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曉偉

41歲的周春水從事水下考古已經十年。潮汐是他和隊員們最準確的鐘表，每天的工作時間都隨著潮水的改變向后推遲一小時，往往最終耽誤了吃飯;如果在岸上住，就經常需要提前三四個小時準備出發(fā)。

剛投入使用的“中國考古01號”改變了這種狀況。

作為中國第一艘水下考古專用船，它為考古隊員提供了支撐平臺，“可以在遺跡附近?？?，到時間就能干活?！弊鳛榈|港沉船發(fā)掘項目的負責人，周春水覺得“中國考古01號”不僅節(jié)省了時間，也能讓隊員們迅速恢復體力。

國家文物局水下文化遺產保護中心主任柴曉明告訴《瞭望東方周刊》，與此前租用的漁船相比，“中國考古01號”使水下考古在各方面都有了巨大變化，“與法國、韓國等水下考古較發(fā)達國家的專業(yè)考古船相比，我們這艘不僅噸位較大，功能也較為齊全?！?/p>

“過去總說中國國土面積是960萬平方公里，這并不全面，我國還有300多萬平方公里的海洋國土?！辈駮悦髡f，水下考古，“往小處說是了解和利用隱沒在水下的文物資源，往大處說，涉及中國人的海洋意識，涉及對中國歷史的全面認識。”

被“刺激”的中國人

2014年1月24日，“中國考古01號”正式下水試航，中國水下考古也從此告別“租用漁船時代”。

走進柴曉明的辦公室，正對門口的玻璃罩里擺放著“中國考古01號”的模型。這艘由中國船舶重工集團公司第701研究所設計的考古船，造價約6000萬元。它長約58米、寬十多米，吃水深度為2.8米。

全船最高處是360度全景駕駛艙，下面兩層住人，再下面是淡水艙等儲備間和文物倉庫，以及機艙設備如電力推進系統(tǒng)等。

“出于考古需要，前甲板很小，后甲板則非常大，安裝有高壓氧艙、折臂吊、聲吶探測頭等各種設備。”柴曉明介紹說。

折疊吊臂的最大起重量是五噸。文物往往因粘連無法逐一帶出水面，所以經常需要“整體”起吊。

考古船上還配有一條超過六米的工作艇，放置聲吶等設備后，還可坐五六個人。柴曉明說，這條工作艇可以進入西沙的礁盤等淺水區(qū)域工作。

中船重工701 所是中國最好的船舶設計單位。“盡管設計單位見多識廣，經驗豐富，但我們有些要求在設計人員聽來稀奇古怪?！辈駮悦髡f，比如船體寬度，考古工作要求盡可能寬一些，“理想寬度不僅遠大于軍艦，比一般的民船也要寬得多?！?/p>

再如，為了方便考古隊員下水和文物出水上船，考古船后甲板要求盡可能低，但甲板太低又容易進水。

因為潛水員不可能背著兩個總重100多斤的氧氣瓶跳下水，最終在船體側面安裝了一處液壓自動潛水梯。

“剛看到‘中國考古01號時覺得挺奢華，”柴曉明說，船舶行業(yè)的行家卻告訴他，這艘船太小，住宿等標準處于較低水平，與當今國際通行標準相比，還有很大差距。

比如，按照標準每個房間住宿一般不超過兩人，且有獨立衛(wèi)生間?！爸袊脊?1號”上的房間最多住4人，勉強達到了船級社的最低入級標準。

即使如此，也已是很大的改善。柴曉明回憶說，當初參與南海“華光礁1號”項目的考古隊員回到漁船上休息時，只能爬進狹窄的休息艙，“感覺就像住在棺材里，心里真不是滋味?！?/p>

1986年，在荷蘭的一場拍賣會上，英國商人米歇爾·哈徹把在中國南海海域的沉船——荷蘭東印度公司“吉特默森”號上私自打撈出的15萬件瓷器及100多塊金條、金元寶打包拍賣。

來自中國政府的所有申訴、抗議均告無效。國家文物局于是委托兩位故宮瓷器專家?guī)еf美元趕赴荷蘭，希望能搶拍下一些文物。然而絕大部分拍品底價就超過三萬美元，他們甚至連舉牌的機會都沒有。

“就是受這次事件的刺激，才有了我國水下考古的真正開始。”柴曉明告訴《瞭望東方周刊》，第二年，在原中國歷史博物館綜合考古部之下成立了水下考古研究室，陸續(xù)添置設備開始了中國的水下考古事業(yè)。

從幾個人起步，開始只能“下水看看”。近20年后，中國能夠直接潛水的水下考古員已有100多人，至于從事水下考古研究的人就更多了。

“我們一般是3月出海，直到10月?！敝芩赫f，他每年下水作業(yè)100多次，各種情況都經歷過，比如水流太大無法靠近遺址，腿也被重物砸傷過。最危險的一次，他的設備被漁網掛住，整個人被兜了起來。

到2014年10月底，“中國考古01號”已順利參與了丹東港沉船和唐山沉船兩個水下考古項目。

誰先發(fā)現(xiàn)

在丹東港海域執(zhí)行的水下考古任務是“中國考古01號”的首航任務。周春水介紹說，由于當?shù)睾Ｓ蚰芤姸容^好，項目進展順利，“雖然掛了很多漁網，但慢慢拿掉就行了?！?/p>

“可以肯定這艘沉船是北洋水師的戰(zhàn)艦，至于具體是哪一條，目前發(fā)現(xiàn)的都是旁證?！辈駮悦髡f，預計2015年可以確定沉船的確切身份以及保存情況，然后才能對下一步的保護工作提出建議，整體工作需要若干年。

最大程度的靠近、進入中國海洋星羅棋布的礁盤，是“中國考古01號”設計、建造的最大出發(fā)點?！胺▏脊糯呐潘坎湃陌賴崳挥形覀冞@艘船的一半?！辈贿^最終看來，“船應該更大一些，同時還有許多需要完善的地方?！辈駮悦髡f。

通常，一艘專業(yè)考古船的壽命是三四十年。作為工作母船，它的主要功能是水下考古的調查、小規(guī)模的發(fā)掘、出水文物的臨時性保護處理等，同時滿足考古隊員的海上工作、生活需求。“中國考古01號”的自持力是一個月。不過，如果進行大規(guī)模考古發(fā)掘，還需其他配套船舶。

在法國，不僅有專業(yè)考古船，還有水下機器人、深潛器等。深潛器的造價甚至超過專業(yè)考古船，聲吶設備也可以掃測一兩千米深度的水下遺跡。中國的裝備目前只能掃測水深300米以內的水域。

在先進裝備的支持下，除地中海海域外，大西洋海域以及前殖民地等與法國有傳統(tǒng)關系的國家和地區(qū)，都有法國的水下考古項目，每年多達上百個。endprint

此外，法國水下考古中心雖然只有40多人，但有數(shù)百名志愿者常年參與?！拔覀冏疃嘁淮慰烧{動50人左右，能同時做兩個比較大的項目?！辈駮悦髡f，目前中國唯一與外國合作的項目在肯尼亞的拉姆島。

專業(yè)考古船面世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是，前些年中國水下文物被盜撈情況非常嚴重，較淺的遺址幾乎都被盜撈過。

比如西沙、南沙海域，越南等國的漁民甚至政府都在進行盜撈。而在西沙一些海域，我國漁民也有盜撈行為，還有些漁民在島礁附近挖硨磲，很容易破壞遺跡。

相較于陸地盜掘，海上盜撈的監(jiān)控難度更大：人跡罕至，船只在遺跡附近停留，很難分清是在打漁還是盜撈。而且陸地盜掘有盜洞，水下盜撈后什么痕跡也沒有。

比如“南澳1號”沉船，廣東省汕頭市南澳島邊防派出所一發(fā)現(xiàn)有船只?？吭谶z址附近，就會驅離，“盜撈者在船后拉一個類似犁鏵的東西，船從那兒一走就‘叼一把，有什么算什么?！辈駮悦髡f。

“南澳1號”上的文物清理出來后，船體仍留在原地，上方放置了一個巨大的鐵架子進行保護，但它也曾被盜撈者拖離，后來制作了一個更沉的保護架，才解決了問題。

柴曉明說，近年來文物部門加強了與邊防、海警聯(lián)合執(zhí)法的力度，如2013年海南省上交給國家文物局的報告顯示，遺址變化較小，從一個側面說明盜撈情況大大減少。

把海上絲綢之路講清楚

2009年9月28日，國家文物局在中國文化遺產研究院設立“國家水下文化遺產保護中心”，并賦予其統(tǒng)籌全國水下文化遺產保護工作的職能。

據(jù)柴曉明介紹，該中心的第一項重點工作是從內水、近海到遠海乃至更遠的地方，把中國水下的“家底”摸清楚，形成一張完整的水下遺跡分布圖和一個數(shù)據(jù)庫。

目前，南海、東海海域等部分都已繪制完成，水下考古數(shù)據(jù)庫的建設也已列為水下文化遺產保護中心的重點工作，“通常上半年在南方，下半年為避開臺風影響，會轉戰(zhàn)北方?！辈駮悦髡f。

沉船考古是水下考古的主要工作之一，其他還有各類水下遺址遺跡，如城市、村莊、墓葬等。如丹江庫區(qū)的均州古城、海南島水域沉入水底的明代村莊等。

此外，還有水陸結合的項目，比如遼寧省綏中縣的姜女石。柴曉明認為，秦始皇在沿海修行宮，一直延伸到山東、河北乃至遼寧沿海，已經反映出秦朝的海洋意識，“沿海行宮的等級非常高，只有在都城咸陽才有同樣等級的行宮?！?/p>

柴曉明說，任何一個海域，僅調查一次遠遠不夠，比如僅福建省漳州、泉州一帶就有大量沉船，“從東海南部到南海海域，已經確認的遺跡有200處，大部分位于南海，少部分在東海，其中宋代、明代、清代的沉船較多?！?/p>

雖然“中國考古01號”到南沙海域仍有困難，但2013年文物工作者曾搭乘海監(jiān)船前往調查，“這些年我們發(fā)現(xiàn)了很多沉船，大都在近海。如果結合文獻研究航路，給考古船配備深水聲吶，沿著航路進行掃測，一定會發(fā)現(xiàn)更多沉船?！辈駮悦髡f。

柴曉明認為，水下考古不僅僅是發(fā)現(xiàn)水下文物，更有責任為完整中國歷史的架構提供基礎支持。就像“海上絲綢之路”，不能只講故事，還要有實證。

具體而言，就是通過對絲路沿線沉船、船貨、港口碼頭等的考古調查發(fā)掘和綜合梳理研究，回答以下問題：沉船從哪里來到哪里去、主人是誰，船貨來自哪里、送到何處，相關港口碼頭及城市的作用，等等，進而探討“海上絲綢之路”在中國和世界史上的地位和作用。

目前，中國已經設立了國家和地方兩類考古基地。柴曉明介紹說，設立水下考古基地的方式很靈活，除國家出資修建的一兩處外，其余都是與地方合作。

就布局來講，每一個基地都面對一片海域。如對應南海海域，在廣東陽江設立了基地;對應黃海、渤海海域，在山東青島設立了北?；亍！霸摶剡€沒有實體硬件，但已經投入運作，”柴曉明說，“中國考古01號”目前就停靠在青島，出海很方便。

此外，在海南島陵水設立面向西沙的水下文物保護基地項目已經在國家發(fā)改委立項，“主要是考慮工作效率，從這兒出海可以節(jié)省很多時間?！眅ndprint