義氣,錢諳達(dá)缺人,他能不去幫忙嗎?咱們喝酒吧?!?/p>
大伙又開始喝酒,說笑,喝過酒后大伙又跳起舞來。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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