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鋒
在鄉(xiāng)里,“古今”又稱講故事,和說書相通,但要比說書隨意。在過去黑燈瞎火的年代,夜晚守著如豆的燈火聽“古今”是村里人最主要的消遣方式。在我剛剛記事的年代,每晚隨祖母聽二伯講古今,成為銘刻在我心中最永久的記憶。
那是七十年代末,農(nóng)村還未通電,一到夜晚,到處黑暗沉寂一片。在我的記憶中,最害怕夜晚,總感覺到處都有鬼魅游動的身影,嚇得不敢睡覺。因此,一到夜晚隨祖母一起聽古今就成為我兒時最美好的記憶。村里講古今的把式是二伯,二伯家離我家不遠(yuǎn),穿過一條窄窄的巷道就到了。記得那時,二伯家的堂屋一到晚上就聚集了好多人,一盞傳承著原始與古樸的燈火,隨風(fēng)忽閃著跳動的火苗。二伯念過書,也喜歡看書,家里的古書藏的很多,在那時二伯是我們村里最有學(xué)問的人。
二伯講古今喜歡拉架子,二伯的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次分解”我記得最為深刻。每每二伯講到此處,包括祖母在場的每一個人都不停地催促,再講一段,再講一段。這時二伯往往擺擺手說,今晚到此為止吧,明晚再講,那份神氣至今還清晰地留在我的記憶里。我們有時正聽在緊要關(guān)頭,二伯突然打住不講了,人們就不停地給二伯說好話,給他添點(diǎn)茶水,給他點(diǎn)一鍋?zhàn)雍禑?,也有其它半垮子古今先生講點(diǎn)笑話,講點(diǎn)其它的段子,惹得村民們笑一笑。調(diào)整好了的二伯一開口,全場頓時鴉雀無聲,二伯不緊不慢娓娓道來,清澈的故事像泉水,滋潤著在場每一個人的心靈。不知不覺夜已經(jīng)很深,油燈不知何時已經(jīng)熄滅,只有人們旱煙的余火在黑暗中忽閃忽閃。
聽二伯講古今是村民永恒不落的話題,不論春夏秋冬,不論嚴(yán)寒酷暑,二伯家總是集聚好多人。夏天的時候,人們聚在場院里,勞作了一天的村民帶著一份輕松和隨意,在螢火蟲飛舞的熒光中,席地而坐。二伯坐在高處,把著長長的煙管,“話說謝仁貴……”、“話說李世民……”、“話說曹操……”,一個個歷史故事和鮮活人物形象,在二伯娓娓的語氣中化作一絲淡淡的清涼。冬天的時候,二伯家早已燃起了火爐,在煙氣繚繞的火塘邊,圍坐著一張張古銅色的臉,二伯依然娓娓道來,夜已經(jīng)很深了,不知是誰從家里帶來了柿子酒,大伙邊聽邊對著壺嘴輪流喝了起來,溫?zé)岬木葡闩c二伯溫婉的故事在堂屋里彌漫開來。
我的祖母愛聽古今是出了名的,一部《薛仁貴征西》不知聽了多少遍,每隔一段時間,祖母就會邀二伯再講一次。二伯總是一遍一遍不厭其煩。祖母聽古今也很用心,每每聽到悲傷的情節(jié),祖母總是潸然淚下。每當(dāng)夜深二伯“且聽下次分解”的時候,祖母總是滿眼的遺憾。祖母聽多了也會講,祖母記性不好,往往前拉后扯,村民們與她爭論的笑聲總是在不大的村子里回響。
村里不聽“古今” 是在大電拉通后,那是在上個世紀(jì)八十年代末期。村子里通電了,沿用了幾千年的燈盞也已做古,明亮的電燈終結(jié)了黑燈瞎火的年代。在明亮電燈的照耀下,村里的年輕人已不再對古今產(chǎn)生興趣,但每晚到二伯家聽古今,依然是祖母及幾位老人必修的功課。
村里“講古今”徹底消逝是包括祖母內(nèi)的幾個老者去世后。老了的二伯已沒了聽講對象,整日里把著長長的煙管,吞云吐霧的嘴角不時地蹦出一長串囁嚅不清地話語:“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次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